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伍思賢又出門了。

　　半晌的時候，伍家來了客人，是宋氏派來的人，跟伍老太太轉達了宋氏的意思：多謝擡愛，但因為安王妃想多留妹妹幾年，不想耽擱伍家公子，故而送回昨日李氏留下的禮物，另外還帶了一份禮物，是姚家送給伍老太太的補品。

　　姚家來人走後，伍老太太盯着那幾個禮盒，臉色陰沉沉的。

　　李氏大氣都不敢出，她是希望能成的，誰知道姚家沒答應。伍老太太昨日一副看不上姚珊的樣子，結果今日被回絕了，可想而知會有多麼生氣！

　　“一個村姑！”伍老太太開口，枯瘦的手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真把自己當個人物了！”

　　李氏不知道伍老太太這是在說姚瑤還是說姚珊，不過也沒差别，姚家姐妹現在就是這京城裡誰都想巴結的人物，包括伍老太太在内，隻是伍老太太又想沾人家的光，還不肯放下身段。不管姚家姐妹怎麼想的，反正李氏看着，伍老太太是真把自己當個大人物了。

　　“這什麼東西？拿去扔了！”伍老太太一把摔了宋氏讓人送給她的補品。

　　李氏撿起來，默默地拿着出去，沒有扔掉，自己留着了。都是好東西，伍老太太不要她得收着。李氏覺得伍老太太是真的糊塗了，就算結親不成，伍思賢跟姚家本來關系就挺好的，伍老太太這種态度，難道是打算撕破臉嗎？對伍家可是一點兒好處都沒有！

　　“娘。”伍思琪進門，問李氏，“姚家來人了？怎麼樣？”

　　李氏搖頭歎氣：“人家給回了。”

　　伍思琪有些失望：“真回了啊……唉，堂哥現在還什麼都不知道呢，若是他知道了，肯定該不高興了。”

　　李氏苦笑：“我們能有什麼辦法？現在家裡是你祖母做主，從頭到尾都是你祖母的意思。我當兒媳的，反正是不敢得罪你祖母的，不然她指不定怎麼折騰我。你爹也是個孝順的，若你祖母真要尋我麻煩，從中挑事，别說榮華富貴，我這安甯日子都沒了。”

　　伍思琪蹙眉：“娘，姚家怎麼說的？”

　　“說是安王妃不舍得妹妹，想多留幾年。”李氏說，“看樣子姚家做主的就是安王妃，是她不同意，她爹娘說不定原本是相中你堂哥的。反正我看姚夫人那态度，是挺喜歡你堂哥的。可這安王妃……要說起來，她才是當年幫過你堂哥的人，按理說跟你堂哥關系該挺不錯的，興許就是人家眼光高吧。”

　　“安王妃？聽說了好多她的傳言，我覺得她能從一個村姑當上王妃，定然有過人之處。”伍思琪說。

　　“你祖母總是嫌棄人家出身低，說人家是走運，可安王落難，當時誰也不認識他，就姚家人好心相救，還收留他。換個人，能那麼輕易收留一個來曆不明的人？安王是什麼人物？将門之後，文武雙全，出身尊貴，智謀無雙的，若隻是為了報恩，那法子多得很，給錢，給權，都能打發了。結果怎麼着？安王真把姚家人當自家人了，還娶了姚家的姑娘。想來肯定是姚家人掏心掏肺地對安王，在不知道他身份的時候就把他當自家人待的，那姑娘定然不一般，要不然安王能放着公主都不娶，非要娶她？都說她是大福之人，想想也是，人家一生就生了一對龍鳳胎呢，這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好福氣。”李氏絮絮叨叨地說了許多。

　　其實李氏也是想起了自己。當初他們家收留了伍思賢的叔叔，也是掏心掏肺地對他好。付出那麼多，結果伍老太太總也看不上她這個兒媳婦。将心比心，她自己也覺得憋屈。可李氏性子軟，又礙于孝道，從來也不敢忤逆伍老太太，隻能順着她，不然家裡安甯不了。

　　“娘，等堂哥知道了，娘可千萬跟他說清楚，都是祖母的意思，不關我們的事。本來吧，祖母寫信讓咱們過來，都以為要提親的事堂哥知道的，以為是好事，咱們隻是走個過場，誰知道祖母非要搞先斬後奏？”伍思琪皺眉說。

　　李氏歎氣，沒再說什麼。

　　過了一會兒，伍思琪又問：“那我還能去找姚三姐姐玩兒嗎？”

　　李氏點了一下伍思琪的腦門兒：“有膽子你去問問你祖母，看她能不能讓你去？”

　　伍思琪撇嘴：“那還不如回咱家去呢，在這兒總被祖母盯着挑毛病。是不是在祖母眼裡，咱們都是村姑啊？就她高貴……”

　　李氏沉了臉：“說了讓你不準胡說八道！孝經抄完了？”

　　伍思琪扭頭跑走，李氏搖搖頭。

　　伍思賢有事請教宋思明，事情聊完之後，伍思賢要去趟姚家，找姚瑤借本書。是宋思明提起的一本古籍，說是姚瑤的。

　　伍思賢進門，六伯依舊如往日一樣笑臉相迎，問他找誰。

　　伍思賢問姚瑤在不在府中，六伯說在，就讓他自己進去了。

　　半路碰上姚珊，伍思賢微微拱手：“姚三妹妹。”

　　姚珊神色淡淡地說：“你還來做什麼？”

　　伍思賢愣了一下：“我……我今日是來跟王妃借本書。”

　　姚珊輕哼了一聲，轉身走了，不似從前那麼客氣有禮。

　　伍思賢覺得奇怪，姚珊好像不想看見他一樣，為什麼……

　　進了姚瑤的院子，就見姚瑤坐在院中坐着看書。秦玥不在家，找了個鐵匠鋪子學手藝去了。

　　“王妃。”伍思賢拱手行禮。

　　“有何貴幹啊？”姚瑤笑問。

　　“宋大人說起一本書，說是王妃這裡有，我想借閱。”伍思賢說。

　　“書房在那兒，你自己去找找吧。”姚瑤指了一下。

　　伍思賢點點頭，去了姚瑤和秦玥的書房，幾排書架都找遍了，并沒有看到他想要的那本書。

　　見伍思賢空手出來，姚瑤才問他要哪本書。伍思賢說了書名，姚瑤說：“可能是被小妹拿去看了。”

　　伍思賢猶豫了一下，問姚瑤：“不知為何，今日姚三妹妹見我，似有怒意？”

　　“你真不知道是因為什麼？”姚瑤看着伍思賢問。

　　伍思賢搖頭：“真不知道，還請王妃解惑。”

　　“坐，喝杯茶，我跟你聊聊。”姚瑤說着合上了手中的書，提起茶壺給伍思賢倒了一杯茶。

　　伍思賢在姚瑤對面落座，端過茶杯，也沒喝，微微皺眉：“姚三妹妹是不是……是不是因為武誠的死，心情不好？”

　　姚瑤搖頭：“你當我家小妹是那種心情不好會遷怒無關之人的人嗎？”

　　伍思賢連忙搖頭：“不不不，我沒有那個意思，我隻是……隻是不明白為什麼……”

　　“因為你家裡人昨日來提親了，你到現在都不知道？這倒是挺稀奇的。”姚瑤說。

　　伍思賢瞪大眼睛，狠狠擰眉，懷疑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麼？”

　　姚瑤看他這樣子，就知道她和秦玥沒猜錯，昨日的事根本不是伍思賢的意思。

　　“你沒聽錯，昨日你嬸娘帶着你堂妹一起來家裡做客，你嬸娘替你向我小妹提親。”姚瑤說。

　　伍思賢臉色突然漲紅，一下子站了起來：“這……這……為什麼我一點兒都不知道！”

　　“你問我啊？我怎麼知道你家裡人為什麼幫你提親還故意瞞着你？難道是想給你一個驚喜？”姚瑤神色淡淡地說，“坐下，别激動，沒說完呢。”

　　伍思賢臉色由紅轉青，拳頭也握了起來，又坐了回來。

　　“伍思賢，咱們在清源縣清水鎮認識，又在京城重逢，我和阿玥是把你當朋友看的，我爹娘都很喜歡你這個後輩，這個你應該知道。我們相信你的人品，知道你沒什麼别的心思，是真的喜歡我小妹。但是你家裡人在想什麼，我們不了解，不清楚，也不想胡亂揣測，但我想，你多少知道一些的。”姚瑤看着伍思賢神色淡淡地說。

　　伍思賢聞言，臉色更難看了。他知道姚瑤的意思，姚瑤也沒說錯。從一開始他的祖母想讓他求娶姚珊，就目的不純。

　　“你放心，昨日的事，我們猜到不是你的意思，你先前對小妹說過一些話，因此昨日的事讓小妹對你有些誤會，過後我會跟她解釋。但是……”姚瑤話鋒一轉，看着伍思賢說，“抛開你家裡人或者我家裡人，不管他們怎麼想，隻說你跟我小妹，你們不合适。你很好，但我就這麼一個妹妹，我對她的丈夫是有要求的，而且要求很高，對方的家庭和家人，是很重要的。我們家裡人如何相處你看到了，我不希望我小妹嫁了人之後，過得不如現在這麼輕松快樂，不希望有人給她立規矩，有人指望她必須生兒子傳宗接代，甚至還要跟别的女人分享她的丈夫。或許很多人覺得那些事對女人來說很正常，覺得我的要求很矯情，但成親之事，講究個你情我願，我小妹找不到合适的可以不嫁人，我們養得起。我問你，你覺得我的要求過分嗎？”

　　伍思賢臉色難堪，沉默了片刻之後，搖頭說：“不過分。”

　　“那你覺得，我剛剛說的那些，你能做到嗎？”姚瑤問伍思賢。

　　伍思賢很想點頭，說他能，但心底有個聲音在說，太難了……

　　他祖母如今非要恢複以前伍家的規矩，對他嬸娘，甚至對他的言行舉止都多有挑剔。出于孝道，也不是什麼大事，他會順着他祖母，但是他憑什麼讓姚珊嫁給他之後被挑剔教規矩？姚珊在家裡被如此寵愛，如姚瑤所言，若是嫁了人，過得不如現在輕松快樂，她何必要嫁？

　　他祖母總是把振興伍家挂在嘴邊，所有的重擔都在他身上，他走到今日，他祖母和叔叔嬸娘為他付出了很多，他不能辜負他們的期待。作為伍家的長子長孫，伍思賢知道，他的妻子必須要為伍家傳宗接代的。他也知道，若是姚珊嫁給他，沒有生兒子，他祖母絕對不會滿意，到時候定然會有矛盾，甚至，可能會逼着他納妾……

　　姚瑤的話，就是針對伍思賢說的，就是要讓他死心，很傷人，但伍思賢卻無力反駁，因為他知道，他确确實實達不到姚瑤的标準，配不上姚珊。

　　而從頭到尾，伍思賢欠姚家的恩情無法報答，他哪裡有臉讓姚珊跟他，然後伺候他祖母，被他祖母挑剔，必須給他生兒子？

　　感情是無法克制的，伍思賢真的很喜歡姚珊，但有些現實的問題，他一直以來，潛意識裡在逃避，并沒有認真考慮過。

　　“伍思賢，從頭到尾，你都沒錯。你祖母想要給你結一門有助力的姻親，想要找一個三從四德的大家閨秀，也無可厚非。但很抱歉，我家小妹，我隻希望她得到幸福，沒有任何雜質的幸福。”姚瑤看着伍思賢說。

　　伍思賢垂頭，低聲說：“我明白了。”

　　“作為朋友，我多嘴再跟你說幾句。人生在世，皿緣是無從選擇的。你的家人，為你付出了很多，你該感恩，該孝順，都是理所應當的，但是不管對待任何人，尤其是家人，都要有自己的原則。無條件地順着，不管對錯都聽着，這不是真正的孝，也不是真為他們好，若是你覺得他們做得不對，你非但不糾正，反而縱容，他們隻會一錯再錯。”姚瑤看着伍思賢語重心長地說，“我隻是憑自己的臆測跟你說這些，你家裡什麼情況你自己最清楚。如果你覺得有問題，那就解決問題，不然問題就永遠都存在。”

　　伍思賢苦笑：“何嘗容易啊！”他家祖母已經聽不進去勸了，話說重了又怕氣着她，傷了身子。

　　“那就是你自己權衡和取舍的問題了。如果你覺得自己能忍受，那你就受着，跟别人沒關系，你覺得值得就好。”姚瑤說。

　　伍思賢點頭：“你說得對，是這個理。”

　　“至于感情的事，強求不來，以後你就别惦記我妹妹了，你再騷擾她，我不會對你客氣的。”姚瑤說着站了起來。

　　伍思賢苦笑連連：“王妃都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了，我哪兒敢？”

　　“等着，我去給你取書。”姚瑤話落轉身出去了。

　　伍思賢坐在那裡，端起已經涼掉的茶水，一飲而盡。清茶入喉，卻蔓延開了苦澀的味道。

　　他擡頭看看天，陽光有些刺眼，他竟突然有些懷念少年時，流落清水鎮，與祖母相依為命的日子。是很苦，但那個時候，他們祖孫一心隻為了對方好，一個雞蛋都要讓來讓去的時光，很單純很溫暖。可如今，看似得到了很多，有些東西，卻也真的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