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七二回憶有點甜
寫完這行字,他又仔細思索,看還有沒有什麼遺漏的。然而細細的想了好久,卻發現自己似乎沒有什麼值得牽挂的人了。蕭凱華是家中的獨生子,蕭劍揚還很小的時候爺爺奶奶就不在了,至于外公外婆……見都沒見過,蕭凱華去世之後,他的長輩就都不在了。至于朋友……他回到老家之後因為是單親家庭,而且父親殘疾,幾乎所有同齡的孩子都嘲笑他,看不起他,哪怕到高中了也是一樣,他雖然不會跟他們計較什麼,但也不會跟他們成為朋友,所以在老家呆了快十年,他居然沒有交下一個值得牽挂的朋友。
除了那個留了一級,像大姐姐一樣關心他的女孩子,
郁璇……
想到這個名字,他原本空蕩蕩的心泛起一股暖流。
那真的是一個非常好的女孩子,到現在他都還記得第一次認識她的情景。那是在高二升高三的第一天,班幹部選舉,這種無聊的活動蕭劍揚才不會參加,他不會選誰,同樣也不會有誰選他,看書就是了。結果在老師公布選舉結果後,班幹部挨個上台作自我介紹的時候,穿着洗得發白的校服,留着披肩長發的新任文娛委員引起了他的注意。她給他的第一印象就是高,一米六五到一米六七的個子,真夠高挑的。第二印象就是長得漂亮,明眸皓齒,黛眉瓊鼻,櫻桃小嘴,微微一笑中有兩個淺淺的小酒窩,當笑容從她的臉上一點點的綻放開來的時候,他竟然有種整個世界都亮了的感覺。最讓他印象深刻的還是她的自我介紹:
“同學們好,我叫郁璇,你們當中應該有一些人認識我的……從今天開始我就是文娛委員了,如果有什麼活動我一定會用盡一切辦法辦得熱熱鬧鬧,讓大家開開心心的,不過也請大家多多配合哦!還有,以前給我寫過信的小屁孩們就不要再寫了,專心學習,不然你們也像我這樣因為一兩分之差考不上大學而留級可就慘了!”
蕭劍揚注意到,當她笑着說出讓以前給她寫信的小屁孩們不要再給她寫信了的時候,班主任的臉有點兒黑。好奇之下,他向班裡的同學打聽了一下,才驚愕地得知,班裡居然有超過三分之一的男生給她遞過情書……她大他們一屆,所以那幫臭男生愣是從高一追到了高三,猶記得高二那年應屆高考,全班一半的男同學唉聲歎氣說再也見不着校花了,當時他隻顧着學習,沒留意,原來是因為她!
不過,管她校花校草,跟他有什麼關系?他隻想讀好書,考個好的學校,然後找份好工作,讓父親過上好日子而已。
然後是編座位,一通調整之後,郁璇坐到了他前面。當時她還一臉驚訝的看着他:“你就是那個讀起書來不要命,打起架來更不要命的悶葫蘆是吧?以後請多多關照。”
當時他眉毛挑了挑,想要反駁,卻不知道怎麼反駁。他讀起書來确實不要命,每天都是全班男生裡第一個早早爬起來走進教室,又是最後一個回到宿舍的,有同學說,這家夥就是個怪物,不用吃不用喝不用呼吸,扔給他一訓四庫全書他能頭也不擡的看到世界末日!至于打架不要命……那是因為那些年受的苦太多,也被欺負得太多,心裡壓着一股戾氣,不爆發則已,一旦爆發就兩眼皿紅,不管招惹他的人是一兩個還是一大幫都敢沖上去用拳腳狠命的揍,完全是以命相搏,跟野獸似的,久而久之,整個縣城都沒人敢招惹他了。
然後他就有伴了,每天當他天蒙蒙亮就走下宿舍樓走向教室的時候,肯定會在樓梯口遇見她,而每天晚上當休息鈴聲響起的時候,她和他一起走出教室。她學習同樣刻苦,甚至可以說是比他還要刻苦,為了提高一兩分成績都會玩命的攻讀,那個狠勁令他自歎弗如。她經常會幫他講解難題,畢竟是留過一級,很多東西掌握得比絕大多數同學要透徹。他問她為什麼要這麼玩命的攻讀,她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輕聲說:“我想走出這片大山,在外面那廣闊的世界翺翔……為了走到這一步,我們家付出了很大的代價,所以,我絕對不能松懈,我一定要成功!”
她把自己變成了學習機器,卻反過來訓他:“蕭劍揚同學,你這樣一味的苦讀是沒用的,到頭來還是讀死書!你應該多跟同學們交流,多一點參加班級的活動,讓自己在高中最後一年過得豐富多彩一些,而不是一味的往自己腦子裡塞習題……哪,這屆校運會我幫你報了男子一百米短跑、七百米、一千五百米長跑以及跳遠,你做好準備,一定要拿金牌回來,不準丢我們高三一班的臉,明白嗎?”
他翻着白眼說:“你不是文娛委員嗎,怎麼管起體育委員的事了?”
郁璇理直氣壯:“文娛委員就不能管體育委員的事了嗎?文體不分家你懂不懂?”
那次校運會體育委員找過蕭劍揚好幾次,希望他能參加,因為大家都知道這小子超級能跑,隻要他參加,拿金牌是闆上釘釘的事情。但他一點興趣都沒有,體育委員說得嘴都幹了也沒用,而郁璇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代替他把名報了上去,他不參加也得參加了。而他的表現也證明體育委員三顧茅廬是值得的,在一百米短跑賽道上他如同一頭撲向獵物的黑豹,從發令槍響起的那一秒開始便遙遙領先直到終點;跳遠的時候他雙腿跟裝了彈簧似的,嗖一下跳得比對手遠至少一個腳掌;七百米和一千五百米長跑他同樣是遙遙領先,汗都沒怎麼出,郁璇則帶着一幫女同學在賽道邊尖叫着加油……事實上她們應該給讓他拉開了差不多二十米距離的對手們加油,那幫家夥快要被他打擊得喪失鬥志了。
郁璇也參加了女子一千二百米長跑,跑了兩圈落到最後一名之後她便放棄了,一圈一圈慢慢走,參賽者老早就跑完了,她還在慢慢走。最後一位擔任裁判的老師不煩了,對她說:“這位同學,女子三千米長跑馬上就要開始了,你不要老在跑道上走來走去!”她不好意思地說:“老師,我是參加女子一千二百米長跑的,還沒跑完……”
說話的時候是面不紅心不跳,連汗都沒怎麼出。
于是蕭劍揚大聲喊加油,他一喊,無數同學跟着喊,在他們的呐喊助威中,這隻慢吞吞的小烏龜終于鼓起鬥志,一鼓作氣跑完了全程,拿到第一名,不過是倒數的。跑完了,她興奮地對蕭劍揚說:“女子一千兩百米也沒什麼難的嘛,輕輕松松就跑完了!”
蕭劍揚有點崩潰:貌似你也就開頭那兩圈和最後那兩圈在慢慢跑,其他時候都是在慢慢走的吧?
再後來,在她的影響下,他喜歡上了打籃球。不過技術真不怎麼樣,經常被籃球砸得眼冒金星。郁璇說:“你的腦子快讓練習題給堵死了,讓籃球砸一砸沒準能活絡過來。”在有空的時候他會到操場上打籃球,帶着沒少砸到他腦袋上的那個球在圍追堵截的人群中左沖右突,任憑汗水肆無忌憚地揮灑,而她每次都會坐在操場邊看着他沖鋒陷陣,每次他得分就會鼓掌,當他把球甩到場外後她會過去撿回來交給他,向他比出一個V字的手勢。而她也偶爾會去踢一下足球,一群女孩子在綠茵場上嘻嘻哈哈,有一腳沒一腳的,玩鬧多過比賽,而他則會在一邊看,覺得她們之間的比賽比什麼狗屁國際賽事有意思多了。
每次當他遇到困難,他皺緊眉頭,她就會在無人的時候用手揉捏他的眉宇,笑容溫暖而陽光:“蕭劍揚,你長得本來就不好看,再擰着個眉頭就更醜了,當心以後沒人要哦……來,笑一笑,甭管多難的事,笑一笑就過去了。”他會無語的翻白眼,然後心情便好了很多。
……
還有很多很多。
那時候還懵懂,迷迷糊糊的沒覺得有什麼,現在回想起來,這些瑣碎的小事竟是如此的美好,如此的歡樂。那時的她就像一位善解人意的姐姐,關心着他,愛護着他,用不會刺激到他那敏感的神經和脆弱的自尊心的方式鼓勵他,安慰他,正因為有她,他高中的最後一年才多了一抹亮色。如果說他在高中三年交下的最好的朋友是誰,那一定是她了。
隻是,現在她怎麼樣了?
打從蕭凱華去世之後他就沒有再回過老家,或者給老家打過電話,因為感情的紐帶已經斷了,沒必要了,回去也隻是徒增傷感。可是直到現在他才想起,那裡還有一個好朋友,他已經好幾年沒有給她寫過一封信,打過一個電話了。
她現在早就大學畢業,如願以償地成了一名教師,站到三尺講台上孜孜不倦地教書育人了吧?也不知道她那溫柔的性格能不能鎮住那些調皮得要命的學生?
想到這裡,他嘴角扯了扯,覺得自己的擔心完全是多餘的。論桀骜不馴,誰比得過他?可當初他在她面前不也是老老實實,言聽計從麼?
郁璇,你這從苦水裡泡出來的孩子,此時想必已經前途坦蕩了。願你一生平安喜樂,無憂無病,永遠不會有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