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天樓裡面的機關被破壞,幻術也随之消失。
雖然折了不少子弟,但是能夠成功解除這次危機,施家乃至全武林還是感到十分高興。
然而誰也沒有想到,噩夢正是從此開始。
梵天樓的機關與幻術,每年都會重新被修複。
施家人不得不每年派人進入梵天樓,可是無論機關被破壞得多麼徹底,到了第二年,它依舊會重新運轉起來。
無數子弟的死亡,施家已經無法承受。
直到五年前,一場瘟疫蔓延,原本就已經所剩無幾的施家人幾乎死亡殆盡。
而進入梵天樓破壞機關的日子又到了。
武林中人也終于坐不下去了,多年都由施家一家肩負的責任,他們終究是過意不去。
然而沒有無心決的清心之術,梵天樓的幻術無人可解。
在死了一批又一批的人後,事情還是回到了原點。
施家再次出手,這一次進入梵天樓的人是施卓聞。
此時的施家隻剩下施卓聞和施雲岫兄妹二人。
施雲岫年紀尚小,無心決還沒有練成,所以施卓聞責無旁貸。
在進樓的前一天晚上,施卓聞見了樓越淩一面,沒人知道兩個人說了什麼。
第二天早上,施雲岫也被交到了施卓聞的房間,兄妹兩人足足談了一個時辰,而後施卓聞進入梵天樓,兩個時辰後,梵天樓爆炸了。
至此這座困擾武林五年之久的心腹大患終于徹底消失。
而施家,也隻剩下施雲岫一人而已。
施雲岫一直愧疚的,是那次自己的無能為力。
以施卓聞的優秀,能夠留到最後才進樓,正是因為他下任家主的身份。
施家人堅信,隻要有施卓聞在,施家就能夠重新振興。
施卓聞是施家最後僅存的希望,可是最後,依舊需要他的犧牲。
武林中人隻道她年紀輕輕就能挑起武林聖者的重擔,為維系武林平衡殚精竭慮。
卻不知道她身上背負的是施家幾十個人的殷殷重托。
鸩羽是她一手創立的,但是這個計劃卻不是她想出來的。
制定鸩羽計劃的人是施卓聞。
他進入梵天樓之前,将自己對于武林的所有計劃都交給了這個唯一的,年幼的妹妹。
“施家交給你了,武林也交給你了。
”施卓聞一并交出的,還有一枚武林聖者令。
回憶往事,兩個女子都有些唏噓。
施雲岫固然從此肩負起施家的責任,樓越淩卻在樓家家主面前立下誓願終生不嫁。
兩個人以及更多人的命運都因此被改變。
“卓聞說出他要了結這件事的時候,我就猜出他會怎麼做了。
他說他有很多事都沒時間去做了,讓我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盡量幫助你。
”樓越淩低下頭,“其實他還是和我很見外的。
我怎麼能不幫你?
我怎麼……能不幫你?
”
“越淩……”施雲岫勉強笑了笑。
“大哥說過,有妻如此,夫複何求?
”
樓越淩擡頭,露出柔婉的笑意。
她想起自己在家主面前說過的話:此生不悔。
是的,此生不悔。
能夠成為施卓聞的妻子,是她這輩子最期待的事情。
那個男子,并沒有多麼英俊的外貌,然而卻在她的心裡留下了終生無法抹去的烙印。
江湖兒女,并不大避諱虛禮。
兩人見面的機會很多。
施卓聞總是溫柔地看着她,聽她講一些武林轶事。
在她面前,施卓聞沒有表現出一個武林聖者家族下任家主的銳氣與鋒芒,他隻是像個普通男人一般,呵護着自己的未婚妻子。
“若來生我還是施卓聞,便不要再相見了。
”進入梵天樓之前的那一晚,他這樣說道。
樓越淩懂他話裡的意思。
他隻願自己是個平凡的男人,肩上挑起的隻有一家一戶的幸福安甯,而不是整個武林。
追憶完往事,兩人又回到現實中。
“你打算怎麼做?
報仇嗎?
”樓越淩問。
施雲岫搖頭。
“施家那麼多人的仇,怎麼報?
不含冤、不複仇,這是家主的最後囑托。
”施雲岫低頭,眼眶有些發紅。
“我已經是施家最後一人,不敢再有違任何囑托。
”
樓越淩也是默然無語。
如果不是梵天樓出現,她也已經是施家人了。
陰差陽錯也好,造化弄人也好,如今這兩個女子都走到了這一步。
樓越淩清楚,無論前面的路多麼艱辛,施雲岫都會義無反顧地走下去。
隻是……
樓越淩歎氣。
“雲岫,有些話不該我說。
可是我們這種關系,我總當你是一家人。
你和宮懷羽是怎麼回事?
”
施雲岫面上的神情僵了一下。
還沒等回答,樓越淩又追加了一句,“還有謝别夢。
”
施雲岫轉頭,望着窗外隐約透進來的月光。
“越淩,兒女私情一說你是否能夠接受?
”
樓越淩的表情并沒有太過震驚,但是多少感到有一些意外。
“你說真的?
”
桌子上的蠟燭突然暴了一個燈花。
施雲岫點點頭。
臉色挂着自嘲的微笑。
“難道她們倆對你都……可是你明明不能動情的啊。
”樓越淩的眉頭越皺越緊。
她是武林活字典,也算見多識廣。
這種禁忌的感情并不能令她驚訝。
但是現在說出這話的人是施雲岫,是練成了無心訣的施雲岫。
施家人的無心訣是一柄鋒利無比的雙刃劍。
不能動情是難以解決的緻命之處。
無數施家人為此做出犧牲。
武林中甚至有傳言:若不是施家最優秀的一批人都練了無心訣,施家也不會落到今天的境地。
施雲岫沒有說話。
但是樓越淩從她平淡的眼神中似乎看出了什麼。
她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雲岫!
你不要胡來!
”
“胡來,也是要有胡來的本錢的。
”施雲岫笑了笑。
“我目前還沒有。
”
樓越淩張了張嘴,還想繼續勸。
可是,她想起了施卓聞。
這個女子跟她的大哥是一樣性子的人。
想要做的事從來沒人能夠阻止過。
“為了武林,值得嗎?
”
這個問題,施雲岫已經不是第一次聽人問起了。
不過這一次她的心裡卻是格外輕松。
“越淩,施家肩負武林聖者百餘年,作為施家的最後一個人,我沒有選擇。
但是你擔心的事,卻并不是為了武林。
”她輕舒了一口氣。
“我沒有大哥那麼偉大,我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
樓越淩不再勸了。
“有什麼我能幫忙的,你盡管說。
燕燕那丫頭也是個機靈的。
”
“說到燕燕,這次讓她中毒,還希望你能在你們家主面前幫我說幾句好話,免得下次我登不了樓家的大門了。
”
一句玩笑,讓屋子裡的氣氛輕松了很多。
她們都是豁達的女子。
有些事即使看不開,也隻是默默地将其藏在心底。
她們有自己的傲氣,即便是傷心,也不願意讓人随意看到。
兩個人正說着,突然聽到院子外吵鬧起來。
兩人互相看了一眼,都覺得有事發生。
施雲岫先将樓越淩送回樓燕岚的房間。
房間裡已經沒有了曲紅绫,施雲岫并沒有多問。
很快,曲紅绫轉了回來。
“發生了什麼事?
”問話的是阮煙羅。
“宮家老夫人死了。
”曲紅绫道。
房間裡幾人互相望了一眼,都有些震驚。
“我出去看看。
你們幾個守好這裡。
”施雲岫囑咐了一下,走出了房間。
站在院子中間,她擡頭看了看一旁廂房的房頂上,笑着招手。
黑影一閃,謝别夢已經落到了她的面前。
“大冷的天,你還是進去和煙兒她們待在一起吧。
”
謝别夢望着她,眉宇間有些擔心。
“我想跟着你。
”
“方才和我說話的越淩,她不會武功,你才沒有被發現。
你自信逃得過明靜大師他們幾人的耳目嗎?
”施雲岫一早就發現謝别夢在房頂上。
她和樓越淩的話,想必謝别夢也聽得一清二楚。
謝别夢确實都聽見了。
不過她不是有意偷聽。
在房頂上留意四周的情況是施雲岫的命令。
之後看見兩人進了這間屋子,謝别夢也沒多想。
不過她後來确實被兩人的對話吸引了。
有些事是她經曆過的,有些事是她聽說過的,還有一些事是她不知道的。
謝别夢不是一個有好奇心的人。
她所關心的隻有施雲岫一人,所以對于那些過往,她并不在意。
唯有樓越淩那句“不要胡來”她是真正放在了心上。
類似的話,宮懷羽也說過。
她的心裡很擔心,但是卻不知道怎麼問出口。
“我知道了。
我會留在這裡等你回來。
”謝别夢說完,已經進了房間。
施雲岫的嘴角帶笑。
注視謝别夢背影的目光那般的溫柔。
小夢,我要如何做,才能對得起你這般的追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