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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思過

嬌妾 荔箫 3663 2024-01-31 01:06

  席臨川原是計劃得很好。

  明着去求皇帝放紅衣一條生路,實際他也知道皇帝不可能發這善心。但此舉卻會把他這軟肋暴露無遺,加上此前舍命救紅衣的事,皇帝自會明白紅衣對他有多要緊。

  兩國再度交戰難免,他相信皇帝還是用得上他這将軍的,能留便不會殺,而想既留他為己用、又不出别的岔子,最簡單的方法……就是掐住他的軟肋。

  讓皇帝押住紅衣做人質正好,他自會自證清白然後保她性命無虞,總好過皇帝盛怒之下直接殺他了事,然後再遷怒紅衣。

  這繞着彎的保命方法,也算是“兵者,詭道也”。席臨川卻沒料到,皇帝輕而易舉地就向他證明了另一件事——姜,還是老的辣。

  “為了一房妾室,你在朕面前施心眼。”皇帝聲音愈冷,淡看着他,沒有一絲笑容,“你該知道這是欺君。”

  席臨川聽得冷汗涔涔,又一句話都辯不出。

  閣中的死寂維持了須臾,皇帝拍案離去。

  隻留下一句:“傳旨,骠騎将軍失禮,着削侯位,留珺山思過三月,無旨不得入長陽。”

  鄭啟一聽,心頭驟松,剛要說出的求情話咽了回去,隐有恨鐵不成鋼之意地瞪席臨川一眼,一聲沉歎,随皇帝一同離去。

  席臨川在原地怔了片刻,俄而終于輕笑出來,手一撐地想要起身,眼前蓦地一黑,不受控制地栽了下去。

  .

  紅衣在府中,急得直不知如何是好。

  天色已全黑了,席臨川還沒有回來。一刻之前卻傳了一道聖旨入府,旨意中言辭狠厲,她就算聽得半懂半不懂,也知是聖顔大怒。

  末了點明了重點,席臨川的侯位就此沒了,且連随駕同回長陽都不必,就此留在珺山“思過”。

  她心中焦灼得緊,不知他這一行出了什麼事——明明重傷未愈、明明連皇帝都為他擔憂着,怎的就鬧出了“思過”的結果!

  晚風輕拂,樹葉幹枯的枝頭一陣沙沙響動,緊阖的府門終于打開,紅衣疾步行去,蓦地駐足。

  雖是傷重,但他好歹是走出府去的;現下,卻是被人擡回來的。

  “将軍……”她小跑着足下生風,随着仆人們一并将他送回房裡,又等着禦醫搭完脈,四下安靜了,才終于不必再忍話:“出什麼事了?将軍重傷未愈,陛下怎麼能下這樣的旨?留在珺山,若再出什麼岔子怎麼辦?聖旨中說是‘失禮’——可将軍傷成這樣,怎麼可能還禮數周全!”

  她說得慌而急,因為方才忍得辛苦,目下便不管不顧地将這些話一股腦地全丢了出來。清泠語聲仿若玉珠砸在他心頭,席臨川凝神聽完了,微微一笑,隻說:“我歇一歇,一會兒再說。”

  紅衣一怔,忙安靜了。窘迫得臉有些紅,覺得自己一連串的催問實在不合适。

  安靜地過了一陣子,其間有婢子奉了口味清淡的晚膳進來。如早些時候喂他吃藥一樣,她将瓷匙送到他嘴邊,他就張口吃進去,一句話不說,也不提合不合口。

  他蒼白的面容離她隻有咫尺,紅衣全神貫注地一勺勺喂完了,才意識到他又是一直望着她。

  狹長的睫毛下,目光比晌午初見時多了幾分精神。她怔了一怔别過頭去,心裡卻忍不住暗道一句:這張臉生得真是……很好看。

  耳邊一聲低笑,好似有點嘲她的意思。紅衣複又轉回頭去,輕挑着黛眉一瞪他:“笑什麼!”

  他便當即噤了聲,目光未挪,卻是弱弱地回了句:“笑你好看。”

  “……”

  明顯不是!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紅衣悲憤地繼續舀粥,氣惱間手上添了兩分力,瓷匙穿過粥在碗上磕得一響。

  送到他口邊時卻又沒了怒氣,如舊溫溫和和、平平穩穩的,她隻好冷聲添一句:“喏!”

  席臨川眉眼間的笑意更加清晰,依她的意将這口帶着賭氣味道的粥吃下去,而後道:“不吃了。”

  紅衣瞥一瞥他,伸手将碗擱在了一旁,剛欲再問一遍方才在行宮中的事,他卻先道:“你先去吃飯。”

  一臉“不吃飯就什麼都别問”的表情寫得明白,紅衣咬牙一瞪,氣鼓鼓地離去。

  .

  連日來心神不甯,剛才又乍聞那樣的旨意,紅衣并無甚食欲,硬逼着自己吃了些。

  ——不吃會熬不住的,關乎健康的事還是不要随性而為的好。

  米飯吃了小半碗,素菜葷菜各挑了一道喜歡的動了兩筷子,一碗鴿子湯飲下去,覺得身上松快多了。

  再回到席臨川房中時,他正平躺着睜着眼睛發愣。

  紅衣如舊走到他榻邊坐下,他瞟她一眼,不待她再問便主動道:“别擔心了,算是好事。”

  怎麼……算是好事?

  被削了侯位,怎麼聽也不像個好事。

  “我傷得不輕,若回長陽又是一番折騰,陛下讓我在珺山安心養三個月,不好麼?”

  他風輕雲淡地說完,紅衣被他這自我安慰的本事驚呆了。

  他眉頭微挑:“我不是在逗你。”

  明明就是……

  他靜了靜,又說:“嗯……削侯位是因為朝中的一些事。但那原是很大的事,我以為連命都要沒了,現在已是很好。”

  那些糾葛不便同紅衣解釋,但他是明白皇帝的意思的。

  旨意中不提他與赫契儲君的交集,也沒有提什麼“欺君”,隻說了個“失禮”這樣可大可小的罪名。可見這事的懲責大抵到此為止了,不會再有更嚴重的後果。

  至于如何查出赫契眼線的事,大抵是皇帝權衡之下不想鬧得人盡皆知,背後着人暗查便是。

  這般決定之下,添一句把他留在珺山“思過”三個月,可當真是為他的傷勢着想了。

  對上紅衣将信将疑的目光,席臨川噙笑一喟:“信我,我不會害你。”

  她默默點一點頭,不再追問。

  .

  聖駕在半個月後返回長陽,珺山延綿數裡的行宮、府邸一夜間歸于安寂。

  皇帝留了禦醫在珺山照顧席臨川的傷勢,另留了禁軍保護安全。紅衣這才放了心,不再為半月前的那道旨意擔憂。

  席臨川的傷逐漸好轉,終于能在不需人幫忙的情況下撐身坐起來了。于是喂他吃飯的紅衣喂到一半突然回過神來,眨眼望一望他,目光又順着劃過他的胳膊、停在他随意擱着的雙手上。

  ——應該可以自己吃了呢……

  挑一挑眉,覺得當面說出“你自己吃”這樣的話不太合适,于是心裡打着小算盤忍完了這一頓。

  晚膳的時候,席臨川定睛一看,就明白怎麼回事了:

  她不再用他案頭的矮幾擱菜,而是吩咐下人直接在榻上支了小案。菜量比之前大了些,足夠兩人吃飽,擺了滿滿一桌子。

  案桌兩邊各擱了一碗米飯,顯然一碗是他的、一碗是她的。

  顯然就一個意思:各吃各的。

  席臨川銜笑搖搖頭,會意地自己端了飯碗起來,啧嘴說她:“挺精啊!”

  紅衣挑挑眉頭,悠哉哉夾了一個丸子擱到自己碗裡,笑意微微:“将軍謬贊。”

  席臨川嗤聲一笑,同樣悠哉哉地伸了筷子——理所當然地就把她碗裡那個丸子夾走了。

  “……”紅衣怒然擡頭,看他吃着飯一臉笑吟吟的表情,端然是故意挑事、靜等着她發火。

  暗道一聲:就不發火!

  再夾一筷個丸子,不經碗裡,直接送進口中。

  這頓飯吃得……真是各懷心思!

  .

  紅衣一貫心思淺,一賭氣便專注賭氣,一邊吃着一邊跟他較着勁,應是“較”了一頓飯。

  席臨川心裡則五味雜陳。

  若不算去竹韻館看舞那晚,這便是她入府以來二人頭一回一同用膳。偏她心思簡單得能把注意力全放在賭氣上,他可是思緒千回百轉。

  養傷的半個月,二人的關系可算是近些了。

  起初那三兩日,他傷情尚有反複,幾次睡着覺就又突然發起高燒,弄得傷口愈發不适。

  彼時他就算忍着也沒什麼大用,傷勢的事禦醫總是要告訴她一聲的。幾次她送禦醫離開,再回到他房裡時,就變得眼眶微紅,還硬要死扛着騙他。

  ——她又不是什麼會扯謊騙人的人,每次都是同樣的理由:“風沙大,迷眼了。”

  他倒沒戳穿過。眼下傷勢穩定好轉了,卻突然想拿這個調侃她。

  席臨川打量她片刻,看她一身淡藍色薄綢曲裾很是輕便,似是無意地道:“深秋了,穿得這麼少。”

  “天還暖和。”她毫無防備地這樣一回,他旋即接口:“也沒風?”

  “嗯,天氣可好了。”她蘊起笑容來,邊說邊吃。心裡還念叨着這道魚片做得不錯,忽而驚覺他安靜了,猛擡起頭,被他那似笑非笑的神色搞得腦中一陣懵。

  “原還想給你尋快面紗什麼的遮面的。”他悠悠說着,終于戳到了這一句。

  紅衣一思就知這話從何而來,頓時面紅耳赤。

  “下個月必定冷了。”席臨川凝視着她,沉吟了一會兒,颔首詢問她,“再等幾天,等我的傷再好些,一同出去走走可好?”

  他語中微頓,循循善誘地又續言說:“你想看瀑布還是懸崖、花草還是動物,珺山都找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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