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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夜盲」

死相 秋零沫 4401 2024-01-31 01:02

  聽到這個回答,澹台薰默了默,似乎有些意外:“我認識一個大夫可以幫你治一治。”

  “不必了。”葉池擺手笑笑,“我這是先天的,治不好。”

  她低頭想了片刻:“要多吃魚。”

  她說得一本正經,令葉池微訝:“你……很了解這個病麼?”

  澹台薰沒有回答,隻是注視着他的臉。

  不知是不是因為天色太晚,他的雙眼較之白天的确顯得很無神,唯獨一張臉還是俊秀儒雅,如此好看。平時穿着寬大的袍子看不出,如今隻着了件單衣,才顯出身形有些消瘦。

  “你怎麼還留在這裡?”澹台薰問。

  “我在整理卷宗,不過燈燃盡了,長素跑去添新的,結果一直沒回來。”葉池疑惑道,“已經快三更了罷,你不回家去麼?”

  “我住在這裡。”

  “……?”葉池愣了一下,“……什麼?”

  這裡……這裡連張床都沒有啊,她竟然住在這裡?

  難怪她每天都是第一個到,他還以為她是起得特别早,沒想到她隻是住在官府裡罷了。

  “很奇怪麼?”澹台薰神色不變,目露惑然,“我在這裡住了快一年了。”

  葉池難以置信,不可思議道:“你……沒有家麼?”

  “有,不想回去而已。”

  她的嗓音總是平平淡淡,再加上光線昏暗,看不見臉,令他完全察覺不出她的情緒。這一陣沉默顯得有些尴尬,葉池正欲轉身回去,卻忽然被人握住了手。

  澹台薰的手是冰冰涼涼的,小小軟軟卻很有力。葉池一怔,慢條斯理地想将手抽出,誰知對方握得更緊了。

  “你不是瞎了麼,我送你回去。”

  言罷,她波瀾不驚地拉着他就要往回走,葉池想要掙脫,無奈她使的力氣很大,隻好道:“我不是瞎了,隻要點上燈我就好了。而且……你可有聽說過‘男女授受不親’?”

  澹台薰略略蹙眉,松開了手。

  這個人好麻煩。

  往常她把外邊那些人打倒在地的時候,根本沒有人敢說什麼;而他不過是被她碰了兩下,怎麼一直糾結在這件事上呢?

  “男人的手是不能随便碰的麼?”她突然問。

  “不,應該是女人的手不能随便……”葉池沒有說下去,無法想象她是在怎樣的生活環境下長大的,一時也無心再說,“你住在這裡總歸不方便,明日我去幫你找個住處罷。”

  澹台薰聞言,有些訝然地擡了擡眸子,搖頭道:“我的錢不多。”

  “這個倒是無妨,我可以替你付,隻是你不能再在這裡住下去了。”葉池無奈道,“你……平時都睡哪裡?”

  她一本正經道:“被子裡。”

  “有床麼?”

  “沒有,有桌子。”

  “……”

  雖然不知道她家究竟在哪裡,但她……似乎一點都不覺得自己可憐。

  葉池沉思片刻,道:“這樣吧,我去給你打聽打聽住處,實在不行……你暫時來州牧府也好。”

  澹台薰聽罷,神色難得溫和了起來,微聲應道:“好。”

  在晚間之時,不知是不是因為看不見,他的聽覺會變得比平時靈敏,聽出了她的情緒與以往不同,遂問:“你……笑了麼?”

  “沒有。”

  “……”

  剛剛步入夏天,晚風有些微涼,葉池穿得比較少,不由打了個哆嗦。澹台薰想把他帶進屋,又顧慮到不能碰他,隻好牽着他的袖子将他領進了書閣。

  她有些驚訝。

  往年的卷宗在這裡堆了不知道多久,原本還是有辦法整理的,可随着案子越來越多,連她都不知道該從何處下手。而今不過是一天多的時間,他幾乎已經整理了一大半,時間、種類标記得清清楚楚,擺放得整整齊齊,令整間屋子一下子煥然一新。

  “長素回來了麼?”

  “還沒有。”澹台薰松開了他的袖子,點了點他的肩膀,示意他進屋候着,“我那裡有蠟燭,我去拿。”

  她說着便轉身走了,少頃舉着一支蠟燭從走廊的那一頭徐徐步來。柔和的燭光令葉池的眼前漸漸清晰起來,映入眼簾的是澹台薰那張白淨好看的臉,明豔的紅唇在燭火之中顯得十分朦胧。

  “多謝。”

  葉池微微一笑,與她一同在屋子裡繼續收拾。澹台薰的動作比他要慢許多,明顯對此不是很熟悉,分類時都要上下仔細看一遍才能提筆寫标注。不過這本該是主簿的工作,隻是這衙門裡的人一個比一個神出鬼沒,來無影去無蹤,倒也難為她了。

  “我一直很好奇。”他突然開口,“除了你和鄭師爺之外,這府裡還有其他管事的麼?”

  “有。”她點點頭,垂了垂眸子,“不過他們全都被原先的州牧撤職了。”

  這個回答并沒有令葉池感到驚訝。

  “把他們都找回來罷。”他歎口氣道,“短時間内不一定招得到合适的人,了解這工作的人最好。”

  澹台薰低聲應下,有些奇怪他為何不問撤職的原因,但想起他或許是個缺心眼,再加上那夜盲的症狀,不免升起了同情心,望着他的背影不動。

  葉池的身形比她想象中要消瘦,她起初認為這是不懂武功的人的通病,後來才發覺長素偶爾會去藥房取一些藥來,不知究竟是治什麼的。

  夜色愈發濃重,不知不覺已經過了三更。澹台薰疲憊地打了個哈欠,注意到葉池已經許久沒有動過了,有些好奇地上前一看,才知他竟是靠在案上睡着了。

  燭光漸漸變暗,屋中靜得出奇。他不知在這裡呆了多久,大約是有些勞累過度,睡得很沉,眉宇分明,此刻近距離看去,比平時更加俊逸。

  說她逞能,他不是更加逞能麼?

  澹台薰蹙了蹙眉,覺得睡在這裡不太妥當,想将他扛去外邊,又想起不能碰他,不由感到煩悶。

  ……好麻煩。

  她低頭想了一會兒,跑去外邊取來了一床棉被,将葉池整個人裹了個嚴嚴實實。望着那個卷餅似的人,她撣了撣手,心滿意足地走了。

  ***

  大雨過後,澹台薰收了傘從官府裡出來,找了個攤子吃了碗面。

  昨晚她睡得不太好,被子沒有了,有點冷,于是在公堂裡坐了一宿。

  葉池沒有提過,長素其實是個典型的路癡,都快跑到城外才被人攔下來,好不容易找到回家的路,給她點了盞燈,沒過一會兒就睡過去了。

  她很好奇這主仆二人是怎麼千裡迢迢來到秦州的。

  離衙門不遠的一條街上有一座寬敞的宅子,裡面住着一個孟姓女子,前不久剛剛與丈夫和離了,擔任衙門的管事,負責捕快們的日常夥食。

  澹台薰到達之時,正巧看見一個年輕女子在劈柴,于是走了過去:“孟姐。”

  孟語晴聞言,放下了手中的斧頭,笑道:“阿薰怎麼這麼早就來了?”

  “我想要魚。”

  她愣了愣,“……魚?”

  “就是你之前給阿遙做的那種魚。”澹台薰補充道,“治眼睛的。”

  “有是有,你要吃麼?”孟語晴略略疑惑道,“你……會做麼?”

  “不會,你能幫我做麼?”澹台薰搖頭,“是給葉州牧的,他瞎。”

  “……”

  畢竟是從她兒時就看着她長大的人,孟語晴比誰都習慣她的說話方式,知道她指的是夜盲,隻是沒想到那位新任的州牧大人也會有這種病症。

  “聽說這個葉大人人還不錯,你們相處得如何?”孟語晴笑着問。她有一種本領,能從澹台薰那幾乎沒有表情的臉上察覺到對方的情緒,她一直很引以為豪。

  此刻澹台薰嘴角的弧度表明了她沒有不高興,即是證明了她對葉池暫時還沒有任何排斥心理,這很難得。

  澹台薰想了一會兒,并未回答,反問:“讀書人都很害羞麼?”

  “為什麼這麼問?”

  她不知道具體該怎麼說,于是把葉池初到秦州那天的事情交代了一遍,以及他後來每每靠近她就會臉紅的樣子形容得栩栩如生。

  “你……你親了葉大人?”孟語晴有些不可思議,不過更不可思議的是葉池的反應。

  ……年輕真好啊。

  澹台薰點點頭,原本不覺得此事有什麼,但每每看到葉池那發紅的耳垂就能想起來這件事,“我不是故意的,不過他好像不這麼覺得。”

  孟語晴丢下手中的活,拍了拍她的肩,“既然情況危急,那誤會解釋清楚就好了嘛。不過……倘若大人他真這麼念念不忘的話,你也可以考慮去安撫一下他。”

  “怎麼安撫?”

  她的想法總是很直接,也是頭一回遇上這樣的事。秦州很亂,亂得翻天覆地,沒什麼事不可能發生,而意外發生的事于她而言,都是可以一笑而過的。

  然而葉池總是用他的嬌羞來提醒她這個意外。

  “你不是要魚麼,我這就給你做兩條。”孟語晴琢磨道,“你直接送去州牧府,把誤會說清楚不就好了?”

  一提到州牧府,澹台薰忽然想起什麼,低頭沉思少頃,眸中有微光閃爍,像是做了什麼決定。

  “賭坊一事你可知曉背後□□?”

  孟語晴雖然平時隻是個燒飯打雜的,但在探聽消息方面是行家,對秦州城亦是了如指掌,點頭道:“小道消息說商行那邊把情報賣了出去,不過手段很巧妙,暫時查不到身份。”

  由買家出價的方法固然刁鑽,但也并非完全處于被動,畢竟做買賣的是人,而規則是死的,鑽空子并非難事,隻是空子需要鑽得巧妙。

  “我……大概知道是誰。”莫名覺得這個套路再熟悉不過,澹台薰微微凝眉,卻是擡頭道,“不過在這之前――我想要魚。”

  ***

  葉池是在巳時轉醒的。他這一覺睡得很沉很暖和,還迷迷糊糊躺了一會兒,随後才發覺起不來。

  低頭一看,他整個人都被裹在了一床棉被裡,封得嚴嚴實實,隻露出了腦袋。

  他覺得自己像個春卷。

  “長素,救命……”

  另一邊,長素前一天晚上在外面跑了好幾個時辰,又好不容易把他挪回家,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迷迷糊糊地睜眼,發覺自家公子仍然被卷在被子裡。

  澹台薰不知是怎麼裹的,緊得就差沒用繩子捆。長素使了吃奶的力氣才将葉池給弄出來,坐在地上氣喘籲籲。

  官府今日休假,葉池想起先前答應過要幫澹台薰找房子,大緻定了今日的行程,聽得外面有人敲門,出屋一看才知是澹台薰來了。

  她今日的出現很獵奇,一手牽着一個十來歲的孩子,一手捧着一個飯盒,飄出饞人的魚香。她的身後還背着一個包袱,看樣子……像是搬家來的。

  “你們這是……”

  不等他問出口,澹台薰将手中之物交給了長素,凝視着他道:“你說過我可以暫時住在州牧府。”

  她将身邊小童牽到了葉池面前,随後闊氣地揚手抱拳,擲地有聲:“承蒙款待,打攪了。”

  “……”

  葉池望了望那個一本正經的小童,又看看同樣一本正經的澹台薰,擡手捂住了兇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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