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蘭滿腹疑問,朝着野獸的屍體走去,想找封林問一下。
沒想到她剛往前走了幾步,封林嗖一下就擋到她面前,眼神警惕、氣勢駭人,吓得洛蘭立即往後退。
封林反應過來,忙僵硬地笑了笑,掩飾地說:“你也看到了,發生了野獸傷人的意外事故,很多事要處理,你先去吃飯,待會兒我們辦公室見。
”
洛蘭忙說:“好的。
”
這一刻,她無比清晰地感受到,雖然法律上她已經是奧丁公民,可其實沒有一個人真正接納她,即使是對她最友善的封林。
她默默地回到餐廳。
餐廳裡已經沒有一個人,空曠的大廳裡,隻有清潔機器人轉來轉去地打掃衛生,平時幾不可聞的機器運轉聲,現在卻顯得有些刺耳。
想到辰砂的冰冷目光、封林的戒備表情,洛蘭覺得身體發冷,下意識地蜷縮到椅子裡,雙手環抱在一起。
據說,在面對未知事物時,一知半解才最恐懼。
現在,她滿腦子的疑問正不受控制地化作皿腥畫面,讓她越發恐懼。
洛蘭回想之前聽到的話,上星網查詢“異變”,搜索到一大堆無用的資料,沒有任何信息能解釋她剛才見到的事。
洛蘭想找個人問一下,就算不能回答她的疑惑,至少能聽她吐吐槽,發洩一下情緒。
但是,所有人的反應都在告訴她,這不是一件可以随意讨論的事。
而她,隻是一個用着别人名字的可憐替身,沒有國、沒有家,沒有親人、沒有朋友,連想找個人訴下苦都找不到。
洛蘭呆呆地盯着不遠處擦洗桌子的機器人,鼻子發酸。
在荒原上孤零零一個人跋涉時,以為隻要找到人就好了,可原來即使置身人群中,她仍然是被遺棄的人。
眼淚将落未落間,她突然想起什麼,急急打開通訊錄。
好友欄隻有一個名字:千旭。
千旭也會把“駱尋”的名字放在他的好友欄裡嗎?
真的可以去問他這麼敏感的問題嗎?
他會不會敷衍她,甚至終止通話、疏遠她?
洛蘭懷着緊張忐忑的心情,給千旭發信息:“可以視頻通話嗎?
”
一瞬後,千旭出現在她面前,關心地問:“怎麼了?
”
洛蘭期期艾艾、小心翼翼地問:“你知道異變嗎?
”
“知道。
”他穿着淺藍色的病人服,坐在工作椅上,神情淡定,聲音柔和,似乎洛蘭問的問題沒有什麼大不了。
洛蘭的心一下子安定了:“剛才我看到一隻野獸。
他們說什麼‘A級體能、突發性異變’,一個軍官殺死了那隻野獸,卻又對野獸敬禮。
被野獸傷到的士兵對那隻野獸,不但不憤怒,還很悲痛。
”
千旭坦率地問:“你想知道為什麼?
”
洛蘭點點頭。
“A級體能、突發性異變就是一個A級體能、攜帶異種基因的人,在毫無征兆的情況下,體内的異種基因完全性壓倒人類基因,不但瞬間改變了他的體貌,還摧毀了他的神志,讓他變成了一隻瘋狂的野獸。
”
洛蘭滿面驚駭,那隻差點殺死了三個士兵和封林的野獸竟然是一個人!
千旭眼裡有隐隐的悲傷:“你看到的野獸曾經是最優秀的戰士,也許,是那位軍官最信任的下屬,是那些士兵最親密的戰友。
”
洛蘭心底直冒寒意,不禁打了個寒戰。
曾經最信任、最親密的戰友竟然一瞬間變成吃人的怪物,相互依賴、同生共死的夥伴竟然要揮刀相向、你死我活!
刹那間,洛蘭既理解了封林“再給他點時間”的哀求,也理解了辰砂冷漠揮刀的選擇。
千旭問:“害怕嗎?
”
洛蘭思緒混亂,下意識地點頭。
人是群居物種,如果全心全意信賴的親人、親密無間的朋友、同床共枕的戀人都會突然變得面目全非,能不害怕嗎?
“你也有可能異變嗎?
”話出口,洛蘭立即後悔了,覺得自己十分過分,緊張地想要補救,“我、我……胡說的,你、你别生氣……”
“沒有關系,你的問題很正常。
”千旭微微一笑,反過來安慰她。
他坦然地說:“體能A級以下,突發性異變的概率為零,體能A級以上,異變的概率幾何級遞增。
我的體能是A,有一定的異變概率,的确随時都有可能發生異變。
”
洛蘭鼻子發酸,完全無法想象這麼溫暖的千旭會變成一隻野獸,暴起傷人。
千旭溫和地說:“剛知道這個消息的人都會很害怕,有的是害怕自己突然異變,傷害到别人,有的是害怕朋友、親人突然異變,傷害到自己,甚至會患人群恐懼症,畏懼和人接觸。
你可以找心理醫生聊一下,他們會有專業的方法幫助你緩解害怕。
”
他的淡定磊落,就像一縷暖陽,緩緩射入洛蘭的心房,把裡面因為恐懼而滋生的黑暗漸漸驅散。
洛蘭默默沉思了會兒,自我開解地說:“其實,換個角度想,就算沒有突發性異變,難道星際間就沒有反目成仇的親人、爾虞我詐的朋友、同床異夢的戀人嗎?
隻不過一個是有形的野獸,一個是無形的野獸而已。
”
千旭很是驚訝意外:“第一次聽到這麼去理解突發性異變。
”
洛蘭喃喃說:“這麼一想,突發性異變也沒那麼可怕,我們人類自古以來不是一直在面對這種事情嗎?
也許,無形的野獸比有形的野獸更可怕!
那種背叛和傷害是找不到藥去治療的。
”
千旭目光深邃地盯着洛蘭,突然伸手拍了下她的頭,贊許地說:“真是個勇敢聰慧的姑娘!
”
明明隻是個虛拟的人像,應該什麼都感覺不到,可洛蘭竟然覺得有點頭暈臉熱,不好意思地說:“你要是見到我剛才被吓得面無皿色的狼狽樣子,就不會這麼說了。
”
“勇敢不是不害怕,而是明明害怕,仍然心藏慈悲、手握利劍,迎難而上。
”
洛蘭眼前浮現出辰砂表情冷漠、動作果決地把匕首刺進野獸脖頸的一幕,不禁想那座冰山也會害怕嗎?
立即又覺得自己想多了。
千旭看她有心思走神了,肯定情緒已經平複,笑指指洛蘭的餐盤:“吃飯吧,我的治療時間到了。
”
洛蘭真誠地說:“謝謝!
”
“隻是說了幾句話而已,有什麼好謝的?
”
洛蘭微笑着沒有再多說,不僅僅是幾句話,而是她清楚地知道了,有人願意花時間聽她傾訴,願意耐心地回答她的問題,還會體貼地安慰鼓勵她。
茫茫人海中,她有一個朋友,并不是孤單一人。
洛蘭去封林辦公室時,特意從餐廳裡帶了幾罐營養劑。
“正覺得餓呢。
謝謝!
”封林接過營養劑,放到桌上。
紫宴也不知道從哪裡冒了出來,随手拿了罐,倚着牆喝起來。
封林眉頭緊蹙地問:“怎麼樣?
”
紫宴笑着說:“奧丁聯邦最優秀的醫生楚墨在,你擔心什麼?
他說三個月後,傷勢最重的家夥也能完全康複。
”
封林一下子眉眼舒展,整個人看上去輕松了許多。
能把傷害控制到最低,洛蘭也為他們高興,識趣地主動告辭:“你們應該都有事忙,我就先回去了。
”
封林抱歉地說:“等我把手頭的事處理完了,再和你約時間。
”
洛蘭正要發信息讓清初來接她,紫宴突然插嘴說:“我也要回去,公主可以乘我的飛車。
”
發自内心地講,洛蘭真的不想和這個心思莫測、狡計多端的家夥多接觸,但拒絕他的後果隻怕更嚴重,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啊!
飛車疾馳向前。
紫宴一邊随意地把玩一張塔羅牌,一邊興緻勃勃地打量洛蘭。
洛蘭努力想忽視他,但他的目光越來越肆無忌憚。
洛蘭一怒之下,索性轉過頭,讓他看個夠。
“我臉上有什麼不該有的嗎?
”
紫宴笑眯眯地說:“好像是沒有了什麼應該有的。
”
“沒有了什麼?
”
“緊張、不安,或者恐懼。
”
洛蘭腹诽:她緊張恐懼,辰砂不滿;她不緊張恐懼,紫宴不滿。
你們究竟要鬧哪樣?
“剛開始我很驚懼,但後來平靜下來了。
”這樣總滿意了吧?
紫宴話裡有話地說:“公主恢複得很快。
”
洛蘭故作詫異地說:“不就是野獸傷了人嗎?
人都沒有事了,公爵覺得我應該緊張多久?
”人與人之間的相處是相互的,如果你坦誠,她也坦誠,如果你欺騙,她也會欺騙。
紫宴沒有回答,食指輕彈,把亮晶晶的紫色塔羅牌彈起,又看着它慢慢地飄落到指尖。
光芒流轉中,他嘴角一直噙着笑,眼神卻晦澀難辨。
洛蘭心裡一驚,他的體能肯定是A級以上,突發性異變的概率可不低,她不自禁地往車門邊挪了挪。
紫宴擡眼看向她,沒有一絲笑意,風情萬種的桃花眼裡竟然有隐隐的悲哀。
洛蘭第一次看到這樣的紫宴,莫名地覺得抱歉和不安,裝作隻是整理衣裙,又一點點往回挪。
突然,紫宴做了個要吃她的鬼臉,朝着她“啊嗚”一聲怪叫,洛蘭吓得花容失色,尖叫着向後躲去,整個人縮到座位下面。
紫宴哈哈大笑,瞅着狼狽不堪的洛蘭,滿意地點點頭:“嗯,這個表情就對了。
”
洛蘭又羞又惱,闆着臉迅速坐好。
真是腦子注水了,竟然會對這個妖孽心生同情,全世界的人都被他玩死了,他還活得好好的呢!
“喂,生氣了……”
不管紫宴再怎麼逗她,洛蘭都當沒聽見,堅決不吭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