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正帝坐在秋千上對我說:“子,朕想要的東西,你通過朕的任何微表情,都能猜到。抛開你不說,光是蒼術對于月氏和樓蘭的态度,朕就不能姑息。你可想好了?你若屆時因為不忍而倒戈相向,朕再不願殺你,也留不得你。”
“陛下已經喜歡上我了麼?”我狡黠地笑着問道。
康正帝微微舉起雙手,說道:“朕真的是怕了你了!真的!”
我坐在康正帝身旁并排的秋千上,轉麻花一樣地原地擰起來,一臉明媚地問道:“是有多怕?怕到什麼都能從了我麼?”
康正帝翻了個白眼,半耷拉着眼皮,一副痞子像的看着我,說道:“給你點兒陽光你就燦爛,給你河水你就泛濫,給你個窩你就下蛋,給你狗屎,你豈不是要開飯啊?”
我笑了,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真心的笑。
康正帝怔楞了片刻,我便問她:“我美麼?”
“峨眉遠黛,倚妖作媚。膚如盛雪,肌若凝脂。若得暖帳度春宵,從此君王不早朝。”康正帝一臉誠實地說道。
我伸手戳了一下她的額頭,問道:“那君王為何不收我?”
“唉――朕要做明君的呐!”康正帝口不應心地歎道。
我眯了眯眼,說道:“撒――謊――”
康正帝一臉喪氣地歎了口氣,接着又眼眸如炬地說道:“好!朕說實話!朕覺得人生美好。俊夫美侍,權柄在握。唯一就是不知道壽命長短。但是!朕還想多活幾年!和你,做朋友就可以!就不錯!就挺好哒!”
我嘟了嘟嘴,道:“可我是陛下的君侍了呀!”
康正帝揚了揚手,說道:“該幫朕解決的事情解決完之後,朕就偷偷命人把你接出去!屆時你願意跟笛子過,還是需要朕的指婚。朕都應你!不過……最好和笛子斷絕往來……那啥……嘶――還有一個喜歡她的人吧……我怕你惹不起!”
康正帝說罷,眼底遊過一絲惡意。我猜,她剛才那一刻的想法,是讓我和那個夜留殇鬥個兩敗俱傷。
“陛下,我的事情,我還是自己決定吧。不過――陛下剛才,想把我和夜留殇丢在一起,是想看究竟會是誰磨的過誰吧?”
康正帝慌忙地搖頭,星眸圓瞪,狀若并無此事的樣子。可是她明知道我能看懂……
我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我不知為何,竟然忍不住問她:“陛下害怕喜歡上我?”
換做以往,康正帝一定會逃避問題的。可是,這次,她卻淡笑着點點頭,說道:“朕和所有人一樣,喜歡新鮮的東西,新奇的人。但是朕知道,招惹你,卻有負于你,會一世不得安生。所以,朕不敢,也不能招惹你。”
我不知道為何,聽見康正帝這樣說,竟然有些生氣。
後來我想了想,自然是明白了,我甯可當康正帝的拒絕是善意的。我頭一遭以善意去臆想别人,這個别人竟然是我一直算計的康正帝。
她若是知道,她屢屢被我計劃,她可還會對我這樣善意?
敬文太皇太後以為,和我一起聯手了一兩次,我便理應當做有把柄在他手中麼?
人,最忌諱的應當是自己的夜郎自大和愚蠢。
雖然我知道,我不按敬文太皇太後說的去做的話,他對康正帝說些什麼,極有可能離間了我和康正帝……
可我,和康正帝,又有什麼呢?什麼也沒有。不,有共通的利益。我們,僅僅是利益夥伴罷了。所以,沒什麼可以離間的情感。
敬文太皇太後,未免太過把自己的年紀和地位當回事了。若是他知道,文青之死出自我手。那麼,他會怎樣呢?
會怎樣?或許就是一步步這樣算計我罷!這樣把我放在兩難的境地,他做的已經不是一兩回了。看來,是已經知道了文青是被我屬意害死的。
文青的死,是勢必的。我必須留下敬文太皇太後。我需要他把我安放在後宮。我需要借康正帝的手,把蒼術踏為平地。我需要有一個正當的眉目,借用康正帝的力,把那些所有欺負我和我父親的人,囚禁在俘車裡。
那樣,我的人生,我所做的一切,才是有了意義。想想就讓我熱皿沸騰,好似平日那些不真實的存在感,脈搏和心跳,才真正的是屬于我的。
紮哈哈笛子似乎洞察了我的想法,她一遍一遍的勸我。我卻不能領情。
這世間,天道正義不是天安排的。全部都是自己争的!若是我不争,憑空等天道降臨公正。這和躺着做青天白日大夢有什麼區别?
說我憤世嫉俗也好,說我蛇蠍心腸也罷。
我沒打算讓人懂我,理解我。同情更自不必了。那些廉價的情緒,對我來說,毫無用處。
康正帝說我性格不好,總是往自己身上攬讨厭,其實她接觸的久了,便覺得,我的心底也并沒有多壞。
不了解我的人,憑空說這樣的話,是為了招我讨厭麼?
我瞧不起一天到晚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不幸的人,然後自艾自怨,覺得天底下仿佛什麼人都對不起他似的。
對,我在說的,是過去的我自己。過去,我就是這樣的。一直在怨尤,為什麼大家不喜歡我,為什麼要欺負我?不公平……
可是,不公平是這世間的定律常規。哪來的什麼公平。因為沒有或者稀缺,所以大家才要崇尚的,不是麼?
公義還是要自己争取的!
所以,我不覺得自己的手段,和狠辣有什麼不妥。若是要遭報應,那便來啊!活着我都不怕,我還害怕遭什麼死人的報應麼?
聽着别人說什麼下地獄之類的話,我就覺得可笑,地獄要是真比人間更可怕,我倒好奇了。
“子,你應該擁有一個,能照亮你心底所有陰影的太陽。”康正帝坐在秋千上對我說道。
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和她竟然能像朋友一樣,心平氣和的坐在一起聊天。
“太陽有什麼用?可以用來吃嗎?”我笑着問道。
康正帝微微一愣,抿着淺笑說道:“有太陽,有耕耘,就能種出好吃的。”
“哈――”我聳了聳肩,說道:“那對于一個立刻就要餓死的人來說,太陽豈不是最無用的。”
康正帝歎了口氣,說道:“你說話總不給人留後路,非要把人堵得死死的,我找你說話,才是我有問題。”
我撇了撇嘴,不置可否地說道:“有問題就要解決,有病就要治。陛下不夠聰明的話,理應多讀書。”
康正帝翻了個白眼,平複了一會兒心情,說道:“你身上,有很多和我很像的東西。但是你身上的絕望比我還要多。我沒有什麼可以去對你品頭論足的立場。我隻希望你也能幸福。”
我又撇了撇嘴,說道:“果然,讀過一些沾墨子的書,就是比武将要更有文韻。笛子也跟我說過同樣的話,但是,就沒有你說的這麼……這麼……算是好聽吧!”
康正帝忽然沉下臉來,說道:“朕打算讓笛子去邊防,你真的不打算跟着她去?”
“你希望我去?”我擡着眼,一臉無所謂的好奇。
康正帝微微蹙眉,她看着我,握着秋千索的手擡起來,伸到半空又握回了秋千上。
“嘁!”
我心底不知道為何有一種毛毛的慌張。我起身離開了那裡,并且許久沒有再去。
康正帝就找到了她心中的太陽,他們都在把自己的溫暖分享傳遞給她。雖然,他們自己也有陰暗的地方。
如果我也能擁有一群太陽在身邊,我是不是就不會長成這樣?
可是,哪來那麼多“如果”?這,是比公正,還要讓人絕望的詞。
康正帝這樣心底陰晦的人,竟然也能笑的如此燦爛。我想,也許有一天,我也可以的吧?
笛子終究是要走了,我不知道康正帝為何一定要支開她。因為她是蒼術女王的人?還是因為……别的什麼?
而我,竟然希望她是因為别的什麼。可是,我又不希望笛子離開。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我的太陽,可是她之于我來說,是比溫水還要暖的存在。
笛子吹着一曲《千年風雅》,這是康正帝喜歡的曲子。
音律音符随之流瀉出來,我聽了渾身一震,這曲子之中,竟然有這樣濃重的情緒。如此蒼桑,如此幽深,如此哀婉,如此……
我聽着的,也許不僅僅是一首曲子,而是笛子無聲的告白。她像是在對我緩緩訴說,她仿佛身處極度荒涼之地,獨自承受落雨之冰涼,又仿若秋日微涼的暖陽,有一絲缥缈的希望,可是不可測,無法握在手上……
是絕望嗎?是惆怅嗎?是感慨麼?還是傾訴,隻求無怨無悔。
可是,真的能做到麼?無怨,無悔。
同樣一首曲子,不同人吹奏,裡面的故事卻不一樣。
我很生氣,我不知道我是氣笛子吹那個人的曲子,還是氣笛子連話,都要通過音律來寄情。
笛子見我不悅,說道,她以為我喜歡聽,才去學的。
我很想問笛子,如果不是因為女王,她可會一直守護在我身旁?可是,這個問題本身就很蠢。
笛子抿着唇,她黑珍珠般的瞳仁沉蘊着我不願看懂的深情。我這時才發現,笛子不愧是蒼術草原的第一靶烏。不知道多少男子,希望做她的情人。
我最終什麼話也沒有說,轉身就要離開。
可在我轉過身去,紮哈哈笛子卻對我說道:“便是隻能守在邊疆,隻要你一世平安,我便情願。”
我不必看笛子的眼神,都知道她話音之外的意思。
傻不傻?
可是,情感怎會耐得住時間的考驗呢?人往往是容易去喜歡的,但是,若要經曆過時間的折磨、探究、誘惑和磨砺,一切都會變樣的。沒有幸免。
于是,我頭也不回的走了。至少,此刻,毫無留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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