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子後仰,連退數十米,才堪堪躲過夜重華的掌風。
“他今晚到底發生了什麼?”
失了神智的夜重華一招一式毫無章法,隻是憑着自身深厚的功力橫沖直撞、橫劈直掃,讓人更加難以招架。
秦焰也知道此時不是鬥嘴的時候,連忙把前後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到最後還是忍不住說道,“他強撐着沒在皇上面前露出破綻,卻在大街上徹底失了控,你知不知道若是我今晚晚到一步,或者有人看見,那他苦心隐瞞了這麼多年的事情,很快便會被人宣之于天下,他會從人人敬仰的戰神夜王變成一個人人避之不及的瘋子!”
他的話讓夜無憂心中一顫。
她知道她讓人模仿他的母妃來吸引夜擎蒼他一定會生氣,可她不知道後果竟然會這樣嚴重。
纏繞他十二年的隐疾,竟然就是因為他的母妃。
就是這分神的一刹那,夜重華一掌拍在了夜無憂的左肩,這還是她盡力避了一下,不然,他打的就是她的心口。
針刺般的疼痛逐漸擴大,喉中一口猩甜被她咽下,她試着喚醒他,“夜重華,你看看我是誰!”
“夜重華,你還不住手,打死了我,你還娶誰?”
然而根本沒有一絲效果,他打向她的掌風依舊毫不留情,她剛剛還站立的假山,轉瞬間便四分五裂。
再這樣下去,她的體力會耗盡的,到時候再無人能制住他了。
與其等死,不如一搏!
“墨雲,去拿把琵琶來!”
“是!”
墨雲應聲而去。
她要做什麼秦焰轉瞬便已想通,隻怕……
秦焰皺眉道,“這樣隻怕會讓他的情況更加糟糕。”
“不試一試怎麼會知道。”夜無憂矮身避過朝她接二連三襲來的攻擊,咬牙回道。
秦焰目光微沉,以毒攻毒的法子他不是沒想過,隻是礙于重重顧慮,他不敢輕易嘗試。“多年的折磨已經對他的大腦造成了巨大傷害,若是以毒攻毒,我怕他會崩潰!”
“小心!”墨風驚呼一聲。
然而躲閃不及,又是一拳打在夜無憂的腹部,她的嘴角滲出絲絲皿迹,夜風揚起她的發絲裙擺,妖冶得像往生橋邊的彼岸花。
“眼下你還有别的辦法?”
秦焰讷讷無言,他沒有别的辦法。
她左手按着腹部,聲音沉穩,不疾不徐中讓衆人不由自主的去信任她。“相信我。”
墨雲很快取了琵琶過來,他隔空扔向夜無憂,她一躍而起将琵琶抱于懷中。
随後席地而坐,手指撫上琴弦,琵琶聲立時自她白嫩的指尖傾瀉而出。
琵琶聲一出,夜重華的臉色一變,發出低沉壓抑的嘶吼,抱頭跪地。
墨風墨雲忍不住上前,卻被秦焰制止了,“别去。”
夜無憂視若無睹,手指翻飛,彈奏着《山月》。
“巍巍高山,皎皎圓月。
悠悠子夜,皚皚白雪。
高山常在,圓月長明。
子夜驟至,故人不知。
呦呦鹿鳴,青青翠萍。
浩浩江河,婉婉笙歌。
稚鹿迷途,浮萍生腐。
江河竭枯,笙歌不複。
寥寥夜雪,寂寂山月。
遇風雪客,候不歸人。”
清幽的歌聲與低婉的曲音相和,一身暗紅的女子懷抱琵琶低吟淺唱,身前失控的男子臉色由詭異的紅逐漸轉為正常,整個人也慢慢安靜了下來,目光無神的看着前方彈唱《山月》的人。
先前被夜重華打倒在地的侍衛都退到了一邊,衆人屏息看着眼前這一幕。
秦焰心中一喜,或許她的辦法才是治療他心魔的根本。
見夜重華不再失控,夜無憂一直懸着的心也稍稍放了下來。
幸好,幸好。
她面上的鎮定不過都是僞裝,說讓他們相信自己的時候,她其實都不相信自己。
她也怕,怕夜重華再也無法清醒,那這一生她都不能原諒自己。
四目相對那一刻,與他所遇種種皆在眼前閃現,平日裡清貴無雙的戰神此刻卻一身狼狽,夜無憂此時隻覺心中酸澀不已。
他變成這樣,都是因為她。
相識不過半年時間,他曾三次救她,她卻三次利用他。
那人說的沒錯,她就是步步算計,心中想的是權謀傾軋,眼中求的是富貴榮華。
所以啊夜重華,今夜過後,别再和我糾纏了。
一滴溫熱落在琵琶上,順着琴身而下。
一曲《山月》彈了一次又一次,唱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指尖磨出了皿迹,直到嗓音啞到無法出聲,直到東方露出了魚肚白,夜重華才緩緩閉目睡了過去。
墨雲二人連忙把夜重華擡進了房裡,夜無憂扔下琵琶,試了幾次才在管家的攙扶下緩緩起身。
老管家雙目含淚向夜無憂道謝,一撩衣擺便要跪下,“多謝夜小姐救了我家殿下!”
十二年了,整整十二年了,他無時無刻不在擔心殿下會不會突然失控,而每一次發病,殿下也是身心飽受折磨,每次他們都是強制讓他暈過去,從來沒有像這次一樣,平靜入睡。
見夜無憂一臉疲色,傷痕累累的模樣,秦焰心中十分過意不去,他想收回自己昨夜對她說的話。
夜無憂阻止了他下跪的動作,無力的擺手,“本就是我造成的,您無需如此。”
她想了想又說,“我來過的事無需和夜重華提起。”
“為什麼?”秦焰搶先一步問了出來。“他若是知道是你給他彈了一夜的曲子,或許就不會怪你了。”
“就讓他怪我吧,我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糾葛,原本就是我拿着他對我的信任利用他,就算我給他彈了一夜曲子又如何,利用了就是利用了。”她擡眼看了秦焰一眼,輕笑一聲,嗓音嘶啞的讓人聽着難受,“更何況,我和他沒了聯系,這不也是你樂于看到的嗎。”
“那……”那隻是我昨晚的想法而已。
“你們有你們的事要做,我有我的路要走,你把我視為夜重華的拖累,可他在我眼中又何嘗不是一個麻煩,我迫切的想擺脫掉他對我的糾纏,所以他隻需要知道我利用了他的信任就可以了。”夜無憂輕舒一口氣,像是已經做完了什麼重大抉擇一般,“就這樣吧。”
夜重華,我們就這樣吧。
晨光漸濃,垂在身側的指尖有皿珠滴落,夜無憂最後看了這兒一眼,轉身毫不留戀的走了出去,發間垂落的流蘇相撞發出叮鈴聲響,腳邊裙裾飛旋劃過流光清焰。
“這……”老管家看向秦焰。
他皺了皺眉,“按她說的辦吧,吩咐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