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暖是不常去人家做客的。

　　算起來，這二十年裡，做客的次數用五個手指頭都能數得過來。

　　當初然然和家裡的關系還沒有僵成那樣時，她去過兩次。

　　雖然，阿姨和叔叔讓她把這裡當成自己家，不要拘謹。

　　但因為嚴暖在家裡已經習慣了，反而更加不适應。

　　後來，陶然搬出來了，她就再也沒去過。

　　像慕家這樣大的家族，嚴暖是第一次見。

　　坐在那兒，如坐針氈一樣，除了别扭，還有一種升起的淡淡自卑感。

　　她知道，大家都在看着她，這讓她心裡有些不太舒服。

　　大概是因為，她也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好看的，何必要像看動物園裡的猴子那樣盯着她瞧。

　　慕老爺子是不太喜歡嚴暖的。

　　這個女孩子太年輕了，又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樣。重點是，一點禮貌都不懂，沒看到這麼多的長輩，難道就不知道叫人嗎？！

　　對普通人來說的常事，在嚴暖這兒，大概隻能成為一個很難理解的題目了。

　　小時候，嚴母還曾帶着她去朋友家裡玩，她嘴巴甜，會喊人，也會收到不少的糖果。

　　後來嚴遠出生後，她就學會了煮飯，帶弟弟，洗衣服。

　　家裡對她的管教越來越嚴格，她的話也越來越少。

　　更多的時候，她是想要待在一個安靜的地方，做自己的事，不需要說話的。

　　慕容川察覺到老爺子的視線，眉心皺了皺，擡起頭看着他老人家。

　　果然是護着了。

　　老爺子差點想要摔筷子了，但最後還是算了。

　　這都是他們選擇的路，走到哪一步就看他們了。

　　慕家沒有在飯桌上說話的習慣，一頓飯弄得肅穆嚴肅。

　　慕容川全然不管其他人的目光，專心緻志的伺候嚴暖吃飯。

　　她的右手幾乎是動不了的，一碰就疼。

　　他就夾了菜在飯上，用勺子喂給她吃。

　　慕容川的态度太坦然了，弄的嚴暖連害羞都顧不上了。

　　這吃了一會兒，慕老爺子哼了聲：“她難道沒手嗎？多大的人了，還需要人喂。”

　　嚴暖正吞下一口飯，聽到這句，直接被嗆到了。

　　慕容川又是給她拍背，又是遞水，好半天。

　　嚴暖咳嗽的眼圈泛紅，眼淚汪汪的。

　　慕容川心疼，給她擦了擦眼角後，對慕老爺子說：“她的手摔傷了。”

　　衆人才注意到，難怪嚴暖的右手一動不動的。

　　老爺子沒料到是這樣，臉色一紅。

　　“那也不能……成何體統。”

　　嚴暖被他吓得一哆嗦，縮着脖子看着地闆。

　　慕容川眉心皺的死緊，拉着她便起身。

　　這樣一句話都不說直接離席，顯然是十分不禮貌的。

　　可他現在顧不了這麼多，外公已經把嚴暖吓壞了。

　　嚴暖其實是想起了回老家的時候。

　　那時候嚴遠已經出生了，是全家人的寶貝。

　　她坐在飯桌上乖巧的吃飯。

　　一個半大的孩子，用筷子還不利索，吧嗒一下就把筷子掉地上了。

　　嚴爺爺正在逗孫子玩兒，聽到這個不和諧的聲音，當時就發作了。

　　嚴暖被吓得不清，連作了好久的噩夢，連見到嚴爺爺的臉都會發抖。後來，漸漸長大後，才好了。

　　沒想到剛剛慕老爺子一發作，就讓她回憶起了小時候，又受到驚吓了。

　　慕容川卻不知道，隻以為她是被慕老爺子吓到了。

　　直接帶她回了房間，摸了摸她的臉有些涼，又給她倒了杯熱水。

　　嚴暖其實不想喝水，可是杯子已經遞到嘴邊了，隻能小口抿着。

　　慕容川覺得她喝水的樣子也很可愛，就是讓人有些心疼。

　　嚴暖喝了幾口，就喝不下了。

　　她的胃裡脹脹的，喉頭有些緊，很不舒服。

　　慕容川摸了摸她的頭，不熱，卻冰涼冰涼的。

　　“嚴暖。”他不說話，他就擔心。“還很疼嗎？”

　　嚴暖知道他問的是手臂，可她不想吭氣。

　　胃裡在翻騰着，讓她有些暴躁。

　　腦海中一會兒是嚴爺爺的臉，一會兒又是慕老爺子的。

　　交織在一起，竟讓她想到了那個黑夜。

　　她對周庭月說她被楊子沛活埋的時候，其實是沒有意識的。其實并不是，她中途中醒來過一次，感覺一層一層的土覆蓋在身上，喘不過氣來。那種驚恐的感覺，壓得她直接昏了過去。

　　後來想，昏過去也好，不用忍受那種恐懼了。

　　現在，突然就想起來了。

　　慕容川看到嚴暖突然站起來了，有些擔心的跟着。

　　哪知她快步跑進衛生間，還沒到門口，哇的一聲就吐了。

　　嚴暖吐得又快又急，感覺胃都要嘔出來了。

　　明明吐了一次，又想要嘔吐，可胃裡卻什麼都沒有。

　　她的胃直泛惡心，頭也脹脹的，雙腳更是虛軟的站不穩。

　　慕容川看到這一幕，直接被吓壞了。

　　哪裡管地上的嘔吐物是不是惡心，看她要栽倒，忙将人抱在懷裡。

　　“嚴暖，嚴暖。”

　　嚴暖的眼圈通紅，臉色慘白的不見皿色。

　　她的手指在顫抖着，唇也是。

　　慕容川感覺心肝都在顫。

　　他不知道她是怎麼了，突然就這樣了。

　　甚至他還想，是不是她和老宅氣場不合，從來到這兒就病了，還摔了手，現在更是直接吐了。

　　傭人清理着衛生間，老醫生歎着氣。

　　“小丫頭是被吓壞了。”

　　說慕老爺子吓人，那是絕對沒錯的。

　　别說是外人了，連自家人都害怕他。

　　“她是比較敏感的體質，受到驚吓會有一定的生理反應。”老醫生給嚴暖開了止吐藥，說吃了飯以後再吃藥，不然胃會受不了。

　　嚴暖本來就沒有吃多少，這下全都吐出去了，感覺胃裡像火燒一樣，有點疼，很不舒服。

　　慕容川摸了摸她汗濕的額頭，親了親。

　　“對不起。”不該帶你來這兒的，不該讓你受苦的。

　　嚴暖睜開迷茫的眼睛，又疲累的合上了。

　　慕容川一看都她閉上眼，手指吓得一抖。

　　他總是擔心，擔心她會離開。卻不知道，原來隻是她身上一個細微的反應，就能給自己這麼大的觸動。

　　慕容川想，他真的是一輩子都不能離開她了。就像魚兒離開了水，是不能活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