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卉是省裡的領導，接到她親自打來的電話，韓峰還是頗有些意外。韓峰就接起了電話：“您好。”果然是方卉的聲音：“韓峰，我打這個電話來，是想提醒你一個事。不久之後，我們的主要領導，會來培訓班上找你們開座談會。你要準備好發言。”

　　韓峰卻說：“我可能不太喜歡這種發言。況且，我們培訓班上的老師也不一定會找我發言。”方卉說：“你要争取發言，這不是一次簡單的發言，這個事情很重要。”韓峰心想，方卉專門為了這個事情打電話給自己，這個事情肯定非同一般，他想問問清楚：“怎麼重要？”方卉：“事關以後在江中，私營企業還能不能搞電商，乃至搞互聯網。”

　　這果然是個嚴重的事情，韓峰不可能不關注了。韓峰又忙問：“那麼，在發言的時候，我該怎麼說？”

　　方卉頓了下，似乎在想問題，但過了一會兒之後，她說：“說實話，我也不清楚。而且，主要領導的想法也還沒有定。所以，具體怎麼說，我也不能幫你出主意。我能做的，就是及早提醒你，讓你做好準備。好了，時間不早，就這樣了。”韓峰說：“方領導，謝謝你給我這個消息。”方卉說：“你不用謝我，我也不單單是為了你，我是為了江中的傳統。江中是一直積極鼓勵民營企業發展的，我不希望看到，某些人因為個人原因，來破壞這個傳統。”

　　說着，方卉就挂了電話。韓峰将手機放在了一旁，之前的睡意，卻因為方卉這個突然而來的電話，消失殆盡。

　　現在的韓峰已經跟初出校園時的韓峰有所不同了。剛大學畢業，韓峰覺得創業很簡單，隻要把自己的技術搞好，創業就成功了。但是，韓峰現在越來越發現，真正的創業，不僅僅是技術問題，創業和同行、創業和資本、創業和制度之間的關系非常複雜。

　　也同行之間是競争關系，隻要你技術過硬，基本就能赢了，這是最基本也是最低層次的關系；與資本的關系，涉及你能否将企業做大做強，如果做不大做不強，那麼企業也就是養活幾個人，老闆混個小康的事情，想走高不可能了，這是更高一層次的關系；但是最高的，卻是與制度、政策的關系，假如這個産業都允許你進去，你有再好的技術，又有何用呢？

　　夫唯不争，故世人莫能與之争。但是，在最重要的事情上，要争的還是必須要争。

　　為此，韓峰打算要去好好地參與即将到來的座談會。

　　那天晚上，韓峰就沒有睡好，等起床了之後，他的腦子裡還是一片漿糊。當你想要有意在公衆場合發表意見的時候，你就會覺得很不自然。對韓峰來說，他希望準許民營企業在互聯網行業創業，理由很簡單，因為這塊行業是他喜歡的行業，裡面包含着無限的可能性。

　　喜歡。可能性。但這些都是對他自己來說的。你對一位掌握着地方政策方向的領導，去說喜歡、說對自己的可能性，又有何意義？韓峰是理工科出身，在這方面沒有經過專門的訓練。為此，他很有些煩惱。

　　上課的時候，他想，是否可以在下課的時候，找牛天和賀榮商量一下？但是，一想這個事情是方卉單獨對自己說的，不方便告訴牛天和賀榮。這會讓他們猜測他和方卉，或者省裡高層的關系。其實，他也就跟方卉熟悉一點，但要說深入的關系，也談不上。

　　那麼找誰商量呢？韓峰當然想到了徐音，在中午的時候，韓峰給徐音打了電話過去。韓峰隻是問徐音，如果參加省裡領導的座談會，應該如何提出自己的建議。徐音在會議召開的形式上、發言的安排以及發言的模塊上給他做了簡單的培訓。但是，具體如何說服領導給民營企業機會上，徐音也沒有辦法給出很好的建議。

　　她說，在這種調研上，省領導應該也隻是聽聽而已，事後他們還會再深入讨論很多次，才會決定。徐音這麼說，是因為她并不知道背景。這個背景，就是方卉告訴了他的。但是，韓峰也不想直接告訴徐音，方卉給自己打電話的事情。這也許會讓徐音想，姨媽為什麼會單獨給韓峰打電話？如果他說，因為這個事情太重要了，涉及到了電商乃至互聯網行業在江中以後姓“國”還是姓“私”的問題。這麼說，徐音也許會替韓峰擔心。他不想讓徐音為自己多費心。

　　所以，韓峰就了解了一個大概，随後就說：“我知道了，我會自己再考慮考慮的。”徐音笑着說：“想到什麼，就說什麼，這樣最好。畢竟，你沒有必要為了别人想要聽什麼，就說什麼。對吧。”

　　聽到徐音的這句話，韓峰倒真的是輕松了一下。畢竟，想說什麼就說什麼，這不是做人的最高境界嗎？

　　但是，過了一會兒之後，韓峰又想，真的可以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嗎？在一位省政府主要領導面前，那麼說，是否妥當？關心則亂。因為在潛意識裡，就覺得這次事關重大，因此韓峰反而有些不灑脫了。韓峰很不喜歡這種感覺，隻要人一不灑脫，就好像做什麼事情都左支右绌，顧慮重重，這不是韓峰想要的狀态。

　　于是，韓峰努力把這個煩心事從腦袋裡擠壓出去，畢竟省政府的主要領導是不是來開這個會還不知道呢？就算來開這個會，他能不能參加也還不知道。何必早煩惱？船到橋頭自然直！

　　韓峰有意讓自己别去太在意。但是，到了下課時間，牛天和賀榮卻來找他了。

　　牛天拉住韓峰說：“走，一起吃晚飯去，有事商量。”賀榮竟然也在一邊說：“一起去，很重要的事。”韓峰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站着沒走。忽然從他身後，有人将他推了一把，把他推到了一邊。韓峰與牛天就撞在了一起。韓峰忍不住就說：“怎麼推人啊！”轉過頭，看到兩張不怎麼熟悉的臉。

　　這兩個人個子差不多，三十多歲，其中一個精壯一些，另外一個胖一些，臉上除了一副傲氣之外，也沒什麼具體的特征。推韓峰的那個精壯的男子，沒好氣地沖韓峰說：“這裡是公共通道，不是你們站在這裡聊天的地方。你擋着路了，知道嗎？”韓峰說：“就算擋了你的路，可以說一句‘借過’吧？你推人，還有理了？”那人冷笑一句說：“理？誰跟你們這些民營企業的人講理？我有這麼多時間嗎？”他又朝邊上那胖點人說，“走，我們快走吧。省裡領導要來召開座談會了，我們快去好好準備。”

　　“喂，你們想這麼就走……”牛天替韓峰抱不平了。牛天這人個子矮小精瘦，甚至有點像小猴子，但是他為人仗義，敢打抱不平。然而，韓峰聽那個胖的說到了“省裡領導要來召開座談會”，他就不想再把時間浪費在跟那兩個家夥說理上了，他拉住了牛天說：“算了，跟這種人一般見識，沒什麼意義。”

　　賀榮也走近說：“對，我們也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商量呢！”牛天聽到賀榮這麼一說，也記起了要跟韓峰商量的重要事情，就說：“那我們趕緊走吧。”

　　三人一同往校外走去。韓峰在路上就問牛天：“剛才那兩人是誰？這麼嚣張？”牛天說：“都是國企的，那個精壯一些的，叫金鈞，是江中遠光科技的副總；那個胖一點的，叫丁侖，是江中群衆金融的經理，兩個人都很有背景。在他們眼中，隻有國企是政府的親生兒子，我們這些私企就是從泥土裡自己長出來的，跟他們是兩個階層，他們根本不要看。”

　　韓峰沒有想到，那個金鈞竟然是遠光科技的！遠光科技一直想要吞并自己的“潘多拉”，韓峰更加留了個心眼，一定要小心這兩個人。

　　找了一家小飯館，随便點了幾個菜，又要了幾瓶啤酒，給每個杯中都倒滿了酒。韓峰就問：“牛天兄，你們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要跟我商量？”牛天一口喝幹了杯子中的啤酒，說：“就是剛才金鈞、丁侖提到過的那個座談會。這次的座談會，在後天就要開了，會上省裡主要領導要參加，将會就互聯網行業以後到底怎麼搞征求意見。所以，我想請韓峰兄替我出出主意，會上怎麼說，怎麼提建議好。”

　　“後天就召開？”韓峰很吃驚，“可是沒有人通知我呀？”牛天和賀榮互相看了一眼，然後牛天頗為尴尬地說：“韓峰兄，這個事情上不好意思，我看到了參加座談會的名單，但是上面沒有你呀。”

　　“哦？沒有我呀？”韓峰這才明白了，為什麼金鈞、牛天他們早就知道了，因為培訓班組織者已經通知他們了，但是他們沒有讓韓峰去參加，自然也就不用通知他了。韓峰有些失落，但還是說，“牛天兄，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名單又不是你定的。”牛天寬慰道：“韓峰兄，你不參加沒有關系。反正你有什麼想法，我一定幫你帶到座談會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