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闆剛從後院過來,并不清楚店内情況,便問了問接替剛剛陪着顧九娘進去的那個夥計的男子,“裡面有人嗎?”
“有的,剛剛一男一女進去試胭脂了。”
“一男一女?”官兵面露狐疑,頤指氣使道,“叫出來看看。”
老闆命人上了茶水,“您稍坐,我這就去将裡面的客人請出來。”
外間的動靜顧九娘聽得一清二楚,她放下胭脂,看向那個夥計,“我都挺喜歡的,将它們都包起來吧。”
她拿出一袋銀子放到他手裡,“賞你的。”
掂着手裡銀袋子的分量,夥計的臉頓時笑成了一朵花,“謝謝姑娘,我這就給您包起來。”
還不等老闆進來,顧九娘便挽着簡玉出去了。
反應再遲鈍,簡玉也意識到了不同尋常,乖乖的跟在女子身側不發一語。
她打量着突然冒出來的一群官兵,嬌俏的聲音中帶着驚訝,說着還緊了緊男子的手臂,“出什麼事了這是?”
半散的青絲已經被她挽成了婦人髻,臉上畫着精緻的妝容,左手挽着身側男子的胳膊,俨然是一個剛嫁人不久的少婦模樣,笑顔如花。
和畫像上這個五官素淡,眼中無波的女子天差地别。
坐在椅子上喝着茶的男人看了她一眼,又抖開畫像看了一眼,皺皺眉,“走!”
一行人浩浩蕩蕩的便走了。
倒是跟在顧九娘身後的夥計瞄到畫像上的人之後,眼睛閃了閃,摸了摸袖子裡沉甸甸的銀子,到底還是沒說話。
提着一包胭脂水粉從店裡出來,顧九娘便拉着簡玉迅速回了客棧。
在路上的時候,她突然就改了主意。
關上房門之後,一肚子疑問的簡玉還沒問出口,他面前的女子率先開了口。
“你真的想一直跟着我嗎?”
簡玉如小雞啄米似的點頭,說的義正言辭,“我們是夫妻,自然你去哪我去哪!”
“好,那我便帶着你。”
夜天翼的人手裡隻有她的畫像,找的都是和她年紀差不多的姑娘,若是她帶着簡玉再作婦人裝扮的話,想找她就難了。
比如剛才,她不就在一群官兵的眼皮子底下逃脫了?
至于以後,那便以後再說吧。
至少現在,她不想見他。
他立時愣了,“真、真的?”
顧九娘擡眼輕淡的看着他,“不信算了。”
簡玉怕她反悔連忙解釋,“我不是不信,我隻是沒想到你會願意和我在一起。”
他說着便笑了,還帶着些羞澀。
她皺皺眉,她什麼時候說和他在一起了?
不過,她也懶得解釋了。
找了一圈,才在櫃子裡找到了一床薄被褥,勉強可以打個地鋪。
看着顧九娘就這樣躺在了地上,簡玉小聲道,“娘子,你來床上睡吧。”
今夜抓着他的時候,她才知道什麼叫‘硌手’,明明是錦衣玉食長大的小少爺,雖然個子比她高一個頭,但胳膊也就比她粗一點兒而已,若非他氣色還算紅潤,長得唇紅齒白的,她都要以為他是被家裡仆人虐待了。
若是讓他睡一夜地闆,保不準明日她又得費心費力的照顧他了。
她自顧自躺下,不甚在意的擺擺手,“睡吧。”
“不行!”突然的,他那股子執拗又上來了,“你去床上睡。”
顧九娘沒有防備,隻覺得身子一輕,竟然被他連人帶棉被一起抱起來了。
“喂!放我下來。”
簡玉将她放到了床上,蹙着眉,“你太瘦了。”
定下這門親事原本是為了母親的遺願,她要求他最遲弱冠,一定要給她娶個兒媳婦兒回來。
媒婆将當地的适齡姑娘們的畫像都拿了來,可是他一個也不喜歡。
他想着既然要娶,怎麼也得娶一個他看得過眼的。
擇妻範圍便從當地漸漸擴散,即便如此,但骝城距京千裡,自然也擴散不到京城去。
巧的是顧向榮同時也在給顧九娘挑選夫家,沒别的要求,聘禮讓他滿意就行。
是他先相中了骝城的簡家。
簡家家底殷實,簡玉的年紀也是十分合适,既能得到讓他滿意的聘禮,說出去也不會被人戳脊梁骨說他賣女兒。
要不說緣分是個奇妙的東西,雙方聯系上之後,顧家送去了畫像,簡玉一眼就相中了。
這是一場皆大歡喜的婚事,簡玉歡喜,顧家歡喜,媒婆歡喜,唯獨不歡喜的便是顧九娘了吧。
選中她之後,簡玉特意了解過她的情況。
顧家最小的庶女,京都随意一個貴女都能上前踩一腳的卑微存在。
簡玉此刻眼中的心疼,顧九娘看得清清楚楚。
有人天生厭惡别人的憐憫心疼,還有人因為從未得到過而不知該作何反應。
從沒有人心疼過她。
連夜天翼也是。
在她受欺辱之後,他隻會将此作為激勵她變強大的工具。
“我娘在世的時候教導過我,若是娶了媳婦兒,對她一定要像爹對娘那樣的好。”
她從床上坐起,聲音沒什麼起伏,“那你爹娘的感情應是很好吧。”
記憶中,她并沒有她娘的印象,小時候幾個姐姐和姨娘嘲笑欺負她的時候,總是會說她是‘戲子生的小賤人’。
戲子在世人眼中,并沒有比青樓女子好多少。
從四五歲記事起,便聽她們這樣叫她。
時間一長,大概是她們自己說得都厭煩了,也或許是她越來越不會表現出她們想要的反應,漸漸地,她們連搭理她都懶得,而她那個爹也隻有在宮宴需要家眷出席,維持‘治家有方’的假象時,才會想起來捎上她。
簡玉躺在了地上,拉了拉薄被,打了個哈欠,“我好困啊,娘子,快睡吧。”
他是真的累了,說完之後不久就傳來一陣輕微的呼吸聲。
臉上的脂粉不經意蹭到了棉被上,她才想起了忘記将它洗掉。
起身走到銅盆前,看到水面上映着她精緻的妝容時,她有些發愣,腦子裡突然就蹦出來簡玉在店内見着她給自己上完妝後的第一句話。
他說,‘娘子真好看,就如我那夜揭開你的蓋頭時一般。’
她問他,‘我平日裡不好看?’
他說,‘也好看!’
他臉上的神情是一如既往的真誠,讓她不由自主的便信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