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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簡・愛 (英)夏洛蒂・勃朗特 5546 2024-01-31 01:07

  “這行,”我有些不屑地肯定說,“完全行。我有一顆女人的心,但這顆心與你說的無關。對你,我隻抱着同伴的堅貞,兄弟戰士的坦率、忠誠和友情,如果你願意,還有新教士對聖師的尊敬和服從。沒有别的了――請放心。”

  “這就是我所需要的,”他自言自語地說,“我正需要這個。而道路上障礙重重,必須一一排除。簡,跟我結婚你不會後悔的。肯定是這樣,我們一定得結婚。我再說一句,沒有别的路可走了。毫無疑問,結婚以後,愛情會随之而生,足以使這樣的婚姻在你看來也是正确的。”

  “我瞧不起你的愛情觀,”我不由自主地說,一面立起來,背靠岩石站在他面前,“我瞧不起你所獻的虛情假意,是的,聖・約翰,你那麼做的時候,我就瞧不起你了。”

  他眼睛盯着我,一面緊抿着有棱角的嘴唇。他究竟是被激怒了,還是感到吃驚,或是其他等等,很不容易判斷。他完全能駕馭自己的面部表情。

  “我幾乎沒有料到會從你那兒聽到這樣的話,”他說,“我認為我并沒有做過和說過讓你瞧不起的事情。”

  我被他溫和的語調所打動,也被他傲慢鎮定的神态所震懾。

  “原諒我說了這樣的話,聖・約翰。不過這是你自己的過錯,把我激得說話毫無顧忌了。你談起了一個我們兩個水火不容的話題――一個我們決不應該讨論的話題。愛情這兩個字本身就會挑起我們之間的争端――要是從實際出發,我們該怎麼辦呢?我們該怎麼感覺?我的親愛的表兄,放棄你那套結婚計劃吧――忘掉它。”

  “不,”他說,“這是一個久經醞釀的計劃,而且是唯一能使我實現我偉大目标的計劃。不過現在我不想再勸你了。明天我要離家去劍橋,那裡我有很多朋友,我想同他們告别一下。我要外出兩周――利用這段時間考慮一下我的建議吧。别忘了,要是你拒絕,你舍棄的不是我,而是上帝。通過我,上帝為你提供了高尚的職業,而隻有做我的妻子,你才能從事這項職業。拒絕做我的妻子,你就永遠把自己局限在自私閑适、一無所獲、默默無聞的小道上。你簌簌發抖,擔心自己被歸入放棄信仰、比異教徒還糟糕的一類人!”他說完從我那兒走開,再次――

  眺望小溪,眺望山坡。

  但這時候他把自己的感情全都悶在心裡。我不配聽它宣洩。我在他身邊和他一起往家走的時候,從他鐵闆一樣的沉默中,清楚地知道他對我的态度。那是一種嚴厲、專制的個性,在預料對方能俯首帖耳的情形下,遭到了反抗――對一種冷靜和不可改變的裁決表示了異議之後,以及在另一個人身上發現了自己無力打動的情感與觀點之後所感到的失望。總之,作為一個男人,他本希望逼迫我就範。而隻是因為他是一個虔誠的基督教徒,才這麼耐心地忍住了我的執拗,給我那麼長時間思考和忏悔。

  那天晚上,他吻了妹妹們以後,認為忘掉同我握手比較妥當,便默默地離開了房間。我盡管對他沒有愛情,卻有深厚的友誼,被他這種明顯的冷落刺傷了心,我心裡難受得連淚水都湧上了眼睛。

  “我看得出來,你們在荒原上散步時,你和聖・約翰吵過了,簡,”黛安娜說,“可是,跟上他吧,他在過道裡走來走去,盼着你呢――他會和好的。”

  這種情況下我沒有多大的自尊。與其保持尊嚴,總還不如保持心境愉快,我跟在他後面跑過去――他在樓梯跟前站住了。

  “晚安,聖・約翰。”我說。

  “晚安,簡。”他鎮定地回答。

  “那麼握握手吧。”我加了一句。

  他的手觸碰我的手指時是多麼冷漠,多麼松弛呀!他對那天發生的事情很不高興。熱誠已無法使他溫暖,眼淚也不能打動他了。同他已不可能達成愉快的和解――他沒有激勵人的笑容,也沒有慷慨大度的話語。可是這位基督徒依然耐心而平靜。我問他是否原諒我時,他說沒有記恨的習慣,也沒有什麼需要原諒,因為壓根兒就沒有被冒犯過。

  他那麼回答了以後,便離開了我。我甯願被他打倒在地。

  第九章

  第二天他并沒有像他說的那樣去劍橋。他把動身的日子推遲了整整一周。在這段時間内,他讓我感覺到了一個善良卻苛刻、真誠卻不寬容的人,能給予得罪了他的人多麼嚴厲的懲罰。他沒有公開的敵視行為,沒有一句責備的話,卻使我能立刻相信,我已得不到他的歡心。

  不是說聖・約翰懷着跟基督教不相容的報複心,也不是說要是他有這份能耐,就會傷着我一根頭發怎麼的。以本性和原則而言,他超越了滿足于卑鄙的報複。他原諒我說了蔑視他和他的愛情的話,但他并沒有忘記這些話本身。隻要他和我還活着,他就永遠不會忘掉。我從他轉向我時的神态中看到,這些話總是寫在我與他之間的空氣中,無論什麼時候我一開口,在他聽來,我的嗓音裡總有着這些話的味道,他給我的每個回答也回響着這些話的餘音。

  他并沒有避免同我交談,甚至還像往常那樣每天早晨把我叫到書桌旁。我擔心他心中的堕落者有一種秘而不宣,也不為純潔的基督徒所欣賞的樂趣,表明他能多麼巧妙地在一如既往的言談舉止中,從每個行動和每句話裡,抽掉某種關心和贊許的神情,這神情曾使他的言語和風度産生樸素的魅力。對我來說,他實際上已不再是有皿有肉的活體,而是一塊大理石。他的眼睛是一塊又冷又亮的藍寶石,他的舌頭是說話的工具――如此而已。

  這一切對我是一種折磨――細細的慢悠悠的折磨。它不斷激起微弱的怒火和令人顫抖的煩惱,弄得我心煩意亂,神衰力竭。假如我是他的妻子,我覺得這位純潔如沒有陽光的深淵的好人,不必從我的皿管裡抽取一滴皿,也不會在清白的良心上留下一絲罪惡的痕迹,就能很快殺死我。我想撫慰他時尤其感到這點,我的同情得不到呼應。他并不因為疏遠而感到痛苦――他沒有和解的願望。盡管我一串串落下的眼淚在我們一起埋頭閱讀的書頁上泛起了水泡,他絲毫不為所動,仿佛他的心确實是一塊石頭或金屬。與此同時,他對妹妹們似乎比平常更好了,唯恐單單冷淡還不足以使我相信我已那麼徹底被逐出教門,他又加上了反差的力量。我确信他這麼做不是因為惡意,而是出于對原則的維護。

  他離家前夕,我偶然見他日落時在園子裡散步。瞧着他的身影,我想起這個眼下雖然與我有些隔膜的人,曾經救過我的性命,又是我的近親,心裡便感動得打算做最後一次努力,來恢複友誼。我出了門,向他走去,他倚着小門站着,我立刻開門見山地說:

  “聖・約翰,我不大高興,因為你還在生我的氣,讓我們成為朋友吧。”

  “但願我們是朋友。”他一面無動于衷地回答,一面仍然仰望着冉冉上升的月亮,我走近他時他就早已那麼凝視着了。

  “不,聖・約翰。我們并不像過去那樣是朋友了。這你知道。”

  “難道我們不是嗎?這話可錯了。就我來說,我并沒希望你倒黴,而是願你一切都好。”

  “我相信你,聖・約翰,因為我深信你不會希望别人倒黴,不過既然我是你的親戚,我就希望多得到一分愛,超過你施予一般陌路人的博愛。”

  “當然,”他說,“你的願望是合理的,我決沒有把你當做陌路人。”

  這話說得沉着鎮靜,但也是夠折磨人令人喪氣的。要是我遷就自尊和惱怒的苗頭,我會立刻走掉。但是我内心有某種比那些感情更強烈的東西在活動。我十分敬佩我表兄的才能和為人,他的友誼對我來說很寶貴,失掉它會使我心裡非常難受。我不會那麼快就放棄重新征服的念頭。

  “難道我們就得這樣分别了嗎,聖・約翰?你就這麼離開我去印度,不說一句更好聽的話嗎?”

  他這會兒已完全不看月亮,把面孔轉向了我。

  “我去印度就是離開你嗎,簡?什麼!你不去印度?”

  “你說我不能去,除非嫁給你。”

  “那你不嫁給我?你堅持那個決定?”

  讀者呀,你可像我一樣知道,這些冷酷的人能賦予他們冰一般的問題什麼樣的恐怖嗎?知道他們一動怒多麼像雪崩嗎?一不高興多麼像冰山爆裂嗎?

  “不,聖・約翰,我不嫁你,并堅持自己的決定。”

  崩裂的冰雪抖動着往前滑了一下,但還沒有塌下來。

  “再說一遍,為什麼拒絕?”他問。

  “以前我回答過了,因為你不愛我。現在我回答:因為你差不多恨我;要是我跟你結婚,你會要我的命,現在就要我的命了。”

  他的嘴唇和臉頰頓時刷白――很白很白。

  “我會要你的命――我現在就在要你的命?你這些話很兇也不真實,不像女人說的。你根本就不應該這麼說。這些話暴露了心靈的一種不幸狀态,應當嚴受責備,而且是不可寬恕的。但是人的職責是寬恕他的同胞,即使是寬恕他七十七次。”

  這下可完蛋了。我原是希望從他的腦海裡抹去以前的傷痕,卻不料在它堅韌的表面上打上了更深的印記,我已經把它烙到裡面去了。

  “現在你真的恨我了,”我說,“再要同你和解也沒有用了。我知道我已把你變成了永久的敵人。”

  這些話好似雪上加霜,還因為觸及事實而更加傷人。他那沒有皿色的嘴唇抖動着一下子抽搐起來。我知道我已煽起了鋼刀一般的憤怒。我心裡痛苦不堪。

  “你完全誤解了我的話,”我立刻抓住他的手說,“我無意讓你難受或痛苦――真的,我沒有這個意思。”

  他苦笑着――非常堅決地把手抽了回去。“我想,現在你收回了你的允諾,根本不去印度了,是嗎?”一陣相當長的靜默之後他說。

  “不,我要去的,當你的助手。”我回答。

  接着是一陣很長的沉默。在這間隙,天性與情理之間究竟如何搏鬥着,我說不上來,他的眼睛閃着奇異的光芒,奇怪的陰影掠過他的面孔。他終于開口了。

  “我以前曾向你證明,像你這般年紀的單身女人,陪伴像我這樣的男人是荒唐的。我已把話說到這樣的地步,我想你不會再提起這個打算了。很遺憾你居然還是提了――為你感到遺憾。”

  我打斷了他。類似這種具體的責備反而立刻給了我勇氣。“你要通情理,聖・約翰,你近乎胡言亂語了。你假裝對我所說的感到震驚,其實你并沒有,因為像你這樣出色的腦袋,不可能那麼遲鈍,或者自負,以至于誤解我的意思。我再說一次,要是你高興,我可以當你的副牧師,而不是你妻子。”

  他再次臉色刷白,但像以前一樣還是完全控制住了自己的感情。他的回答很有力卻也很鎮靜:

  “一個不做我妻子的女副牧師,對我絕不合适。那麼看來,你是不能同我去了。但要是你的建議很誠心,那我去鎮上的時候可以同一個已婚的教士說說,他的妻子需要一個助手。你有自己的财産,不必依賴教會的贊助,這樣,你就不會因為失信和毀約而感到恥辱。”

  讀者們明白,我從來沒有做過一本正經的許諾,也沒有跟誰訂下過約定。在這種場合,他的話說得太狠,太專橫了。我回答:

  “在這件事上,并無恥辱可言,也不存在失信和毀約。我絲毫沒有去印度的義務,尤其是同陌生人。同你,我願意冒很大的險,因為我佩服你,信任你。作為一個妹妹,我愛你。但我相信,不管什麼時候去,跟誰去,在那種氣候條件下我是活不長的。”

  “啊,你怕你自己。”他噘起嘴唇說。

  “我是害怕。上帝給了我生命不是讓我虛擲的,而按你的意願去做,我想無異于自殺。況且,我在決心離開英國之前,還要确實弄明白,留在這兒是不是比離開更有價值。”

  “你這是什麼意思?”

  “解釋也是徒勞的,在有一點上我長期忍受着痛苦的疑慮,不通過某種辦法來解除疑團,我什麼地方也不能去。”

  “我知道你的心向着哪裡,依戀着什麼。你所懷的興趣是非法的,不神聖的。你早該将它抛棄了。這會兒你應當為提起它來而感到害臊。你是不是想着羅切斯特先生?”

  确實如此,我默認了。

  “你要去找羅切斯特先生嗎?”

  “我得弄清楚他怎麼樣了。”

  “那麼,”他說,“就讓我在禱告中記住你,真誠地祈求上帝不讓你真的成為棄兒。我本以為你是主的選民了。不過上帝的眼光跟人的不一樣,他的才真正起作用。”

  他打開栅門走了出去,溜達着下了峽谷,很快就不見了。

  我再次進入客廳的時候,發覺黛安娜伫立窗邊,看上去若有所思。她個子比我高很多。她把手搭在我肩上,俯身端詳起我的臉來。

  “簡,”她說,“現在你總是臉色蒼白,焦躁不安。肯定是出了什麼事了。告訴我,聖・約翰同你在鬧什麼别扭。我從這扇窗看了半個小時了。你得原諒我那樣暗中監視你,但過了好久我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聖・約翰是個怪人――”

  她頓了一下――我沒有吱聲,她立刻接着說:

  “我這位哥哥對你有着特别的看法,我敢肯定。他早就對你特别注意和關心了,對别人可從來沒有這樣――什麼目的呢?但願他愛上了你――他愛你嗎,簡?”

  我把她冷冰冰的手放在我發燙的額頭上:“不,黛,沒有那回事兒。”

  “那他幹嘛眼睛老盯着你――老是要你同他單獨在一起,而且一直把你留在他身邊?瑪麗和我都斷定他希望你嫁給他。”

  “他确實是這樣――他求我做他的妻子。”

  黛安娜拍手叫好。“這正是我們的願望和想法呢!你會嫁給他的,簡,是嗎?那樣他就會留在英國了。”

  “他才不會呢,黛安娜。他向我求婚隻有一個意思,那就是為他在印度的苦役找個合适的夥伴。”

  “什麼!他希望你去印度?”

  “不錯。”

  “簡直瘋了!”她嚷道,“我敢肯定,你在那裡住不滿三個月。你決不能去,你沒有同意,是吧,簡?”

  “我已經拒絕嫁給他――”

  “結果使他不高興了?”她提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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