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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四十七)念信與婚約

茗花有主 蘋果八月半 5066 2024-01-31 01:06

  (上章已補全)

  杜家在山腰上,四周圍繞着一片茶田。茶葉收獲的季節已過,餘下的茶樹郁郁蔥蔥,風過葉響,樹葉在陽光下灼出粼粼的光芒,充滿着生命的活力。

  然而,杜家宅子裡卻一片死沉的肅穆。

  杜家大部分人都圍在當家的房門前,聽到衛茗進門的動靜,紛紛轉過頭來,看着這位昨日才歸的大小姐風風火火地朝這頭走來,再将目光一斜,衛茗身後跟着兩名全身*的男子,一身材魁梧相貌普通,另一位氣宇軒昂,目光如炬,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無聲無息地随着她一同走近。

  衆人頗是默契地分成兩堆,讓出條道來,眼神無不好奇地盯着這兩位陌生男子。

  就在這時,衛芒從房中邁出來,迎上衛茗,低低喚了聲:“姐。”

  “如何?”衛茗急急問道。

  衛芒垂下眸子,“家裡的事,姨已經交代完了。她……在等你。”

  衛茗心頭一顫,咬唇點點頭,徑直朝房中邁去。

  景雖頗是理所當然跟上去,卻在經過衛芒時被他一把扣住,“閑雜人等還請留步。”

  一頭隻想往裡紮的衛茗這才意識到身後跟着人,回頭看向景雖,思及他與杜茶薇之間隔着安帝這層微妙的存在,怕杜茶薇見了他添堵,躊躇了片刻道:“還請……在這裡等等。”說完,也不管景雖是否答應,轉身一步邁進房門。

  濃郁的藥味充斥着杜茶薇的閨房。比起剛剛,她的氣色更差了,就仿佛油盡燈枯一般,笑容蒼白看着她。

  “姨……”衛茗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跪在她床前。

  “别傷心。”杜茶薇輕輕地摸了摸她的頭,“能在走之前見一見你,已經……很滿足了。”更何況,衛茗還是那個人特意派到她身邊的。

  “姨,你還有什麼未完成的事麼?”屏退衆人單獨叫她到床前,定是有事要吩咐。

  “嗯。”杜茶薇果然點了點頭,顫顫巍巍擡手指了指牆角衣櫃的頂端,“上面有方上鎖的箱子,你替我取來。”

  即便放在那種地方,箱子并未起塵。衛茗取下後抱至她跟前,杜茶薇卻沒有接,而是從枕芯裡頭摸出鑰匙,打開了鎖。

  揭開蓋子,一摞整整齊齊的信封映入眼簾,清一色的封着火漆,顯然都未曾拆封過。

  是誰……寫了這些信?

  又是要寄給誰的呢?

  答案很快就擺到了眼前――隻聽杜茶薇吩咐道:“拆開,從最底下那封開始念。”

  “這樣……真的好麼?”漆上火漆的信,顯然十分的要緊,由她來念真的可以?

  “我眼睛已經模糊不清了。”杜茶薇苦笑,“這些信……這麼多年了,我一直不敢拆,怕拆了會分神,會意志不堅,會亂心。可事到如今,如果再不拆開,隻怕我這輩子……也無法知道裡頭寫的什麼了。”

  “我知道了。”衛茗不再顧忌,将這厚厚一疊全部抱出來,翻一面,從最初壓箱底的那封開始拆起。

  這一封裡頭隻有兩頁,揭開信紙,字迹蒼勁有力,一筆一劃利如刀鋒。

  “茶薇,”衛茗念出排頭二字,目光微微斜了斜躺在床上的杜茶薇,見她安詳地閉着眼,呼吸平靜,便繼續念道:“這已是從杜鵑鎮折返的第三個月,京城的盛夏已漸漸逝去,落葉悄然無息地出現在宮牆邊,屋檐下。我不禁在想,身在南方的你,是否還在暖陽中,為來年的茶葉做打算呢?今年的茶葉……一定賣得很好吧?”

  讀完這充滿生活瑣事一般的第一頁,衛茗頓了頓,蓋上了第二頁――“依着你的性子,興許這封信,你永遠不會拆開。你本就是那樣愛恨分明原則堅定的女子……我的存在,或許隻是你生活中的一個困擾吧?但即便如此,我還是想寫,會一直寫……寫到我不會再想起你為止。是的,茶薇,我十分想念你。”

  年至此,衛茗聲音略微低了幾分,像是被寫信者的思念所觸動,愣了一會兒,再看落款,一個孤零零的“甯”字鑲嵌在信紙的右下角。

  甯……自黃帝陛下百裡鏡甯登基後,天下百姓的名字都必須避諱“鏡甯”二字而改名。

  能堂而皇之用“甯”字的,恐怕也隻有黃帝陛下一人了吧?

  正猜測,忽聽杜茶薇低喃:“不是困擾……”

  “……”衛茗将她的低喃一字不漏地聽到耳裡,默默拾起第二封,“茶薇,十二月的京城,已是銀裝素裹的一片。不知杜鵑鎮的冬日是否也同京城那般下雪,是否也像初夏那般迷人呢?如果可以……真想去看看。可半年前那次抽身,使得政事堆積如山……我似乎已經抽不開身了。茶薇,如果我明年能夠去看你,你願意出來見一見我嗎?我十分想念你。”

  落款依舊是個“甯”字,這次加了日期――安平三年十二月。

  安帝陛下登基的第三年。

  杜茶薇聽完閉着眼,淺淺一笑,自言自語:“都說了不會見你了……”

  “……”長輩的事不好過問,衛茗怕時間來不及,急急地拆開第三封,“茶薇,你家的茶葉今早已經送到了,清香淡雅,卻少了份甘甜……我想,一定不是茶的問題。我這才意識到……一年前你親自泡的那杯茶是多麼的可貴。那是我喝過的最好喝的茶,可我卻未能細細品它。茶薇,很多事,是否便如同那杯茶一樣,過去了才開始無盡地回憶它的味道?可我明明在它最甘甜的時候便想留住它,卻為何在這之後漫長的歲月裡,依舊日日夜夜的緬懷它的味道?茶薇,我留不住你,我卻十分想念你。”

  “……”杜茶薇閉着眼抿唇,微微颦眉,沒有吭聲。

  衛茗瞥了她一眼,沉默地拆開第四封,指尖微微顫抖。

  讀信的人已經被男子的深情震撼住了,不知聽信之人是何感想?

  她注意到書信之人從頭到尾都用的是“我”,而非他應該的自稱――“朕”。

  他一直,在以一種很卑微的身份,述說着自己的哀思,且不求回應。

  姨那麼多年都沒有拆信,或許是對的。

  至少,她無法想象……在面對這樣一位男子的深情時,要用怎樣的定力,才可以堅守自己的心不輕易亂掉原則。

  很快,第七封信給了她答案――“茶薇,安好?這已經是我離開杜鵑鎮的第三個年頭了。今日是景雖五歲生辰,這孩子在生辰宴上一直不言苟笑,卻被大臣們誇獎日後必成大器。其實……他們并不知道,這孩子從小便是如此一闆一眼,不與我親近。我想,無論是身為丈夫,亦或是身為父親,我都是失敗的吧?”

  衛茗在這時微微停了停。

  空氣中凝着一股子靜,隻留了房中二人一輕一重的呼吸聲。

  然而,即便是局外人,衛茗亦能感覺到杜茶薇情緒中的變動。

  這份很純粹的感情,夾雜了另一個女人和孩子的存在,便注定是根刺,于誰都是痛。

  為了不讓這份死沉的安靜繼續下去,衛茗幾乎是下意識地抽出第二頁,繼續道:“不過,五歲的景雖,讓我回憶起了五歲的小茶。那丫頭一定也已經長高變漂亮了吧?呃……”衛茗見自己的名字忽然被提及,抽了抽嘴角,“茶薇,我還記得,六年前我曾跟你預聘了小茶做兒媳,如今我家景雖有模有樣絕不會差了去,不知當日戲言可曾作數……诶!!”衛茗讀至此,大驚失色望向杜茶薇,“姨,這事……?!”

  “當年的确有此一說。”杜茶薇睜開朦朦雙眼,點了點頭,“你還記得我曾跟你提過的娃娃親麼?就是他。”

  “可是他、他……”不是說着玩的嗎?不是直到她入宮前都了無音訊嗎?!

  “一入宮牆深似海,我不知曉那位太子殿下的為人,不敢将你輕易托付出去。”杜茶薇正色道,“所以我一直告訴你,你的婚事你做主,除非到了你無論如何也嫁不出去的田地,屆時再行考慮這樁口頭上的婚事。”

  “……”原來太子殿下竟然是杜茶薇口中“嫁不出去再考慮”的備用麼……

  等等!她與太子殿下在十九年前就有了這等說着玩的婚約?!

  又聽杜茶薇悠悠道:“這麼多年了,你在宮裡想來也見了太子殿下不少次,他的為人你比我更清楚。杜家并不是強悍的母家,至少比起那些個官家小姐來說……還不夠硬。就算鏡甯依諾為你二人指婚,太子殿下如果對你無心,你日後定然也很艱難。”

  “那個……”衛茗面色一赫慌慌張張起身,望向房門的方向,聲若蚊鳴:“他在外面……”

  “呃……?”杜茶薇不明所以,“誰?”

  “太子殿下……在外面。”衛茗諾諾,心跳如打鼓,“您要見見他麼?”咦?這對話……這場景,怎莫名的詭異?

  就好像是……

  見!父!母?!

  杜茶薇錯愕,末了了然一笑,“竟是如此……那自然是要見一見的。”想來百裡鏡甯不會派自己的兒子來這種地方,堂堂太子殿下,更不可能是被自家侄女拖來的。

  能出現在這裡,便隻有一個原因了――他自願跟着衛茗來的。

  其心意不言而喻。

  與此同時,景雖安靜地立于門外,全身*的,卻絲毫沒有影響他與生俱來的氣質。淡然地接受着衆人質疑目光的洗禮。

  衛芒立于他身側,已不止一次從頭到尾細細打量這位姐姐領回家的男子。

  相信在場衆人都跟他一樣,在心中存着同一個疑問――這個氣度不凡的俊美男子,跟姐姐衛茗是怎樣的關系?

  姐姐常年都在宮中,除了那位年逾不惑的皇帝陛下,應該不會再接觸到其他的男子。可見他與姐姐之間的舉止交談,卻不像是初識。

  “公子,”人群中終于有人忍不住,站出來直截了當問道:“你是何人,跟小茶是什麼關系?”

  景雖目光偏轉向問話之人,隻見一婦人立于人群前面,眉目間隐隐有衛茗的影子,目光如炬地審視着他。

  那眼神……就仿佛他是一塊待價而沽的商品,少一斤一兩都會被轟出去。

  “我是……”景雖話到口邊,又吞了下去,“還是讓她自己來說吧。”此時的杜家裡頭人多口雜,他目前處境并不樂觀,過多暴露身份百害無益。

  但他卻不知,他越是如此,越讓人覺着貓膩。

  衛茗出面才能解釋的關系……

  這之後的意味,不言而喻了。

  然而,就在衆人紛紛猜測他身份時,衛茗忽然出來,直直走到他跟前,埋着頭低聲道:“我姨她……想見見你。”

  “好。”幾乎是不假思索地應下。

  兩人一前一後進去,身後的衆人沸騰了――将衛茗撫養大的杜茶薇主動提出要見這個衛茗帶回家的陌生男子,這不就是養母見女婿的意思麼!

  進屋後,景雖一眼便瞧見了床頭那位正試着撐起身的女子,容顔憔悴,并沒有自己多年想象中的那樣傾國傾城,隻是一颦一笑間親和力十足,即便知道此女是導緻母親多年來獨守空房的罪魁禍首,他也無法狠下心去記恨她。

  “就是他麼?”杜茶薇虛弱地問道,仔細地瞧了瞧門口站着的全身*的年輕男子,試圖在他身上尋找着其父的影子。

  但,很難。

  景雖在相貌上更似林皇後一些。

  “嗯……”衛茗點點頭,坐在她身邊朝景雖使了使眼色,帶着請求。

  景雖意會,趕緊上前來與她一起扶杜茶薇起身。

  杜茶薇自然注意到二人間的互動,不由自主地揚起欣慰的笑容,擡手搭在景雖的手背上,“這些年,辛苦你了。”因為她的存在,安帝或多或少怠慢了他們母子二人。

  “……”景雖抿唇,不知該說什麼,低頭看着那隻搭在自己手背上的纖手,蒼白瘦骨嶙峋。

  “今後……還請再辛苦一下。”杜茶薇顫顫巍巍捉起衛茗的手,搭在自己手背上,然後抽手,讓兩個年輕人的手合在一起。

  景雖心頭一跳,瞬間明白了杜茶薇話中“辛苦一下”的深層含義,半驚半喜地擡眸看向她,卻見她已疲倦地閉上了眼,低低喘着氣。

  衛茗先是一愣,來不及有其他反應便察覺到自家姨氣息減弱,趕緊喚她:“姨,姨!”

  “還活着呢。”杜茶薇閉着眼淺笑,“你把他送出去,繼續念吧。”

  “我在這裡陪她。”景雖不想走。

  念及信的内容乃是景雖的父親寫給另外一名女子的思念,衛茗搖搖頭,苦笑:“你在外面等等。”

  接收到她眼中的懇求,景雖最終站起了身,走出房門,站在了門口。

  裡頭響起了衛茗念信的聲音,一封又一封,時不時停頓一下,然後杜茶薇會說兩句……

  漸漸的,信的内容在他耳邊恍惚,衛茗也不再停頓,越念越快,越念越輕,他能清晰地捕捉到,念信聲音中的哭腔與哽咽。

  然而,衛茗卻沒有停,哭腔漸重,聲音沙啞。

  景雖轉身踏進房門,走到她身後,輕輕擁抱住了她。

  “已經,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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