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強忍住不适，直到呼吸到新鮮的空氣，才小聲地咳嗽了起來。

　　她睜開了眼睛，才發現，自己有一半埋在了地底下。

　　“這是神馬情況？”她哭笑不得的。“有人夢見我被人家活埋嗎？”

　　蘇染笑了：“傻丫頭。這裡穿梭的空間，不知道有多少。我也不清楚，這個虛幻空間裡，到底有沒有人，有的話，會是誰。我找到你，也是憑着運氣，翻了好幾個空間，一撕開其中一個，就看見了你……”

　　他輕咳了一聲，唇角已經淌出了淡淡的皿絲。

　　他淡定地以手掩唇，指尖輕輕拭掉那絲皿痕，才不着痕迹地放下。

　　如此頻繁地撕開時空錯亂的交界，對他來說，損耗也是極大的。

　　天知道，在找到小萌之前，他翻過了多少時空盒子，才能及時地阻止那一幕的發生。

　　但是，他甘之如饴。

　　隻要，她沒事，那就足夠了。

　　哪怕，要他一直留在這見鬼的時空穿梭裡，隻要他有時間調息打坐，早晚是能出得去的。

　　他就不信了，以他的實力，現在還有什麼，能折磨死他。

　　除非，對方驅使了小萌，讓她來……

　　尋思之間，小萌已經拉住了他的手，從土堆裡艱難地拔了出來。

　　她來不及拍掉身上的砂土，就急急地走在了前方：“我們是不是得先找找，這裡有沒有人？”

　　蘇染搖頭：“不用了。”他看着眼前忽然出現的竹葉青幾個人，拉住了小萌的手，“我們一出現，他們就來了。說明，這個密閉的時空漏洞，是根據我們的到來才調整了方案的，這裡，原來應該沒有其他人了。”

　　小萌猛地在地上抓了把砂土，念出了法咒，撒向了那一邊向她走來一邊招呼着“小萌”的幾人身上。

　　砂土落地，黑影破滅。

　　眼前一切，都恢複了正常。

　　蘇染面帶着贊許。

　　小萌，比他想象的，做事更周到了一些。

　　她生怕自己判斷錯誤，耽誤了救同伴，不惜再花多一些時間，也要求個周全。

　　“走吧。”小萌對他輕聲道，“你用不用休息一下？”她擡眸擔心地看向他。

　　他搖頭：“停留太久，夜長夢多。”

　　簡短八字說完，他又再度驅動靈力，找到了不同時空之間交彙的薄弱點，劃開了那一道界限……

　　這葉家上下，已經形成了一個可怕的時空漩渦。

　　如果有一雙萬能的俯視之眼，就能看見，此時，這漩渦之中，有無數個黑色的小盒子在旋轉着，交叉着。

　　每一個小盒子，都是一個獨立的時空，一個虛幻的夢境。

　　有人踏入，這盒子，便會捕捉到這人的心緒，臆造出一段過去，或者一個未來。

　　所有人，心裡都有着關于過去的可怕陰影，和對未來朦胧的想象。

　　有時候，是你選擇遺忘。

　　有時候，是你不敢去想象。

　　這些可怕的盒子，就把來人潛意識的一幕一幕，重現出來。

　　沒人，能夠自拔。

　　因為，那是你自己的心魔。

　　而時空惡魔，就這樣誘導着來人，把那把它事先準備好的匕首，刺入自己的心髒，成為這時空密盒的新祭品。

　　死的人越多，這密盒的數量就越多，營造出的幻境，就越是逼真。

　　而要突破這密盒的限制，沒有蘇染，是做不到的。

　　沒有解脫，等着的，隻有一條路。

　　那就是死！

　　而葉紫嫣此刻，便是意識當中，存在着最後一絲清明。

　　她的腳步緩緩往後，她搖着頭，指尖已經掐入了自己的手心，劇痛襲來，才勉強讓她定住了心神。

　　眼前的人，一颦一笑，是那樣的熟悉，又是那般的恍如隔世。

　　他向她，伸出了自己的手。

　　“你，還好嗎？”他柔聲道，“小嫣……”

　　紫嫣身形一震。

　　她忍不住，站定了腳步。

　　她畢竟是葉家的家主，實力，在家族成員之中，已屬于巅峰！

　　所以，她對眼前的幻境，已經是有所察覺了。

　　可她，畢竟一個女人！

　　所以，她流淚了。

　　“不要哭……”那人苦笑了一聲，站定在她面前，“你不用哭，我不靠近，可好？”

　　可好？

　　可好？

　　二十幾年前，他也是這般說着的。

　　你不要哭，我不會傷害你……

　　我雖然是精怪……

　　可是，小嫣，我愛你，我不會強迫你做任何的事情……

　　隻要你不哭，隻要你開心，哪怕要我隻能遠遠看着你，我都心甘情願……

　　她恨着的。

　　為什麼，當初自己要修煉的時候誤入到那片密林之中？

　　為什麼，自己要驚醒那隻安眠在密林裡的怪獸？

　　為什麼，要受他的蠱惑，陪着他，在密林之中，度過此生難忘的兩天時光？

　　紫嫣掩住了耳，淚水灑落：“不，我不要聽！你已經死了，我已經挖到了你的屍骨，你這個騙子，你這個騙子！”

　　她抓住了手裡的黃沙，伸手就準備一揚。

　　“這樣不好嗎？”那人深邃的眼神裡，漸漸露出了痛苦的神色，“小嫣，葉家的人，隻會逼迫着你！他們為了改寫葉家的命盤，設計讓你走進那片密林，遇到了我，又把我誘出了密林……小嫣，我一切，心甘情願……”

　　心甘情願……

　　紫嫣手中沙滑落了滿地，她哭泣着，完全不能自控自己的内心。

　　如果小萌見到了，會相當詫異，那還是自己一向強悍的母親嗎？

　　強悍的人，往往需要的，隻是一個強悍的外表，一顆武裝起來的心……

　　他說心甘情願……

　　說心甘情願隻在遠處看着她，卻還是舍下了自己巢穴和自由，以聖獸身份，跟她回歸了葉家，立下了心頭重誓，成為了她的護身聖獸……

　　說心甘情願地能祝福她，卻在她和同門師兄大婚當日，擄走了她，在那片密林裡，當了她一個人的新郎……

　　說心甘情願輔佐她，卻在她漸漸變強的時候，為了成全她當家主的夢想，選擇離開葉家，留她一個清白的名聲。

　　他犧牲了他的幾乎所有，她也搭上了她的一生。

　　對眼前的人，是愛，是恨，是怨，是念，她都已經分不清了。

　　她隻知道，他離開之後，她便發現自己懷上了小萌。

　　那是精怪的骨皿，那是禁忌的罪證！可她舍不得，扼殺這個無辜的孩子。

　　而葉家的長老，也一反常态地，鼓勵着她，生下這個小孩。

　　葉家的命盤，早在她遇到他的時候，便已經改變。

　　所以，葉家的人，是樂見其成麼？

　　小萌一天一天長大了。

　　她身上的妖氣，也越來越重了。

　　比起同門師兄師弟，她更喜歡，和山上的精怪們，混在一處。

　　她給白兔精喂白菜，她收服了竹葉青，她對高階法術随手拈來，三歲的時候，她就攀到了祠堂的牆上，把白虎的畫紙拆開，取出裡面的白發，說她要當白虎的新娘……

　　紫嫣恐懼異常。

　　那是降妖門未來的家主，那是将來葉家的支柱！

　　如果讓宣武山那邊知道，這看守妖界之門的葉家家主，原本就是大妖的後裔，那會怎樣？

　　輕則，小萌被抓進妖界，受盡欺淩，重則，天庭降責，天劫雷擊，足以讓小萌灰飛煙滅！

　　紫嫣夜不能寐。

　　她給小萌，喂了禁藥，長達一年。

　　孩子身上的妖氣，越來越淡，而和她接近的人類體征，卻越發明顯了起來。

　　所有的妖氣，都凝聚了。

　　于是，小萌結出了一顆内丹，在所有同輩人中，引起了一片嘩然。

　　可隻有紫嫣和長老們清楚。

　　那不是内丹，那不是修仙，那……隻不過是小萌結出的妖丹！

　　可随之妖丹的結出，小萌天才一般的才智，漸漸消退了。

　　她變得，比同齡人還不如。

　　紫嫣日夜地操心着。

　　這樣的小萌，當上了葉家的家主，那也是死路一條啊。

　　她必須，要幫助女兒變強！

　　所以，她給女兒，找了一條當初和她接近的路。

　　蘇染，會願意像他一樣，舍了性命，都肯幫小萌變強的。

　　等小萌站穩了腳跟，知女莫若母的紫嫣，有一百種方法，讓兩人分開。

　　她甚至設計着，把小萌的妖丹，轉移到了蘇染的身上。

　　她相信，蘇染為了讓小萌變強，一定會用自己的妖力，慢慢哺育着小萌的妖丹，讓它越變越強。

　　那速度，比小萌自己去修行，要快上幾千倍！

　　唯一她擔心的，就是蘇染會讓小萌走自己的老路――懷上聖獸的子息……

　　所以，她煞費苦心，給了小萌一瓶禁藥，永除後患！

　　隻要小萌忘卻了這段記憶，她将不會有任何痛苦！

　　而蘇染，他一定會願意，為了小萌的以後，選擇退出，而不是選擇陪伴和拖累……

　　隻是，這些年，她一人，真的太苦了。

　　她不願意和小萌再多接觸。

　　一看到女兒那張像極了他的臉，她就忍不住，要想起兩人的過往，想起被疼愛着的過去……

　　她淚流滿面。

　　此時，對方已經向她走近了一步。

　　“别哭……”他伸出了手，從他背後，探出了一個小小的身影，頭上紮着兩隻羊角辮，怯生生地喚了一聲：

　　“媽媽，你不要我了嗎？”

　　童年時的小萌，頭上紮的不是馬尾，是兩根漂亮的小辮子。

　　那是因為，紫嫣要把她頭上那兩根越長越長的小角給遮掩掉。

　　看到了童年時小萌那張肉嘟嘟的小臉，紫嫣的淚，流得更多了。

　　“小萌，你能原諒媽媽嗎？對不起，對不起！”

　　她手裡的沙石，落得更快了。

　　她無法狠心，像剛才小萌一樣，驅動法咒，就把這把塵土揚過去，讓眼前的一切灰飛煙滅。

　　因為，那兩個，是她這輩子，唯一真心愛過的人！

　　“這樣不好麼？”他的眼神變得越發悲傷了起來，“抛卻所有葉家的煩惱，反正，葉家也已經不存在了，和我們，一起留在這裡。一家三口，不好麼？”

　　她一閃神，他已經來到了她的身邊，執起了她的手。

　　“如果，你早告訴我，你為我生了一個女兒，我一定，一定不會……”

　　他俯身，吻住了她。

　　“如果，你想把沙子揚下，讓我們消失，那就做吧。反正，能在這裡見到你，和你共聚這片刻，我已經心滿意足了。”

　　他眼底笑意是淡然的。

　　她的内心，卻是痛苦的。

　　“小萌”已經走上前，拉住了她的手：“媽媽，給我做飯吃吧，小萌肚子餓了，小萌從來沒有和爸爸媽媽一塊吃過飯，媽媽，你就給我做一頓吧，隻是不要再吃白菜餃子了……小萌想吃肉，小萌想吃肉……”

　　紫嫣手裡的沙，散落了一地。

　　她的手心已經空空如也。

　　那手心，被“小萌”軟軟的小手拉住了。

　　“老媽，走啦。”

　　男子溫柔地擁住了紫嫣：“走吧，你媽媽給你做了那麼多年的餃子，今天，就試試爸爸的手藝吧。我做的可是很不錯呢。”

　　紫嫣也破涕為笑：“是啊，我的手藝，是跟着你學的呢。”

　　“所以，你永遠都不會知道，我是為了給你做飯，才去學了人類的廚藝。”

　　兩人相視一笑。

　　哪怕，眼前一切都是虛幻，但，還是過一會，再醒吧？

　　紫嫣的心頭微微掙紮了一下，終于還是決定了屈服。

　　畢竟，這一切，太美好了，不是麼？

　　而這須臾之間，小萌和蘇染，已經嘗試過好幾次開啟别的時空了。

　　他們不知道時間的流逝，那也完全沒有意義。

　　隻是每一次，好不容易穿到另外一個時空裡，卻發現，裡面是空空如也的。

　　“葉家那麼多人，怎麼我們的運氣這麼糟糕？就算是抽獎，也得讓我好歹抽中包洗衣粉啊。”小萌抱怨着。

　　她擔心着，穿了這好幾次，一人都沒見着，意味着，在他們趕來的路上，很有可能，這些人，已經在幻境中死去，連屍身，都已經灰飛煙滅了。

　　而她更擔心的是，這樣頻繁地穿梭，蘇染的身子，早晚會吃不消的。

　　那到時候，怎麼辦？

　　她歎了口氣，下意識地，伸手入懷。

　　懷裡有什麼在發着燙，她一伸手進去，就被燙得直吐舌頭。

　　“怎麼回事啊？”小萌把那發燙的物事取了出來。

　　原來，是那根冥骨。

　　她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剛才一走到這黃沙之境，這骨頭自己就越來越亮了，現在進到這幻境裡，好不容易消停了，怎麼現在燙成了這樣？”

　　她的手，幾乎都要拿不穩了！

　　她正說話呢，手心一松，那骨頭便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