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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2章 月如鈎,鎖清秋(12)

相逢恨晚,餘生皆你 芳苓 3535 2024-01-31 01:06

  慧甯的話再明白不過,我若還不領悟,那真的是愚鈍,也不配來當這個說客。

  可是我的心裡還是充斥着一股隐隐的悲哀。人世滄桑,似乎順伯和慧甯之間還應該有另外的收鞘。這樣就是圓滿?這樣……也是圓滿。我将杯中的茶都喝盡了。

  慧甯已經沒有了挽留我的意思。我确該走了。

  “師父,告辭。”我對她作了一揖,以顯示對她的尊敬。她似乎要打坐了。這對一個有為高尼來說,是每日必修的功課,馬虎不得的。

  我不能打擾她,打擾了她的清修。

  我緩緩地走了出去,離開了庵堂。沿着一級一級的石階往下,很快就走到小山腳下了。我又看見了那群耄耋之年的自梳女。她們大概也吃完了無法了,手攙着手,坐在藤椅上曬着太陽。别看她們年紀那樣大,但視力都很好,遠遠地就看見了我,咧着沒牙的嘴,還和我招手。

  我的心裡,湧起許多說不出來的感情。開着車,我想回桃林,但駱維森這會兒也不在。那麼,徑直轉去老宅吧,順伯還在等我的消息呢。

  果然,當我将車停在老宅的門前時,順伯已經在門口等我了。他臉上的表情很複雜。有渴望、等待、焦慮、緊張……我避過順伯的眼神,走到他面前,輕輕說道:“順伯,我去見過慧甯師父了。她很好。”

  順伯輕輕點了點頭。

  但我知道,順伯想聽的不是這些。

  我就歎了口氣,如實告訴他:“丁香說了,過去的都過去了,她也已經都放下了。她說,放不下的是你,不是她。她已經沒有挂礙了,你去山上,不要一放下米面就離開,其實慧甯師父說不定在等着你呢。畢竟,你們是故人。”

  我的話,令順伯吃驚。他定定地站在那兒,像一根枯朽的樹樁。良久,才苦笑了笑,搖了搖頭:“我懂了,我是個老糊塗。一直糊塗的人是我,不是她呀……”

  “順伯,你随時可以去看望慧甯。隻要你願意,我送你去就是。”

  “不用了,不麻煩您了。我還是和以前一樣,兩隻腳走着去比較好。”

  “可是……”

  “我身體還健康,就當鍛煉身體。再說,那些米面什麼的也不重,我能行的。”

  回到桃林後,駱維森已經回來,這厮是個有心人,已經做完了晚飯,從廚房裡出來的。他做的都是素菜,不沾一點葷腥。我看了一眼,餐桌上擺的是青菜炒蘑菇,豆腐粉皮,白菜芋頭,蠶豆蒜苗,做的還十分的可口。

  “我媽呢,桃寶呢?”

  “看電影去了。”

  “看電影?”

  駱維森就撇撇我:“是啊,桃寶和你一樣,愛看電影,一到電影院,就像個大人,安靜穩重,一邊看還一邊思考。”

  “我怕耽誤了她睡覺。”

  “不會的。我丈母娘這點還是有分寸的。”

  我曾經建議駱維森,要不要在桃林裡裝一處家庭影院,但駱維森說不用,在電影院裡看更有氣氛。我媽和桃寶看完了電影,肯定是在外面用餐了。

  家裡,就和我和駱維森倆人。

  他幫我盛飯:“今天,順利嗎?”

  “順利。”

  “哦。”

  “慧甯師父早就是得道高尼了。她請我吃了一頓齋飯,讓我領略了人生的苦楚,又讓我懂得人生的簡單。總之,她和順伯是不可能回到從前了。我想,這點順伯心裡其實也清楚。可他就是放不下。感情之事,男人似乎要比女人執拗。”

  “唔,此話不錯。”

  “我已經轉告了順伯,我想他很快會去看望慧甯。”

  “宋窈,你做了件好事。順伯也應該得到解脫了。”

  我笑了笑。心裡忽然羨慕慧甯住的那座小山,以及她修行的庵堂。紅塵俗世,能避在僻靜的地方,清修誦經,也未嘗不是一件快樂之事?慧甯展現出的笑容,真的是滿足而又甯靜的。

  我就歎了歎:“駱維森,我們都是俗人,蠢人。我們活得蠢之又蠢。倒是丁香,慧甯師父,倒是難得看透這一切的人。”

  “宋窈,隻要你願意,你可以将桃林當成自己的修行之所的。以前,你不是說過,這裡也是你的世外桃源嗎?”

  我一愣,然後搖了搖頭:“不,桃林就是桃林,不是别的地方。”

  “怎麼?想法和以前不一樣了?”

  “桃林,一直是我的世外桃源。以前是,現在是。但桃林不是庵堂。我不是慧甯。她選擇的是出家之路,是一世的修為。這不是我要的。我也不心生向往。羨慕是羨慕的。但要我過這種日子,我又不願意的。喝你又沒仇沒恨,有的,隻是滿滿的愛意。而且,我還有孩子。我達不到慧甯那樣的高度,我甘願做一個俗人。當俗人,才能擁有愛情,擁有你,擁有我們這個家庭。”

  “你說出這些,我很感動。”

  駱維森站起,緊緊擁住了我。

  “宋窈,我們就是俗人。我們要的就是俗人的愛情。我不管人是不是有前世來世,我要的就是今生的幸福。”

  這厮說起情話來,真的讓人陶醉。我認為,他是受了李爾的熏陶,李爾出差回來,捧上一束玫瑰,張口能對謝穎說上幾個小時也不帶停的。駱維森多多少少受了他的影響。這幾個男人,平時也背着我們聚會,張口閉口的,肯定也離不開聊女人。

  我就捏了捏他的耳朵:“好啦,我一直知道,你是個癡情的男人。”

  這頓飯,我們吃的就很開心。

  第二天,為了不讓順伯蹒跚步行,我還是決定用車載他去,至少得送到山腳下。他想了想,也同意了。我問順伯,給慧甯師父準備了什麼?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幾十年了,我送的都是一些土貨。”

  “土貨?是什麼?”

  “孫少奶奶,您是知道的,無非都是一些我老家的東西,端不上台面的。”

  是的,端不上台面,但是慧甯愛吃。我發現,順伯的身邊還有一個籃子。順伯不僅僅是送米面,送一些吃食,他的籃子裡還裝了一些綠色的葉子。我低頭一瞧,這……不是蘼蕪嗎?順伯也在老宅種上了蘼蕪?怎麼以前我就沒發覺呢?頓時一怔。

  蘼蕪,是慧甯最愛的野草。順伯也記得呢。

  他親手種的,親手采摘下的蘼蕪,洗得幹幹淨淨的,拿去送給慧甯師父,她肯定高興的。

  唉……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

  我将車開到山腳下,幫着順伯将他帶的東西一點一點地拿出。“有石階呢,能行嗎?”

  “能行的,謝謝您。”他又恭敬地對我鞠躬。

  “還是我幫幫你吧?”我說一回生,二回熟。

  “不了。這兒的石階,我不知走了多少來回了。”

  哦,也對。

  我就看着順伯背着竹筐,拎着籃子,沿着台階一點點地往上走。石階旁生長的夾竹桃很快就把他的身影掩蓋了。那一刻,我突然想哭。為順伯的等待,為慧甯的寬恕。

  我的鼻子酸酸的。

  我是送順伯過來的,自然也得接他回去。為此,我願意在山腳登上一整天。山腳的空氣也很新鮮,我就将手插在褲兜,來來回回地走,權當散步。身邊,不時有挑着籮筐的村民抄小路經過,他們是去趕集,去附近一個農貿市場賣山貨的。村民的竹筐裡,裝的無非是竹筍、蘑菇、木耳、金針、野菜之類,但是新鮮。城裡人會喜歡的。

  我給他們讓路。有多話的,就問我是不是來庵堂進香的?我也就點點頭。

  徜徉在山裡,真不覺得日子過得有多快。

  似乎也沒過多久,我的手機響了起來。我以為是駱維森,悠悠地想接,但一看号碼,不是,是順伯的。

  “順伯,怎麼了?”他一直沒下山,可見的确和慧甯見面了,兩個人已經聊上了,這一聊,可就是說不完的話哪,必得将以前想說而沒說的話,統統地補上。我想,僅僅一天一夜,那是說不完的。

  “孫少奶奶,您一人在山下,我多不好意思啊。慧甯師父請你上去呢,一起吃飯,現在已經是飯點了。”

  是嗎?這麼快就到中午了?一看手機時間,已然是中午十一點半。

  呵呵……順伯已經和我一樣,不再執拗地叫丁香這個名字了,他改口了,也跟着一衆居士稱呼慧甯師父了。這是他情感的變化。不過,聽來多少讓人心酸啊。

  “那,我上去吧。”在庵堂,在慧甯的面前,不宜裝客套。

  順伯就很高興:“孫少奶奶,我來接你。”

  “不用不用,一點點小路而已。我走過的,很喜歡走。你不用費力氣。”

  我輕輕松松就走到了庵堂門前。門已然是開着的。一個戴着眼鏡的清秀小尼告訴我,說師父在禅房用齋飯,我也隻管去禅房。

  慧甯師父的禅房我認得。進了走廊,隔着木窗,我果然看到慧甯和順伯對桌而坐。慧甯的目光很顯坦然,而順伯呢,依舊眼角微濕。

  這個時候,我進去合适嗎?

  然而慧甯已經看見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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