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巧的是,兩支副歌都和太後娘娘有關,太後娘娘的身份不一般,就是皇帝也管不了,無論太後是不是名存實亡,蕭肅都秉持着禦史台的原則和禮儀,沒有在朝堂之上對太後娘娘橫加指責,隻對天子作了保證,親自去勸服太後娘娘。
燕清絕見蕭肅不但恢複上朝,還主動攬下這等難事,終于松了口氣。
蕭肅到淑蘭殿求見的時候,太後娘娘正在欺負遜王。
且說遜王上回被太後娘娘驚得全身發寒,到了房裡想來半天卻是轉過彎兒來了。太後有喜已經是舊聞了,遜王也是聽說過的,根本是沒影兒的事。太後故意拿沒影兒的事說話,這是在糊弄他呢。如此一想,倒覺得慕容青并非他想象中的那般心思深沉,再仔細想了想自己與太後的那番對話,越發覺得慕容青根本就是閑着沒事幹了瞎折騰,完全是自己把她想得太高深了,高估了她。
既如此想,遜王便不再如開始那般懼怕慕容青了,相處幾日,見慕容青時不時地抽風折騰,越發肯定慕容青要麼是被人傳說得過了要麼就是在離宮住傻了,于是他的膽子變越發肥了,和太後頂嘴的次數也越發多了。不過他哪裡敵得過慕容青的手段,在淑蘭殿裡也翻不了天去,被慕容青逗着玩兒。
今日的争執來源于讀書。自從知道遜王不愛讀書,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連字都寫不好之後,慕容青的興緻來了,她折騰着遜王天天讀書,天天寫字,動不動就拿燕清絕當年說事兒,以大燕皇室不能出個目不識丁的小野人為由,狠狠地鞭笞遜王,折騰得遜王一看到她就雙眼冒火,咬牙切齒。
蕭肅到的時候,慕容青正在給手下敗将布置懲罰任務,罰的是抄寫燕王的《世子賦》百遍。燕清絕當年都嫌《世子賦》篇幅過長,更何況字都寫不好的燕清思。若是十遍倒也罷了,一百遍可是要人老命了,燕清思當然不答應。
“你個虎姑婆……”
燕清思剛起了個頭,等候在外面的蕭肅就聽不下去了,也不等太後娘娘允他進殿就昂首挺兇地走進來,冰冷的眼睛緊盯着燕清思,冷着臉毫不留情地說道:“太後娘娘乃是我大燕國母,母儀天下,更是遜王殿下的嫡母。遜王殿下身為人子,理當孝順長輩,身為庶子,理當恭敬嫡母,太後娘娘教導殿下,為的是殿下的前途,可謂用心良苦,殿下不但不感激太後娘娘,不肯聽命倒也罷了,竟用如此大逆不道的粗語稱呼娘娘,簡直不忠不孝。由此可見,殿下的學識禮儀俱為下下等。我大燕以仁孝治天下,凡事依規矩,當今陛下素來重規矩禮法,殿下卻如此頑劣不堪,實在令人心寒!”
蕭肅這一番話說得義正言辭、擲地有聲、振聾發聩。便是慕容青都有些吃不消,何況燕清思這個黃口小兒。笑話,他堂堂遜王,生來享盡榮華富貴,難道還得被這麼個來曆不明的人教訓。
所以,遜王殿下不但沒感到羞愧,還挑釁地挑着眉,惡狠狠地說道:“哪裡來的野男人,也敢訓斥本王!待本王禀明皇兄,定要砍了爾的狗頭!”
呃……“爾”這個字是近來才學的,算是活學活用了。說出來的确有些氣勢,遜王殿下不禁沾沾自喜地想道。不過蕭肅的回話卻是讓他頓時蒙了。
“臣乃禦史台大夫蕭肅。按大燕律例,凡三品以上官員,犯法皆要三司會審才能定案處刑,臣并未犯法,即便是陛下也不能砍臣的頭,遜王殿下想必更不能!”
慕容青在一旁看着熱鬧,心裡琢磨着這蕭肅說話時挺霸氣的,跟他朗朗青天皓月皎潔相比,燕清思完全就是個不夠看的猥瑣小鬼。
而堂堂遜王殿下此時已經吓呆了,饒是他沒有涉及朝務,也聽說過蕭肅這個人,不到而立之年就做了人神共憤的禦史大夫,足見其手段非常。當今天子,他的皇兄可是非常器重這個蕭大夫的,今日他罵蕭大夫是野男人,他日蕭大夫一張嘴皮子就能弄死他啊。
其實也不怪燕清思一時失言,他沒想到堂堂禦史大夫會來拜見太後,見蕭肅年紀輕輕,又是一副好相貌好身材,和太後身邊的那個衛子衿不遑多讓,又膽大妄為到連他堂堂王爺都敢教訓,可不正是仗着太後之勢的男寵嗎?太後身邊有美貌男寵的事他也是聽說的,他以前不信,見了衛子衿之後卻是信了。不為其他,就為太後幾乎對衛子衿百依百順,哪怕把脾氣發到别人身上也要對衛子衿百依百順這一點,他就得信。所以,驕傲的遜王殿下把堂堂禦史大夫錯認為太後男寵,說話便失了分寸。
他也不想一想,區區男寵敢教訓一國王爺嗎?
燕清思呆了,蕭肅卻是沒呆,他繼續說道:“若是讓世人知道我大燕出了個不忠不孝的王爺,必會贻笑大方,損傷皇室威信,甚至動搖國本。到那時,殿下便是自刎謝罪都不足以抵償。為了大燕,為了殿下,臣必會向陛下啟奏,請求陛下對殿下嚴加看管教導,務必要導引殿下走上正途!”
此言一出,本來就臉色發白的燕清思臉色更白了,差點沒兩眼一黑暈過去。什麼動搖國本?什麼自刎謝罪都不足以抵償?有這麼嚴重嗎?不過就是一時失言罷了,他抄書還不行嗎,為啥還要向皇兄告狀加重懲罰啊?你不知道小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禁不得罰嗎,你難道就沒兒子嗎?
燕清思猜對了,蕭肅不但沒兒子,還沒女兒,他根本未娶妻。
不過燕清思那一番不滿也隻能放在心裡,不敢出口,生怕得來更嚴重的懲罰。
慕容青見小少年面色發白的咬着嘴唇,知道他是真怕了,倒有些不忍心,笑着求情道:“遜王還小,無意沖撞蕭大夫,還請蕭大夫不要與他計較。”
蕭肅正色說道:“太後娘娘貴為國母,尚能仁慈地不計較遜王殿下的無禮,臣又豈會與殿下一個孩子計較,請娘娘放心。”他轉而對燕清思說道:“殿下對臣無禮,臣私下可以不計較,但臣身為禦史大夫,決不能對殿下的失儀坐視不理,所以必定要如實禀明陛下。不過陛下素來仁慈,必定不會過度苛責殿下,還請殿下放心!”
也就是說,蕭肅隻管奏明皇兄,決定還得皇兄下。想到皇兄對自己的疼愛,燕清思小小地放心了。
慕容青見狀笑道:“聽清楚就下去抄書罷,别再被蕭大夫抓住了把柄!”
燕清思求之不得,一溜煙兒跑了。
蕭肅卻不滿意慕容青的說法:“太後娘娘此言差矣。臣隻是起規勸監督之責,人若立身正,又豈會有把柄讓臣抓住……”
慕容青立即打斷了他的話:“蕭大夫今日求見必是有要事,不如直話直說罷。”
這下連蕭肅都有些驚訝了,他知道自己素來不受歡迎,但百官表面上還是做得周到的,至少會泡杯茶說幾句場面話,哪怕虛假得令人惡心,但這就是交際不是,上流社會都是這樣的。可今日他到了太後娘娘的淑蘭殿,太後娘娘竟然小氣到連杯茶都不給他,他剛剛才說得有些口幹。
人人都看到禦史表面的光鮮,可禦史着實不易做。别的不說,就是這嘴皮子上的功夫也得有些功力。聲音不能高到震懾了天子,不能低到震懾不了百官。語速不能快得讓人跟不上,也不能慢得耽誤了時間。隻要有事彈劾,哪次禦史不是花費一大桶的唾沫,所以禦史還要保護嗓子,實時實地地補充水分。禦史台的每位禦史都随身攜帶水袋,即便在朝上也要偷偷地喝上幾口,否則哪來的本事力戰群雄。曾有禦史以一人之力對抗十人,于朝會上争執一日,在天子在朝堂之上用了三餐之後戰勝,若是沒有水袋,渴都渴死了。
慕容青笑道:“方才哀家沒同意,蕭大夫就闖了進來,已是違背了禮法。哀家就罰蕭大夫沒有茶喝,這個處罰可有不服?”
蕭肅正色道:“太後娘娘仁慈,臣無有不服!”
“那你就說說來找哀家有什麼事罷。長話短說,哀家身子不好,禁不住折騰。”
太後這是在睜眼說瞎話,全淑蘭殿的人都不相信,可蕭肅偏偏就信了,所以他發揮了他當禦史的優勢,簡潔明了、抑揚頓挫、主次分明、快速而且迅速地說明了來意。
太後娘娘聞言有些為難:“陛下子嗣單薄,哀家若是再不為他張羅,日後黃泉之下再無臉面面對先帝和列祖列宗。”
蕭肅斟酌着說道:“如今雲州大澇,國庫實在緊缺……”
太後娘娘幹脆地打斷道:“蕭大夫放心,用不着國庫的銀子。”于是把先前勸說燕清絕時說的請豪紳富商資助的話說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