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

　　行知閣的園子裡，露天的宴席，美酒佳肴、桌椅齊備。空地處還搭了一個小型的戲台，唱的正是時下最流行的折子戲《西廂記》，說的是書生張君瑞與相國小姐崔莺莺在仕女紅娘的幫助下，沖破重重阻撓，終成眷屬的故事。

　　戲台兩側，幾名樂師端坐，琴弦大鼓一應俱全。不刻，琴瑟箫聲響起，台上的伶人登場，濃墨重彩的妝容，珠佩叮當。水袖婉轉翻飛，衣袂飄飄，那一男一女，雙目對視，你侬我侬，萬般情意繞眉梢，好不歡喜。

　　身着七彩衣裙的女伶人，纖手弄花，蓮步輕移，莺聲婉轉，“斟美酒不由我離情百倍，恨不得與張郎舉案齊眉。張郎啊！學梁鴻與孟光夫高妻貴，又何必到長安去候春闱。做一對并頭蓮朝夕相對，不強似狀元及第衣錦榮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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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真，是一出含義太多的好戲。

　　柳之效面上很是開心地觀戲，心下卻是嗤之以鼻，這麼多的折子戲，偏偏選了這出《西廂記》，又是張生，又是崔莺莺，又是紅娘的……

　　皇上的意思愈發明顯了，一個落魄書生，一個相國小姐，門不當、戶不對的，說的就是甯止和思月吧？

　　哼，一個低等下賤的窮書生，怎麼配動這心思！還有那高高在上的相國小姐，不成器的玩意兒，瞎眼了愛上一個窮書生！

　　還有這攪屎棍子一樣的紅娘，幾乎就是自以為是的皇上本人了！

　　他心下恨恨，再看對面的甯止，光風霁月的好模樣，甚是閑适地看戲，又不着痕迹地看了看皇上和鄭太傅，皆是面帶喜色，認真看戲。這場戲，恐怕隻有他一人沒有入戲了！

　　如坐針毯了許久，終于等到戲曲終了，這場鴻門宴總該切入正題了吧？他扭頭看皇上，就見皇上正慢條斯理地喝着茶，不疾不徐的模樣，和他焦躁的心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察覺到柳之效的目光，甯志茂擡頭望了他一眼，而後又看了看甯止和鄭太傅，終是開口，“今日這戲唱得好，有賞。”

　　聞言，一衆伶人樂師歡喜，忙不疊跪地謝恩，“謝皇上隆恩！”

　　甯志茂揮揮手，“起來吧，你們也累了，都下去吧。”

　　“是。”

　　很快，閑雜人等撤離，園子裡隻剩下赴宴的幾人，以及幾名侍候的宮人。

　　甯志茂開門見山，“今日叫你們來，不單單是賞花看戲，想必你們心裡也有個底兒了，前幾日幾位太傅谏言，朕想為九子納妾。”

　　果然……

　　柳之效一字一句聽得清楚，心跳不由加速！

　　又聽甯志茂繼續道，“你們也知道，有三個名額，都是不錯的姑娘。朕想了許久，今日總算有了個定奪。思來想去，還是鄭柳兩位愛卿家的女兒最為适合。可名額隻有一個，至于花落誰家嘛……”

　　誰家？柳之效的右手仍端着酒杯，就那麼舉在半空，已然忘記放下。他目不轉睛地看着皇上，周身的神經緊繃。成敗在此一舉，無論如何，也要在皇上做出不正确的選擇前阻止他。

　　可這花落誰家？

　　沒有了下文，甯茂志隻是笑了笑，扭頭沖侯在一旁的王公公示意，“王公公，宣旨吧。”

　　宣旨，天子一言，那便是聖意已定，毫無回旋的餘地了！柳之效訝然，不過是納妾罷了，皇上興師動衆的，怎還搬出聖旨來了？他腦子裡嗡嗡作響，機械似的起身，随着甯止和鄭太傅跪在地上聽旨。

　　這名額，到底是誰？

　　他跪在地上，心下惴惴，皇上也知道他同甯止不睦的，應該不會是思月。若是思月的話，皇上應該會提前問問他的意願，不會如此專斷獨行吧？說不定這名額，是鄭太傅的女兒呢！

　　正胡思亂想間，王公公的聖旨已經念了大半，隻聽那一聲尖細的嗓音宣出“柳家思月”。

　　一直緊繃着的弦，瞬間斷裂！柳之效擡頭，難掩震驚！

　　“柳大人，這可是福澤啊，您還不趕緊謝主隆恩？”王公公看着一臉震驚的柳之效，忙不疊小聲提醒。

　　“不……皇上……”柳之效回過神來，心下一急，壯着膽子道，“皇上有所不知，小女思月前幾日遭歹人破相，容顔已然損傷，怎能配得上九殿下！還望您……”

　　“柳愛卿何必妄自菲薄？”将柳之效的話打斷，甯茂志笑的意味深長，其實想想，雲家幺女不潔，九子納妾，于他這個帝王而言，何嘗不是一個契機。

　　他膝下子嗣衆多，眼看一個個長大，有了自己的想法。所謂的太子黨、嫡子黨、九皇子黨、十三皇子黨……一個個應運而生，各自為營，明裡暗裡鬥的風生水起。

　　他何嘗不知，甯止和嫡子黨素來不合，如此，他斷然不會娶柳家的女兒。同樣的，柳家也不會将女兒嫁給甯止。

　　然，嫡子黨的背後，是勢力強大的皇後母族――徐氏，朝中幾個關鍵位置，已然成了徐氏的天下。若再不加以制衡，隻怕要牝雞司晨，外戚當道了。

　　若是能加劇嫡子黨和任何一方敵對勢力的矛盾，權術制衡……那麼這場“門不當、戶不對，互為仇敵”的婚事，豈不是正好？

　　“兩位愛卿有所不知，今日你們前腳出門，朕就将府上的兩位小姐宣進了宮。兩位小姐才智無雙，不相上下，本以為難以定奪。誰想……”甯志茂頓了頓，将目光落在了柳之效的身上，“誰想思月那丫頭，居然率先說自己樂意嫁給止兒。”

　　宛如平地炸響了一個旱天雷！思月願意？這怎麼可能！柳之效頭皮一熱，連忙道，“可小女，她從來沒有見過九殿下啊！”

　　甯志茂笑了，掃了一眼面色淡然的甯止，又看向柳之效，“莫非柳愛卿一直不知，那晚思月遭遇歹人，生死攸關之際，是誰救了她吧？”

　　見皇上的眼神，柳之效瞬時明白了過來，是甯止？可甯止這英雄當的太巧了吧！他眼珠一轉，疑惑地看着甯止，兩相對視，甯止的眼神分明太過狡詐。

　　甯志茂看着柳之效，寬慰道，“柳愛卿，這可是一段英雄救美，一見傾心的佳事啊。朕認為，你不會忍心做那狠心的相國夫人，拆散這段姻緣的。哈，朕這個紅娘，可是陰差陽錯的，牽對了線啊！”

　　“是兒臣不孝，讓父皇操心了。”甯止的聲音淡然，并未拒絕，“兒臣在此謝過父皇，一切謹遵父皇安排。”

　　甯志茂滿意地點頭，還是九子識時務，縱使心下不樂意，卻也不曾違背他心意，給足了他面子。反觀柳之效，幾乎忘了何為君、何為臣，方才竟然敢公然抗旨！

　　他心下，不由對柳之效多了些看法，更沒忘記，這位柳大人的夫人，與皇後徐氏，乃是一母同胞的姐妹……

　　鄭太傅亦是點頭，忍不住沖甯止贊歎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九殿下善舉，救人于危難，得了這段美滿姻緣，老臣恭喜九殿下，也恭喜柳大人！”

　　恭喜個什麼！

　　柳之效急的滿頭大汗，心下迅速将事情的前因後果，步步想過。那晚的歹人，司徒井然，思月……猛然間，他好似抓住了什麼！

　　他扭頭瞪着甯止，隻覺有些窒息。

　　這一切，這一切都是甯止挖好的陷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