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找到了慧甯。

　　這座山不大，真想找一個人的話，很好找。

　　我看到了一個清瘦的老尼，但精神不錯。七十餘歲的她，皮膚白皙，神色清朗，穿一身绛色的僧袍，看着又慈祥又和善。當我看見她的時候，慧甯正坐在一塊石頭上休息。她帶了一個竹籃，籃子裡滿是綠色的一片。這些植物就是……串英嗎？

　　我不免好奇。

　　慧甯也看見了我。她絲毫不覺得意外。她還和藹地對着我笑，口中唱了個喏。這讓我惶恐。莫名地，在慧甯的面前，我覺得自己很渺小。同樣地，如果順伯看見了現在的慧甯，同樣也會覺出自己的渺小。順伯啊，我知道你癡心慧甯，但這麼多年過去了，但慧甯師父早就放下了呀。

　　見我怔怔地，慧甯就走過來了。她上了年紀，但步履矯健，身體極好。

　　“慧甯師父……”

　　“阿彌陀佛……”她上前還禮。

　　“我來……”我讷讷地，忽覺張不口了。是呀，我來是勸說她見順伯一面的。但，見了又怎樣呢？我面前的這位老尼，顯見就是一位得道的高尼。

　　“是順伯讓你來的吧？”她朝我微微點頭。

　　“您怎麼知道？”

　　“貧尼我能猜得到。”

　　“不錯，我來是當調解你們的說客的。”

　　她繼續點頭：“你來，貧尼我就當是朋友了，至于說客不說客的，并不重要。”

　　她問我體力如何？我說好啊。“那就随貧尼在山裡走走，好嗎？”她提着竹籃，我問她籃子裡裝的植物叫串英嗎？

　　“這種植物真正的名字叫蘼蕪，我采它，是為了制藥。”慧甯說蘼蕪這種藥草，可解乏，可治療頭疼。春天來的時候，女人們往往會采摘一朵蘼蕪，戴在頭上，插在發髻裡，聞着蘼蕪的香味，能提神，能驅除小蟲的叮咬。

　　明白了。

　　“順伯，他身體好嗎？最近幾天，沒見他上山了。”慧甯還是露出關心的語氣，就像在詢問一個多年的老友。

　　“他，身體還是不錯的。他告訴我，這輩子沒有什麼遺憾的，唯一擔心死了，得不到你的諒解。”這些話，我都說得很實誠。

　　慧甯還是點點頭，但并不對我的話發表意見。她隻是告訴我一些别的。自從出家為尼後，一字不識的她，受了師父的教導，開始習字，開始讀書……研習佛法。“貧尼已經不是過去的丁香了。過去的丁香，在跪地剃發的時候，就已經死了。”她的語氣還是淡淡。

　　我不說話。我繼續聆聽。

　　“得空的時候，貧尼也時常跟着師父各處走走，看看。既是化緣，也是雲遊。見多了世間的哀苦，貧尼的内心更加甯靜。師父說，貧尼有慧根，這輩子當尼姑是适得其所。”

　　她說籃子裡的蘼蕪裝滿了，不用再采了。她說回到庵堂後，将竹籃挂在院門前，不幾天的工夫，籃子就會空。“這就是給山下的女人們留着的。她們喜歡蘼蕪，但卻不識藥草，總是采錯，枉費工夫。”我知道慧甯在行善。她出家這麼多年，已然行了數不清的善事。

　　“走吧，跟貧尼走，你是貴客，貧尼招待你用些齋飯。”其實我的肚子并不餓，但慧甯執意留我吃飯。我不好推遲，也就答應了。

　　再往回走時，我本以為會看見那幾個老婆婆的。可令我訝異的是，此刻一個也不見。老婆婆們哪去了？是結伴回到附近那幢白色的屋子裡去了吧。我跟着慧甯，很快就進了庵堂的廚房。她說不必去前廳，廚房裡吃飯就很好。自在。

　　慧甯是出家人，請我吃的，自然都是素食。

　　我們面對面坐下來。一個小尼過來擺飯。兩碗小米飯，一碟豆腐，一碟青菜，一碟胭蘿蔔，如是而已。我夾了一塊豆腐，一吃，馊的，皺了眉頭，真想一口吐掉，但當着慧甯的面，又不禮貌，因此就忍着吞下去了。再吃一塊蘿蔔，蘿蔔也是說不出來的糟味兒。心想，青菜是現炒的，總該是新鮮能吃的吧？沒想到青菜裡沒油就算了，也沒一點鹽。小米飯粒粗粝，難嚼，我吞了好幾口唾沫才吃了下去。真的很難吃，可是慧甯師父吃的津津有味。她的牙口不錯。

　　“你覺得味道怎樣？”她還問我，臉上依舊帶着笑。

　　“慧甯師父，要我說實話嗎？”她請我吃這樣飯菜，自是有深意。

　　“請說。”

　　“很難吃啊。師父您天天就吃馊食嗎？”我心裡歎息了一下，順伯送的固然有米面糧油，但唯獨沒送蔬菜。可是這山裡我看也有開辟菜園子的呀。何以故意要弄些馊的吃呢？

　　我的确不解。

　　“哦，貧尼真不覺得難吃。”

　　“是嗎？”她一個得道高尼，應該不會對我打诳語。那我就更不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