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為防盜章,購買比例不足60%,36小時後可刷新閱讀。頒獎台就設在離終點不遠處的雪地上,三名青年運動員在歡呼聲裡站了上去。
年輕的男生站在最高處,沖着攝像機笑得燦爛極了。無數閃光燈、攝影機正對着他,而他的眼眸澄澈明亮,像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閃動着喜悅的光。
這條路從來都是如此,敗者黯然離場,勝者為王,一路鮮花卓錦,烈火烹油。
孫健平興奮地用手肘捅了捅徒弟:“哎,你看他怎麼樣?”
宋詩意唇邊帶笑,淡淡地說了句:“挺好。”
“挺好?就這倆字兒?”孫健平咂咂嘴,不太滿意。
這時候,老實人楊東從遠處跑來,按照田鵬的吩咐買了幾瓶礦泉水,誠惶誠恐遞給孫健平師徒二人,“孫教練,您喝水。宋師姐,您喝水。”
他聽田鵬說了這兩人的身份,一下子緊張起來,也不敢在一旁多待,送完水就去找不遠處的田鵬和程亦川。
宋詩意笑了:“都是師兄弟,怎麼差别這麼大?”
“是挺大。程亦川很有天分,這個楊東就一般般了。”孫健平很直接。
“我說的不止天賦,還有性格。”宋詩意背對那熱鬧的聚光燈,擰開蓋子喝了口水,涼意入喉,叫人頭腦清醒。她望着遠處的巍峨雪山,平靜地說,“剛極易折,強極則辱。有天賦是好事情,但過早嘗到勝利的滋味,反倒不利于之後的路。這個程亦川資質很好,但畢竟還是個孩子,不過一個青年錦标賽冠軍,他就得意成這――”
話沒說完,被孫健平一把攥住了胳膊。
宋詩意一扭頭,就看見一臉尴尬的孫健平,一陣不好的預感爬上脊背。她再往後看,果不其然,她口中那個“太過張揚的孩子”此刻正捧着獎杯,眯着眼睛站在幾步開外。
先前還總是笑得燦爛的嘴角這會兒有點往下撇,帶着顯而易見的不悅,眼睛裡明明白白傳達着:沒想到你是這種背後給小鞋穿的人。
宋詩意頓了頓,也不好解釋,隻能彎起嘴角替自己解圍:“恭喜你啊,咳,獎杯真亮!”
程亦川皮笑肉不笑地回答說:“不過一個青年錦标賽冠軍,有什麼好恭喜的?”
宋詩意:“……”
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不過,這程亦川還真是個孩子,連場面話都不肯說一下,非叫人下不來台。
最後還是孫健平打圓場:“走,今晚我請客,大家一起去吃頓好的。”他拍拍程亦川的肩,“我替你們田教練犒勞犒勞你――”說到這,又忽然記起楊東的存在,趕忙把人也拉過來,“犒勞犒勞你們倆,今天都辛苦了!”
這頓飯吃得有人歡喜有人憂。
喜的是田鵬和孫健平,前者帶出了第一個青年錦标賽冠軍,後者收獲了一根好苗子。憂的是楊東和宋詩意,一個賽場失意,還得看着光芒萬丈的冠軍師弟,一個極力避免和程亦川視線相對,偏那小子老往她這瞄,表情極其不友善。
當着楊東的面,兩位教練自然是不會明着讨論程亦川去國家隊的事情,也就閑話家常罷了。
這種閑話家常令宋詩意吃得沒滋沒味,不僅要無視程亦川的頻頻側目,還要強顔歡笑地接受田鵬時不時cue她一下。
好不容易夾了隻大閘蟹,吃得滿手油時――
熱情洋溢的田鵬:“你們可要跟你們宋師姐多多學習啊,人家十九歲可就代表國家隊去參加世錦賽了!”
目光唰唰而來,她趕緊扔掉蟹殼:“哪裡哪裡,田教練太客氣了。”
三文魚刺參剛送入口,媽的,芥末蘸多了,激得她雙眼一熱,涕淚滾滾――
田鵬又來了:“大家舉杯,敬一敬你們宋師姐。人家二十一歲就在溫哥華拿了世錦賽亞軍,為國争光,你們将來也要向她看齊啊!”
宋詩意被嗆得說不出話來,隻能眼含熱淚地跟大家碰個杯,臉紅脖子粗的。
田鵬:“看看人家多謙虛!都拿過世界亞軍了,一提起來還這麼面皮兒薄,哪裡像你這家夥,參加個小小賽事就飄飄然了!”
說着,他恨鐵不成鋼地往程亦川肩上一拍。
程亦川的目光又慢慢地飄了過來,落在這位“謙虛的”師姐身上。
宋詩意:“……”
這位朋友,你誤會了!我這臉紅脖子粗并非謙虛,實在是芥末……太辣了!
好不容易回到下榻的酒店時,宋詩意身心俱憊。
秉承隊裡多年來的節約美德,孫健平和田鵬擠一屋去了,程亦川和楊東住一間房,于是宋詩意一個人單開了一間。男人們都住在五樓,她一個人在七樓。
臨走前,她偷偷抓住孫健平的衣袖:“住宿給報吧?”
孫健平翻了個白眼,痛心疾首,“多少年了,還是就這點兒出息!”
“到底給不給報?”她壓低了嗓音惡狠狠問。
“報,報報報。快松手,别丢我人了!”
宋詩意手一松,笑嘻嘻走了。
悲傷的是,晚飯吃得如坐針氈,肚裡壓根沒進多少東西,到了夜裡九點就響起了奏鳴曲。運動員出身的人本身食量就大,沒一會兒就餓得前兇貼後背了,宋詩意隻得打電話問前台是否提供食物,一口寒碜的英語真是要多心酸有多心酸。
前台服務生耐着性子說了三遍,她才聽懂。
There’resomeJapaneserestaurantsnearby.
中間有個倆詞兒她沒聽懂,但附近有餐館,這還是能明白的。
宋詩意換上了厚厚的藍色及膝棉服,出門覓食,誰知道電梯停在了五樓。她一擡頭,發現緩緩開阖的電梯外站了個人。
一身黑色大衣襯得他身姿修長、越發白皙,那雙黑漆漆的眼珠子落在她面上,一頓。
“……”
當真是冤家路窄。
年輕男生扯了扯嘴角,沒有半點敬意地叫了聲:“宋師姐。”
然後走了進來,懶洋洋站她旁邊。
宋詩意微微一笑,仿佛先前的不愉快從未發生,友好地問他:“大晚上的,去哪啊?”
“吃宵夜。”程亦川答得簡短,眯着眼好像還在生氣,又掀掀嘴皮子,“師姐去哪?”
“一樣,吃宵夜。”
“哦。”他目不斜視,壓根不打算往下接話。
年輕人就是年輕人,什麼情緒都寫在臉上,瞧他,眼神裡如今還滿是控訴。宋詩意覺得好笑,也不說話了。
電梯裡沉寂下去,直到叮的一聲,抵達一樓大廳。
出于禮貌,她擡頭問了句:“要不要一起――”
“不要。”程亦川言簡意赅拒絕了她還沒說完的邀請,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裡,長腿一邁,朝外走去,孩子氣地扔下一句,“我可沒資格和世界亞軍一起吃宵夜。”
宋詩意:“……”
真是個記仇的孩子。
走出酒店,已經看不見程亦川的身影。
路口轉個彎,前台所說的幾家餐館近在眼前。
長野縣的風光極好,沒有東京的繁華與現代化,卻極具日本風情。路邊的小店是古典而明朗的日式建築,穿和服的姑娘站在門口,禮貌地說着句耳熟能詳的日語,大概是歡迎一類的話。
遠處的山浮在夜幕之上,深深淺淺的雲下,小小的城是明亮秀麗的姑娘,在靜谧的夜色裡泛着溫柔的笑意。
宋詩意不通日語,但好在每塊招牌上總有那麼幾個關鍵字是中日共用的。
她停在某家拉面店門口,掀開門口的深藍色布簾,感謝老祖宗發明的漢字影響深遠、傳播廣泛,一個“面”字真是拯救了一個在饑餓中掙紮的文盲。
窘境出現在點菜時。
店内空間小,大晚上人也不多,零零星星三兩人。和日劇裡出現過的拉面店一樣,客人圍坐在環形木桌上,老師傅在中間做面條。
宋詩意艱難地拾起屬于半文盲的垃圾英語:“Iwantsomenoodles..”
師傅指指牆上的一串日文,回以一句能與她的口音媲美的日式英語:“Whatkindofnoodles?”
“……”
看不懂。
豚骨拉面怎麼說?菌湯烏冬面怎麼說?随便來一碗怎麼說?
她一臉尴尬地掙紮着,一字一頓往外蹦:“Whatevergivemesomenoodles..”
随便給我點面。純粹的中式英語,能氣死李陽,震驚俞敏洪。
背後蓦地傳來一聲笑。
宋詩意一回頭,就看見不知何時掀起門簾走進來的年輕男生,一身黑色大衣肅殺冷冽,面上卻如沐春風,就這麼不緊不慢走到了她面前。
他的目光落在牆上,“豬豚骨拉面,雞排拉面,海白菜拉面,辣味拉面……要哪個?”
“第一個。”
程亦川無比自然地在她身旁坐下來,對師傅說了句英語。片刻後,兩碗熱氣騰騰的豬豚骨拉面擺在了桌上。兩人都餓了,埋頭苦吃起來。
宋詩意邊吃邊問:“你會日語?”
“二外學了點。”
“二外?你是學外語的?”
“英語。”
宋詩意遲疑片刻,“本科生?”
“不然呢?”
她笑起來,由衷地說:“挺厲害的,運動員裡多半是年紀輕輕就開始練體育,念過大學的不算多。要念也是念體校,文化方面就……”
這句話暴露出的信息就很多了。至少程亦川看她一眼,明白了她的學曆不會太高。
到底是孩子心性,程亦川沒忍住刺了她一句:“運動員要那麼高的文化做什麼?拿個世界亞軍就夠風光了。”
宋詩意啞然失笑:“你小子挺記仇啊!”
程亦川斜眼看她:“誰讓你在孫教練面前說我壞話?”
“怎麼,你很在意他的看法?”
“廢話。哪個省隊的不在意國家隊教練的看法?你見過不想進國家隊的運動員?”
宋詩意笑了:“我那是說壞話嗎?隻是實話實說而已。”
“那我也沒有得意忘形啊,隻是拿了冠軍,适當表示一下喜悅。”程亦川氣鼓鼓反駁她,“我不信當年你不是從低端局開始比的,别告訴我那時候你就寵辱不驚平常心了。”
宋詩意喝了口熱騰騰的湯,靠在椅背上,低頭看着碗裡漂浮的青蔥,頓了頓。
“就是因為得意忘形過,才不希望有天賦的年輕人步了我的後塵。”
程亦川一怔:“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
宋詩意笑起來,側頭看着男孩子疑惑的雙眼,那張年輕的面龐上尚且帶着難以掩飾的稚氣,眉目如畫,雅緻如早春枝頭新綠初綻。真是個漂亮的孩子。
她問他:“你多大了?”
“十九。”
“當真是個孩子。”她由衷地感歎。
程亦川立馬不高興了,眼睛都瞪圓了,不滿道:“你确定是我年紀小,不是你太老?”
宋詩意想也沒想,手指一曲,敲在他腦門兒上:“沒禮貌,對着師姐沒大沒小。田教練沒教過你嗎?做咱們這行的,尊敬前輩很重要!”
程亦川不可置信地捧着腦門兒,“咱倆這是第一天見面吧?你怎麼這麼自來熟呢。叫聲師姐也不過是尊稱罷了,又不是師出一門,你這還真把自己當長輩,動起手來了?”
因為怒氣,他的雙頰上浮起一抹淺淺的紅,嘴邊還有白霧呵出。
黑漆漆的眼珠子憤怒地圓睜着。
這模樣一點也沒有威脅感,反倒叫人想起森林裡受驚的小馬駒。
宋詩意笑出了聲,擡手又敲了敲他的腦門兒,這回輕了些。
“你,還,敲?”程亦川怒不可遏。
她斜眼飛快地瞥下他,淡淡地說:“田教練沒告訴你嗎?過不了多久,你就要進國家隊了。”
程亦川的表情霎時間僵住了。
宋詩意好整以暇欣賞片刻,心道年輕人,喜怒哀樂都是這樣鮮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