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藝術是沒有國界的”。
但是各國的藝術還是各不相同的……
紅衣自腦中冒出這主意之後,一路上都處于一種呆滞狀态。手随意地擱在腿上、下颌微擡、雙目凝望着車頂花紋,一動不動,仿若入定。
小萄左看右看,若不是她眼睛偶爾還眨一下,還要以為是暈過去了呢。
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倒也明顯。小萄便不打擾,安安靜靜地坐着,由她思量。
内容太多、敲成鼓點太長。且時間不像從前那麼充裕,她沒有那麼多閑工夫去來來回回地試驗哪版節奏最和諧好聽,隻能簡單地理順了然後就跳。
這樣一來,編出的舞難免奇怪,刻意地敲擊鼓點看上去必定很詭異,容易惹人懷疑。
再者,這麼長的曲子也不好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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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在二十一世紀這信息高度發達的時期,她得以接觸過各國舞蹈,其中有一種以節奏十分清晰的……
叫踢踏舞。
為什麼叫踢踏舞?就是因為它跳起來的聲音“踢踢踏踏”的!
較之漢唐舞的水準,紅衣對踢踏舞的掌握程度怕是連“業餘”二字都稱不上――為了解各舞中差别才湊合地學了三個月,基礎動作大體了解,編舞、編曲完全不行。
好在那是個速成班,三個月下來邊學基本動作邊教學員練成一支舞。曲子挑的是《大河之舞》中最有名的那首《reelaroundthesun》,動作是在百老彙音樂劇的基礎上精簡的,降低了難度看上去客觀性差了些,但也是那麼回事。
最要緊的,是節奏還對。
小萄緊張地凝視着紅衣,不明白她為什麼突然哼起了曲子,曲調還有點怪。
踢踏舞依靠舞鞋前後的金屬片踏出聲音,紅衣邊哼着舞曲邊回憶着,能把動作回憶個大概。
要為傳信做修改,隻要把敲擊的數量、用前腳掌還是後腳跟落地的細節改一改就行了――看起來自然還會有點怪,但至少節奏能做到吻合,會比現編漢唐舞來得容易些。
再說,這東西在古代人眼裡……大概本來也挺怪的。
又拿了一疊新紙出來,紅衣對着書和先前寫下的内容開始找字、畫點數。仍難免會有要重找的地方――比如最先翻到的一個“傷”字是那一頁的第二十五個子,紅衣腦補了一下有腳後跟連踏二十五下的效果……
可能會讓觀衆覺得演員抽筋了。
于是又是苦思冥想地過了一路。
進入祁川邊界時,已完成了七八成的樣子。紅衣合着節奏又哼一邊那首《reelaroundthesun》,過了半首之後發現這曲子也不夠長。
扯扯嘴角,隻好悶頭先接着譯,至于長度問題,回頭挑幾個可以重複的段落多用兩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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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外的氣息越來越明顯了。
說不上這種差别是怎麼來的,似乎連風都和長陽城的風不一樣。嗅上去更幹一些,帶着點細沙和青草混合出來的味道,獵獵地輕吹,偶爾能聽到風掠過牆壁的劃響。
天色還是一樣的藍,然則舉目望去,視野卻更開闊。不似長陽城那般怎麼看都難免有一處屋檐或是亭台落入眼中,這裡的許多地方一眼看過去沒有任何建築物,再使勁往遠看才得以瞧見些小山什麼的。
紅衣卻沒太多心思去欣賞美景。心情太複雜,眼皮底下全是事就算了,若回憶一番……上次在這祁川,差點把命丢了。
還有三個竹韻館的舞姬命喪于此,後來有沒有好心人為她們收屍也不得而知。
綠袖在熙原,祁川西南角,與赫契隻一線之隔的地方。
她在這裡用的不是真名,大約是因為她來過這裡、謹淑翁主在長陽的名頭又大,怕被赫契人查到端倪。
紅衣進了城便開始四處打聽,詢問有沒有一個叫“青袂”的舞姬。倒是一問就打聽到了,那在街邊吹糖人的老伯笑呵呵地告訴她,那是熙原一地名氣最大的舞姬,長歌館的老闆娘。
紅衣假裝剛知“長歌館”這三個字一般點點頭,又問他這地方怎麼走,那人和善地指了路:“沿着這條街往西一直走就看見了,門臉很大,不會走錯。”
“多謝老伯!”紅衣高興地道了聲謝,看他攤上寫着“糖人三文一個”,就摸了十文錢出來,挑了兩個糖人,讓他不必找錢,算是答謝。
兩個糖人一個都是小鴨子的模樣,但姿态不同。紅衣含笑給了小萄一個:“喏,這一路擔驚受怕辛苦你了,拿着玩。”
小萄一邊接過一邊蹙蹙秀眉:“奴婢倒沒覺得辛苦,但娘子顯是瘦了一圈……若晚些見了公子,娘子可得替奴婢說說話。”
“肯定不怪你。”紅衣笑着在她肩頭一攬,加快了步子往西邊去。
走了一陣子,覺得被那老伯坑了呢……
什麼“往西一直走就看見了”,說得那麼輕松,聽着好像就幾十米、最多幾百米似的……
可她和小萄走得都快癱了。
後悔進了城就直接讓車夫尋客棧歇息,早知道再坐會兒車就好了!
終于看到長歌館的牌匾的時候,紅衣長喘口氣,“咣當”就趴在了門上。
可那門雖然關着,裡面卻沒上闩,被她這麼一趴就朝裡打開了。紅衣一時來不及反應、小萄同樣累得沒回過神來扶她,她隻好一下子猛跌進去!
肚子在門檻上摔得……好疼。
裡面正練舞的幾個舞姬吓得一臉驚悚,再看看二人風塵仆仆的樣子,有個弱弱的聲音說:“這是……要飯的?”
“你說誰是要飯的呢!”小萄生氣地頂了一句,一邊扶紅衣一邊問她們,“你們老闆娘呢?”
紅衣看看地上摔碎的糖人:得,給“老闆娘”的見面禮摔碎了。
撐起身,她輕咳一聲緩一緩神:“有勞轉告一聲……她遠房表姐來了。”
“遠房表姐?”其中一人一訝,上下一打量她,“你從長陽來的?”
紅衣點點頭。
“每個月給她寫信的那個?”
紅衣又點點頭。
幾個舞姬相視一望,一同從正廳的舞台上走了下來,在門口一攔――這看着可不是迎客的态度。
身材最高挑的那個問說:“你叫什麼名字?”
紅衣怔了怔,慢吞吞答說:“紅衣……”
發問的姑娘看向身形最瘦的姑娘:“有麼?”
被提問的那個緊鎖黛眉,認真想了一番,答說:“沒有。”
幾人齊齊地一吸冷氣,看向紅衣的目光中滿是警惕。
――紅衣終于看出點端倪,隻怕這幾個人也都不是尋常舞姬。
畢竟,連這長歌坊都是朝廷暗中置辦下來用作諜報傳遞的,再多安排幾個高級間諜有什麼難?
紅衣向後稍退了一步,強定着神睇着她們:“是不是每封信都用了不同的名字?那是……為了穩妥,故意為之。将軍和指揮同知大人都編了什麼名字我不知道,但我真名就叫紅衣,那些個鼓點是我編出來的,若不信,你們問問去。”
她這麼一說,那幾人神色更複雜了,滿是狐疑地審視着她,她坦坦蕩蕩地回視過去。
接着,她便被五花大綁了。
連眼睛都用黑布蒙着、整個人被“塞”進馬車裡。什麼都看不見,黑暗中隐隐聽見一貫得體的小萄吓哭了,紅衣還得哄她:别哭啊,乖,一會兒讓你綠袖姐姐買點心賠罪。
也不知馬車是往哪開,總之走了好久,再停下來時她們就被拽下了車。眼睛上蒙的布被扯下來,紅衣四下一看,荒郊野嶺的。
保密工作做得夠好的啊……
她一邊驚歎着,一邊任由幾個看着纖弱、實則力氣不小的舞姬壓着她往前走。前方是簇石山,延綿出的面積不小,遠遠一看就是個怪景。
至了山前,見有一條小道。以極平緩的幅度向裡延伸。道窄而長,兩旁都是石壁擋着,連兩人并行都做不到。
幾個舞姬把她二人兜在中間,一行人排成一列往裡去,路之長、彎之多,直走得本就疲勞不已的紅衣想撂挑子不幹了。
走着走着,最前面的那個舞姬突然趴下了。
紅衣吓了一跳,彎腰屏息看了半天,才見左旁石壁底下現了一道窄縫。也就一尺多高,又是在這道上冷不丁地就出現了、還有雜草擋着,實在不明顯。
紅衣目瞪口呆地看着……那舞姬平趴在地上一點點往裡蹭……
蹭進去之後向外道了句:“讓她們兩個進來。”
于是,她和小萄也隻好像這樣毛毛蟲一樣“蹭”進去。
這一段距離大概有一兩丈,别說直身了,想擡擡頭都難。但手腳并用地挪過去之後,紅衣抽着冷氣傻了。
眼前風景秀麗,滿眼的綠色中,一木屋建在這不知有多少歲的巨樹上,樹上有麻繩打出的繩梯,樹旁一瀑布直灌而下,落下後彙成河水向東滾滾留去。
跟外面畫風完全不一樣……
紅衣用力眨一眨眼,而後看到隻有靠近樹的那一旁有隻小舟,她們這邊什麼都沒有,河上也沒有橋。
“綠袖――”領她們進來的那舞姬一聲長喚,頓了一頓,又一聲長喚,“綠袖――”
有人從樹屋探出頭來,隔得太遠,看不清容貌:“怎麼了?”
“這個姑娘說是來找你的。”眼前的舞姬指一指她,“說從長陽來,叫紅衣。知道席将軍和指揮同知大人的事,我便帶她來了。”
樹屋裡那人好似怔了半晌。接着,紅衣眼看着一人急匆匆地盼着繩梯往下來,又疾奔到河邊去解那小舟。
是綠袖。
片刻後,綠袖劃着小舟到了岸這一邊,紅衣笑而蹙眉,瞪着她剛吐槽一句“這保密做得也太好了吧”,綠袖便一把撲過來,攏住她的雙臂分明地發着抖,弄得她把接下來的幾句話都忍了回去,拍了拍綠袖的後背,有點不安:“綠袖?”
“嗯……”綠袖的應聲中明顯帶着嗚咽,雙臂又緊了一緊,哽噎中帶着驚喜,“你能來太好了……我、我還以為這輩子都見不到長陽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