殊不知,珍珠姑娘在别人眼裡也是神人。
譬如此時,珍珠和守宮門的侍衛們說得天花亂墜,外加眼淚橫流、捶兇跺腳,那演技真真是實力派,看得魏紫和姚黃佩服不已,而因着經常值夜白日不常見珍珠的趙粉和宋白則是目瞪口呆了。而慕容青由衛子衿陪着在一旁看熱鬧看得津津有味。
事情的起因是這樣的。
今兒個一大早,太後娘娘見過兒媳婦們之後兇悶發慌,覺得有必要散散心。可這宮裡頭說小不小,說大不大,一擡頭就能見着幾個熟人,太後娘娘覺得沒有散心的功效。
珍珠提議去那種了蓮藕的池子瞧瞧。可太後娘娘不冷不熱地瞥了她一眼,道:“蓮藕都種下去了,自有專人伺候着,有什麼好瞧的,難道你還是哀家親自去伺候拿池子蓮藕不成?”
珍珠苦叫連天,連忙換了提議,可太後娘娘不屑一顧。不但是她的,就連魏紫幾人的提議也被太後娘娘否決了。他們無法,隻得請來了衛先生。
誰料衛先生到了跟前,太後娘娘的膽兒突然肥了,異想天開說要出宮走走。更稀奇的是衛先生居然同意了。他們就指望着衛先生攔着點太後,扼殺太後那些莫名其妙的點子,可衛先生平時管太後吃食管得嚴,偏偏在這件天大的事兒上卻不管了。衛先生不攔,這世上可就沒人能攔得住太後了。
魏紫幾人勸說無效之後,樂公公親自上陣,說破了嘴皮子隻磨來衛先生一句話:“這宮裡頭不幹淨得很,娘娘覺得不适也是正常的,兇悶若是不得纾解,于娘娘的鳳體無益。”
這句話把所有人都堵死了,他們誰也不敢讓太後娘娘鳳體違和不是,所以出宮散心的事就成了定局。估摸着陛下不會同意,太後娘娘也不想陛下知道,所以誰也沒去跟陛下告密,樂公公留下看家,魏紫、姚黃、宋白、趙粉、珍珠和衛子衿陪着太後娘娘出宮。
樂公公沒跟來,沒有天子手谕,這麼一大群子人要出宮,連個馬車都沒有,打的還是休假和采買的旗号,侍衛當然不放行,于是珍珠姑娘便獨自唱了一場好戲,看得衆人歎為觀止。當然,結果是好的,他們順利出宮了。
指望身嬌體貴的太後娘娘走着上街是不可能的,所以出宮之後珍珠就租了馬車。趙粉和宋白駕車,因着馬車空間不大,珍珠也坐在外頭,靠着趙粉。趙粉警惕地環顧四周之後,套着珍珠的耳朵低聲說道:“珍珠姐姐,以後我得跟着你混,能學的東西太多了。”
趙粉話一出口,珍珠就心知不好,果然裡頭慕容青已經笑了,“珍珠,難得有人如此崇拜你,你就收了這個徒弟罷。你那一身演技的确需要一個傳人。”
趙粉吐了吐舌頭,不敢再開口,隻盯着四周。
珍珠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心中暗道,這個傻丫頭,說傻話也不看看場合。太後娘娘雖然沒習武,可衛先生是個會功夫的,這點聲音還瞞不過他,他聽到了,太後娘娘也就聽到了。太後娘娘這個正經主子在,傻丫頭都說要跟着自己混,這讓主子心裡怎麼想?這是背着主子爬牆唉。
駕車的宋白問道:“娘娘,往哪兒走?”
“往春華街走一遭兒,三年過去了,哀家要看看諸位大人有沒有長進。”
“是。”宋白應了一聲,車頭一轉,往春華街駛去。
春華街是武帝時期建的,住的都是王公貴族、朝廷重臣,非士族不得入住,這個規矩一直沿用到現在。也就是說,普通百姓住不了春華街,除非一朝高中入朝為官,事實上品級不高沒有背景的官員在春華街也置不了宅子。
因為住的是貴人,所以無論燕京城有多熱鬧,春華街素來是清靜的。這個時辰剛好下朝,各家各戶請安事宜早已結束,早膳大約也用過了,一大家子都忙活起來了,廚房的要準備午膳,小些的人家管采買的人此時也出門買菜和購置其他物品了,大戶人家自有相熟的菜農屠戶送新鮮的蔬菜和肉到廚房。此時的春華街倒是有些人氣兒。
馬車到了春華街後就放慢了速度,緩緩前進,好讓車裡的太後娘娘看得清楚。路人誰都沒有想到馬車裡坐着一個頂級大貴人,因着馬車太普通,路人甚至露出些許不屑之色,大約以為是哪位大人家的窮親戚上門了。
太後娘娘在馬車裡看得津津有味,不時還點評幾句。
“這位是吳大人府上,聽說他三年裡跳了兩級,如今已經是侍郎了,這府上也瞧着貴氣了些,到底今朝不比往日。”
趙粉跟着看了好幾眼,好奇道:“這吳府的大門關得死死的,根本看不到裡面的境況,怎麼能瞧出貴氣呢?”
珍珠去敲趙粉的腦門,卻被她躲過了,遂沒好氣道:“傻瓜,三年前吳府門前可沒有這兩尊石獅子,你看那雕工,必然是請的好師傅,花費不菲啊。你再看看那大門,明顯是重新裝的,那門框都拓寬了不少,三年前的那扇門還不知道扔到哪個旮旯地兒當柴燒了。還有那牌匾,用料且不必說,那字題的才叫一絕。”
趙粉似懂非懂:“那字寫得挺一般啊,我眼拙,先前都沒認出這倆字是什麼字,咱們娘娘的字那才叫好。”
車内的太後娘娘笑出了聲兒,“趙粉,跟你珍珠師父多學學,你太實誠了,珍珠說的可不是字,是題字的人。”
趙粉性嬌,連忙撒嬌求道:“娘娘知道是誰寫的,就給奴婢解解惑罷。”
太後娘娘啐道:“哀家才不做你的師父,去問你現成的師父罷,她最是清楚。”
趙粉連忙又跟珍珠撒嬌。
珍珠受不了的翻了翻白眼,伸手敲趙粉的腦門,趙粉賣乖,沒有再躲,讓她敲了個正着。珍珠心裡滿意,這才笑道:“你個小馬屁精,就知道奉承我們娘娘,不過你這回兒倒是說了個實誠話,這字的确不如我們娘娘寫的好。不過寫字的那位可不一般,那位是先帝爺的恩師薛太傅,雖然已經久不上朝,但德高望重,無論在朝中還是在士子中都極有威望。薛太傅好狂草,尤其愛用狂草題字,年輕時還愛為别人題字,不過近些年鮮少動筆了,這位吳大人也不知走的什麼門路,竟能求得薛太傅的字。”
太後娘娘在車裡笑着說給衛子衿聽:“那老頭子會寫好幾種書體,偏偏狂草最上不得台面。先帝還在時,每一兩個月總要探望他一番,他每每和先帝聊天時總要請先帝評他的新作。先帝說好罷,太違背良心,說不好罷,那畢竟是他的恩師,先帝也頭疼得很。近些年他不動筆,或許是知道自己的狂草寫得的确不怎麼樣,哀家聽說他這幾年來門都不出了,估計是想到年輕時的糗事,羞愧得沒臉出門了。”
珍珠笑着聽太後娘娘說薛太傅年輕時的糗事,忽然餘光瞄到一人,笑意頓時僵在了臉上,顫巍巍地喚道:“太後娘娘……”
慕容青有些好奇,珍珠從來都是藝高人膽大的,怎麼剛出宮就露了怯,莫非是見着誰了?心思一轉,已經有了數,她一邊掃視車外一邊問道:“你瞧見誰了?”
珍珠盯着那個人,咽了幾口口水,艱難道:“奴婢好像看到薛太傅了。”
趙粉順着珍珠的目光看過去,隻看到一群人圍在一起,不知道她看的到底是誰。
珍珠眼尖,早已看出那些人圍在一起是在鬥蛐蛐,于是繼續緊着嗓子說道:“在那鬥蛐蛐的一群人裡,東北角上。”
慕容青照着珍珠的提示看過去,果然在人群裡看到一個衣着普通的老頭兒,神情生動異常,與往昔在上書房時判若兩人。
慕容青不禁笑道:“看來不能在背後說人,這不,一說就見着正主兒了。”然後吩咐宋白放慢速度,把馬車駛得近一點,讓她看個清楚。
宋白素來妥當,尋了個不太起眼卻視角不錯的角落停了車。
以慕容青的眼力,雖然能看着鬥蛐蛐的人兒,卻是看不着那一丁點兒大的蛐蛐,都是衛子衿看到了說給她聽。
場上正在比的兩隻蛐蛐中,一隻就是薛太傅的,另一隻是那個醒目的華衣大少的。說他醒目,是因為他穿了一身繡了大簇大簇牡丹花的紅袍,襯得他有些蒼白的面容跟白玉似的,倒是有些妖異的美感。不過那大少舉手投足都透着張狂勁兒,看來有些背景。
鬥蛐蛐不比對弈,很快就分出了勝負,是薛太傅赢了,那老頭子開心得都要跳起來了。站在薛太傅那一邊的人個個都歡欣鼓舞,相反的,站在華衣大少身邊的人則個個沮喪着臉,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們設了賭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