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正帝這邊剛抱着白景裕的孩子,那邊宮人就急匆匆地跑來,告訴她楚瑰從軟轎上跌了下來。
她明明說過了,不許他們任何人為了争風吃醋而傷害彼此,或者傷害彼此的孩子。否則,她會誰也不要。
她聽到這個消息,先是害怕又震恸,接着,到了阿房宮的合歡殿,她漸漸冷靜下來後,就陷入了極為恐怖的沉默。
她的這種沉默,極其平靜。柳葉的煙眉遠黛之間,一絲絲的情緒也沒有。星眸也異常的沉穩安靜。周身散發着不可靠近的死寂氣息。
出了這樣大的事,江珵鶴自然不能再以有孕避諱皿房。隻得速速趕到合歡殿。
康正帝擡眼看了一下江珵鶴,聲音清冷又恬然地說道:“你回去休息吧。”
這時候,柳書君也大肚便便地走了過來。
“夜露深重,你們兩個來幹什麼?宋惜玉,叫死士護送鳳後和柳順華回宮。”康正帝聲線平穩,毫無平仄起伏地說道。
康正帝見江珵鶴和柳書君滿面無辜,便忍了忍,輕輕拂了拂二人的肚子,這才說道:“回去吧。别叫朕擔心。”
一個時辰過去了,孝惠太後終于忍不住說道:“陛下,不如陛下先行回去休息吧!龍體要緊。”
“父後,兒臣不困。楚兒不平安誕下龍兒,兒臣就一步也不想離開。”康正帝平靜地說道。
孝惠太後感覺得出來,康正帝雖然态度恭順,可是她的倔強果決的威壓卻讓人不容拒絕。
燭火危危,總是一副快要熄滅的樣子。康正帝坐在合歡殿寝殿的窗外,隔着明皇的布子,對裡面說道:“楚兒,我知道你醒着,也知道你在聽。你一定要好好的。”
楚瑰在寝殿裡,隻有流眼淚的氣力,不正常的陣痛,讓他根本沒有力氣哭喊半個“痛”字。
楚瑰咬着包着錦緞的木棍,任由唐越小心翼翼地開始強行接生。他對麻沸散之類的東西,全部都有過敏反應。所以一點緩解疼痛的法子都沒有,隻有純靠意志。
終于在天将破曉的時候,奶爹抱着十二皇子走出了皿房。
康正帝隻淡淡地問道:“楚傛華可還安好?”
奶爹喜滋滋地說道:“回禀陛下,父子均安。”
康正帝看着天際漸漸升起蛋黃色的太陽,說道:“就叫曲曉然吧!”
接着,康正帝給阿房宮賜的東西,除了位份相應的東西之外,還另增了許多貴重藥材。
“宋惜玉,告訴各位大臣,今日不早朝了。”康正帝說罷,扭頭便走了。
自從楚瑰誕下十二皇子,康正帝就沒有再留宿過後宮。
孝惠太後忍了半年,終于開始了他的遊說。
“自從楚倢伃不慎從軟轎跌落到現在,足足有半年了。馬上就要到臘八節了,天氣就徹底的冷下來了。陛下雖然國務繁忙,可也應當更加為皇嗣後裔開枝散葉才是。”孝惠太後說道。
康正帝淡淡地說道:“父後,兒臣的孩兒已經挺多了。不必再祈求更多皇嗣了。”
“其實,陛下的後宮,隻有那麼幾個人,況且陛下諸位君侍的年紀,也确實不小了,難生養,也是在所難免的事情。不如再開一屆選秀吧!”
“父後,兒臣現在的後宮,人已經很多了。兒臣本就有些分身乏術,就不想再選秀了。況且,選秀必然是憑添國庫負累,實屬不可。”
孝惠太後尤不死心,甚至搬出了:“敬文太皇太後的狀況,一日不如一日。不若沖沖喜也是好的!”
康正帝疲憊地擺了擺手,說道:“兒臣以後來禀告日便去看看他,兒臣會确保敬文太皇太後安康無虞的。”
楚瑰誕下十二皇子曲曉然一個多月之後,柳書君便給康正帝誕下了十三皇子曲念然之後,位份也是自然又擡了一擡。
宇文皓月也早就回到了樓蘭國。他這次走,還帶走了康正帝的與他簽訂的,通商貿易往來的條約。
而甬道中小石子的事情,竟然不了了之了。因為怎麼查,都查不到。執羽之子也幫忙,仔細地詢問過每一個可能涉嫌的宮人。可是,竟然一無所獲。
孝惠太後見康正帝扭擰堅定,真心沒有打算再張榜選秀。便決意另辟蹊徑。他開始想着辦法,讓各個大臣,甚至把遠在邊境州知府的未婚貴子,也都邀請到皇宮來。美其名曰:陪他老人家解悶兒。
可是,康正帝像是鐵了心似的。根本不沾任何葷腥。
孝惠太後連長得像南宮紫晨的男子,都找了幾波。康正帝最多也就是擡眼,看了看。
連南宮虹夕看着,都有些忍不住驚其神貌俱像。可是康正帝卻不曾,為之動容。
鳳後誕下了十四皇子曲若然,朝野上下又白期待了一番。而期待已久的皇女時隔三個月後出生了,卻是從獨孤染珂的腹中出來的。自然就是過給了蕭燼的名下。
臘八節後,康正帝終于又開始重新留宿後宮了。隻是,大家說不上她哪裡變了,可是,卻明顯的感覺得到,她與之前又有了不同。似乎,即使她再嬌膩,也失了最初的那份心思似的。
這時,康正帝才三十二歲。他們就開始對伴君如伴虎這個詞,有了感悟。他們自己也說不清,究竟是康正帝在變,還是他們也在變。更是說不明白,究竟是誰先變的。
時日就如同滾軸,從一切可觸或不可觸的事物上碾壓而過。隻有靜下來回首的時候,忽然驚覺,似乎,有什麼東西變了形。
原以為歲月會生成情誼,卻不知這情誼因歲月,而生成了嫌隙。
“陛下,你送了蕭修儀一支親手雕刻的墨蘭玉钗子。雖然看似樸質無華,與仁德貴君的那支黑石玄鐵玉钗子,不分伯仲别出心裁的設計。又給百裡淩風專門打造了一支百寶拱月的金钗。那臣侍呢?”
康正帝看着軒轅林楠,聽着他像陳述一樣的要求。淡淡地笑了笑,并不說話。
軒轅林楠低頭俯看着康正帝,雙手撐在她的耳朵兩側,細長的眼眸像是死于瞪。可是仔細的品味的話,其中又有着專屬他的深沉火熱。
康正帝貪婪的嗅着軒轅林楠身上一股淡淡的,不知道是什麼清香夾着純男人的耿直味道。
“陛下,你最近變的話少了。”軒轅林楠輕輕地拂過康正帝的面頰,忍不住将眉心的一抹濃重且平靜的哀愁,顯露了出來。
康正帝看着軒轅林楠,眼角忽然滲出了一絲晶亮的淚線,順着皮膚的細膩紋路緩緩蒸發。
“陛下……你真的變了。你不開心。”軒轅林楠緊摟着康正帝,說道。
康正帝嘴唇微微的扯了扯,說道:“是你們想要的東西多了。而我,能給的,一直都很有限。”
“臣侍沒有變。臣侍,不會變的。”軒轅林楠親了親康正帝的額頭。
康正帝剛剛霧化的眼淚,再度湧上眼角。
她淡淡地輕歎道:“那就是朕變了。朕,變得,已經再也看不清你們的真心了。”
昭頃殿的寝殿裡,連微弱的燭火都不敢發出爆芯的響動。一切都安靜的可怕,安靜的,讓人心底升起了刺入骨髓的寒涼。
“你知道嗎?朕最怕的,就是孤獨。朕一直喜歡歡笑的,有事沒事,樂一樂。苦中作樂,笑逐顔開,嬉皮笑臉,插科打诨,談笑風生,破涕為笑……什麼樣樂的方式,朕都喜歡。隻要有值得笑的事情,就要盡情的歡笑。歡笑着,就不會孤單了。”
“可是,朕,漸漸地把自己活成了最孤單的那個人。朕也不知道該怪你們,還是怪朕自己。”
康正帝看着一臉沉默,眼底黯淡的軒轅林楠,捧了捧他的面頰,說道:“林楠,你這個武癡。我和你說這個……”
康正帝看着軒轅林楠,由衷地露出了無奈的微笑。
軒轅林楠更加用力的摟緊了康正帝,他那低沉又堅定的聲音,就好像一座靠山,讓人聽着就覺得很值得依靠。
他說:“那你就當是我的錯。把你的孤單給我。讓我當做你的孤單。”
“孤獨,是一個人的感受。若是你無法克制自己,讓你自己有這樣的感受。那就讓我做你的孤獨。讓我成為你影子一樣穩妥,永不會離開你的存在吧!”
康正帝瞪大了眼睛,她的星眸,再度點燃了一兩顆微弱的閃亮。
她從未想過,看着屬于硬漢武癡的軒轅林楠,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竟然會有這樣不同角度的感觸。
康正帝撲了過去,将漫漫長夜,變得短的妙不可言。
大家都不明白,康正帝為何會在楚瑰跌落轎辇那事之後,生那樣大的氣。他們時隔一年,也沒有一個參透,康正帝為何會忽然變成了這樣。包括柳書君,他也隻是猜到了六七分,再也不敢全然自信地,認為自己透徹地了解康正帝了。
其實,信任危機,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事情。拆之一隅,分崩塌陷。
他們沒有想過,她已經再經不起任何她親近的他們,承諾,又違背了。可是,她又怨不得,她怨不得他們。人,本身就是喜歡争的物種。與其說他們貪,不如說她自己的貪婪,造就了她今日的境地。
所以,她怨不得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