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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 女頻 人民的名義(影視原著)

第43章

  早晨起來,侯亮平睡眼蒙眬地往窗外一看,嘿,天又下雪了。

  這場雪下得很大,雪花如成群的白蝴蝶,撲棱地撞到玻璃窗上。
天地混沌,遠處的大樓也變得模模糊糊。
侯亮平泡了一杯茶,倚着窗子邊飲茶邊看雪景。
窗裡窗外兩個世界,屋内格外甯靜。
就像這兩天的日子,平靜得出奇,平靜得讓他心底發空。
肖鋼玉和專案組沒再找他詢問情況,他知道肖鋼玉等人正鉚足了勁查找證據。
他們或許真想零口供辦案呢!
昨夜陸亦可打來電話,告訴他證人失蹤的情況。
這實在是個壞消息!
他第一反應就是:兩個證人有可能已經落到祁同偉的手裡。
果真如此,肖鋼玉的調查組很快就會向他發難,甚至他的那位高老師會拿着過硬證據直接找沙瑞金,一步将軍,置他于死地。
平靜中蘊藏殺機啊,一根無形的繩索已經套在他的脖頸上了,暗中越勒越緊。

  侯亮平忽然産生了一陣沖動,想到雪地裡去奔跑運動。
小屋太憋悶了,平靜得使他瀕于窒息。
他要讓生命張揚起來,亮出鮮明的旗幟。

  穿戴整齊,走出房門。
乘電梯下樓到大廳,侯亮平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一頭闖進大雪紛飛的操場。
他沿着圍牆熱身跑了兩圈,把目光投向心愛的雙杠。
雙杠上積着厚厚的雪,他用手套把雪擦淨,脫下羽絨服,輕輕一躍,在雙杠上悠蕩起來。
他時而倒立,時而騰挪,讓矯健的身體上下翻飛。
一時間,兇中燃燒着的火一般的激情,似可融化這漫天飛雪。
煩惱、沮喪、壓力在運動中逐漸化解,灰飛煙滅……

  夜晚,他格外思念妻子。
妻子鐘小艾與他心心相印,這苦悶的時期,妻子是他精神與感情的支柱。
這次妻子又做對了,及時把那套西裝快遞寄還給蔡成功了。
快遞單雖沒保留,可簽收人查到了,價值兩萬三千元的一條受賄線索就不存在了。
一套自家代工的西裝,成本最多三五百元,竟也成了受賄線索,說起來都是笑話,可當緊當忙,人家憑這個證據就能整死你!
事實證明,幹紀檢工作的妻子英明,小心不為過。
每天夜裡,侯亮平都守在電腦旁和妻子視頻聊天。
昨天妻子和他談起,中紀委巡視組最近将來H省巡視,根據回避規定,她不能參加這次巡視,但還是準備利用年假過去看望他,領導已經同意了。
鐘小艾快樂地說:亮平,你等着吧,我這就過來火力支援了!

  一場大雪剛停不久,鐘小艾來到京州。
夫妻分居已久,親熱之情不言而喻。
侯亮平為妻子準備了辣味螺蛳、京州麻鴨等菜肴,擺滿一桌。
又用牙齒咬開兩瓶啤酒,一人一瓶,和妻子共飲。
鐘小艾對丈夫用牙齒開瓶的絕技一直不欣賞,嬌嗔道:哎,哎,你怎麼還這樣幹啊?
永遠長不大了是吧?
侯亮平倒酒笑言:天然開瓶器使着方便!

  夫妻倆親親熱熱地吃着喝着談着,誰也沒想到,一樁近乎奇迹的事情悄然發生了!
就在侯亮平用牙齒咬開第四瓶啤酒時,一隻信封無聲無息地從門底縫隙塞了進來。
侯亮平上廁所時看見了,拾起來一看,信封裡裝着三張照片。
第一張照片上,高育良身穿睡衣倚在床頭,一副病态,似乎酒後初醒,高小琴在給他喂湯水。
第二張照片上,高老師和高小琴從一間客房前後腳出來,顯得鬼鬼祟祟。
第三張照片更有意思了,高老師高書記竟然輕摟着阿慶嫂高小琴,舉着酒杯甜蜜微笑。

  侯亮平樂了,一拍額頭,大聲喊道:老婆,我可能中大獎啦!

  鐘小艾湊過來看照片:嘿,咱老師還是花帥啊?
大跌眼鏡呀我!
侯亮平讓妻子幫忙參謀。
鐘小艾很快做出判斷,能在檢察院招待所塞進這信封的,肯定是内部人!
這說明檢察院内部有支持者,這個支持者及時給他這個被停職的反貪局局長提供了情報,讓他絕地反擊。
侯亮平擔心其中有詐。
鐘小艾堅持自己的意見。
有圖有真相啊!
瞧這三張照片銜接得多好:一張在一起喝酒,一張躺在床上喂東西,還有一張二人幹完好事後前後離去,人家就是希望你把高育良查個底朝天嘛!

  侯亮平的思路卻轉向另一方面。
會不會是他們内部發生了什麼矛盾呢?
根據目前掌握的情況,高小琴的這個利益集團錯綜複雜,從北京的趙家到京州的豪強,不可能鐵闆一塊,起碼不會永遠鐵闆一塊!

  借你的手,打他們的牌?
也有可能。
鐘小艾靈機一動,說道:侯局長,那我有個建議,拿着這三張照片,找高老師再吃一次螃蟹!
侯亮平沒那份自信:都圖窮匕見了,高老師還能請我吃螃蟹?
再說,這都冬天了,哪兒還有螃蟹。
鐘小艾信心滿滿:我保證他會請你吃,沒有螃蟹吃别的嘛,咱高老師精着呢,你又不是沒領教過!
侯亮平想想也是:哪怕是最後的晚餐,他也會請我吃!
何況我也有匕首了。
可是會不會打草驚蛇?
鐘小艾說:蛇不是已經受驚了嗎?
該跑的不是都跑了嗎?
高小琴、趙瑞龍不是都在香港不回來了嗎?
祁同偉想跑早跑了!

  吃完飯,夫妻倆進裡屋午睡,親熱過後,侯亮平美美睡了一覺。
鐘小艾悄悄起身,在外間客廳仔細研究照片。
待侯亮平睡足了,伸着懶腰出來,鐘小艾笑眯眯地宣布說,這三張照片她又研究出門道了。

  侯亮平在鐘小艾身邊坐下,睜大眼睛請妻子指教。
鐘小艾拿起一張照片,指點着說:瞧這張喂湯水的,高小琴的發型明顯剛做過,對吧?
咱高老師呢,頭發偏長,起碼二十多天沒理發。
鐘小艾換了一張照片:再看這一張,高小琴的發型變了吧?
盡管變化不大!
高老師呢,剛理了發對吧?
侯亮平贊歎:還是你心細啊!
這時,鐘小艾又換了一張照片:和上面兩張比,兩人都顯得年輕吧?
侯亮平恍然大悟:這三張照片不是在同一個場合,也不是在同一個時間照的,對吧?
鐘小艾點着侯亮平額頭,下了結論:人家是精心組合,給咱老師做局設套!

  如果是有人做局就對了!
侯亮平踱步思索着,此前,他一直在想一個問題,老師不應該和高小琴這麼明目張膽地高調交往。
高小琴是山水集團美女老總,京州有名的阿慶嫂,如果老師敢這麼和她交往的話,絕對混不到今天。
而且這也不是老師的風格!
所以,他更傾向于認為,對手内部出問題了,老師甚至于并不知道已有人對他下了手!

  想到這裡,侯亮平笑了,問鐘小艾是不是得給老師報個信?
畢竟是老師嘛,師生情義深啊!
鐘小艾哼了一聲,假裝吃醋:對了,你還差點做了他女婿!
侯亮平也開玩笑:真要做了他女婿,老季的位子可能就是我的了!
你看祁同偉,還不是他女婿呢,都公安廳廳長了,差點就是副省長!
鐘小艾當頭一棍:真這樣,那我這次就要重點巡視你了!
侯亮平抻長脖子:不可能!
我不是祁同偉,我出污泥而不染。
鐘小艾嗔道:污泥裡那麼舒服,你還不染?
隻怕早污泥化了。
侯亮平不争辯了:好了,不說這個了,我決定了,把三張照片給高育良送去。
讓咱高老師也像咱們一樣煩惱起來,不能光讓咱們煩惱,這不公平嘛!

  鐘小艾笑問:那這份煩惱是由你來奉送,還是我來奉送?
侯亮平說:最好你來奉送!
你老公被老師誣陷了,你不該打上門去讨個說法嗎?
鐘小艾噘嘴:這時候會捧我了!
想了想卻說:不過亮平,你别忘了兩個事實。
一、我的身份;二、我們巡視組已經到了京州!
還是你出面有利,反正你們師生已經撕破臉了,你就當這是最後的晚餐,大不了讓他轟出門!
侯亮平認為有道理,遂拿出手機給老師打電話……

  華燈初上時,侯亮平夫妻來到了那座熟悉的英式花園洋房。
鐘小艾手捧一束鮮花,和侯亮平一起,坦蕩地向高育良鞠躬緻敬:高老師好!
高育良像啥也沒發生過,樂呵呵應着:好,好,亮平、小艾,你們好!
接過鐘小艾手中的花,又打趣:侯局長啊,你從不做賠本生意呀,又是一束花,嗯?
侯亮平笑笑:高老師,這回連花也不是我的,是小艾送的!
高育良接過花嗅着:好一束茉莉花,就像我們小艾……

  把花插到花瓶裡,高育良坐下呷茶,不再理睬侯亮平,而是笑眯眯地對鐘小艾說話。
老師以開玩笑的方式主動打破尴尬,問鐘小艾是不是找老師興師問罪來了?
鐘小艾就勢喊冤:侯亮平是什麼人,老師和師母還不清楚嗎?
他可能有這樣那樣的缺點,但絕對不可能去貪贓枉法啊!
高育良看了侯亮平一眼:誰也沒說這位侯局長一定就貪贓枉法,不就是停職反省嘛,隻要把事情搞清楚了,該幹啥幹啥,畢竟現在有實名舉報嘛!
侯亮平誠懇地點頭:是,有舉報就得查。
小艾你别責怪老師。
高育良立即表揚學生:看看,亮平的心态好啊,鋼鐵就是這樣煉成的!
又湊近鐘小艾:實話告訴你,我也不願意相信對亮平的舉報!
但是沒辦法,亮平講原則,我也得講原則呀,不管内心是多麼的痛苦!
侯亮平一本正經道:是,我能體會到老師内心的痛苦……

  吳慧芬缺乏高育良的幽默感,語氣懇切在旁邊插話:亮平啊,知道你被停職後,你高老師心裡真難受哩,經常一夜夜地失眠,提起你就唉聲歎氣,痛心不已!
最可怕的是,把戒了二十年的煙又抽上了。

  高育良瞄了侯亮平一眼,表白似的點燃了一支香煙。
老師吞雲吐霧,與平日的斯文形象大相徑庭。
老師向學生訴說苦衷,道是蔡成功舉報了,市檢察院把材料擺到他面前了,連季昌明也接受了現實,他又能怎麼辦呢?
再說了,市檢察院的肖鋼玉又是很耿直的人,和侯亮平一樣的臭脾氣!
鐘小艾借機詢問:高老師為啥強調亮平的臭脾氣?
是不是因為不喜歡亮平的臭脾氣,要給亮平一個教訓?
是一種教育方法?
侯亮平緊緊跟上,說自己也是這樣想的,就像當年在學校高老師不得不給調皮學生來個下馬威。
怎麼?
一唱一和對付起老師了?
高育良呵呵笑着問。
侯亮平忙說:不是,我們在向老師請教呢!
高育良話裡有話:亮平啊,老師現在還教得了你嗎?
鐘小艾繼續扮演沒心沒肺的角色:怎麼教不了?
高老師,有話直說!
你就把亮平當祁同偉嘛!

  高育良又抽了幾口煙,許久,歎了口氣:亮平是祁同偉嗎?
亮平盯着祁同偉做文章啊!
我不願他們鬧矛盾,告誡過亮平,對祁同偉違規入股的事不要追了,這事發生在哪個學生身上,當老師的都要保,是不是?
吳慧芬插言:小艾你不知道,我還說呢,亮平和同偉、陳海,這三大門生,就像高老師三個兒子,亮平就是聽不進去!
鐘小艾半真不假地批評丈夫:看看你,智商不低,情商不高啊!
侯亮平一臉無奈:我這也是為咱老師好啊!
如果不是怕高老師受牽連,我又何苦把祁同偉的爛事告訴咱老師呢?
作為反貪局局長,我直接辦他不就完了嗎?

  高育良“哼”了一聲,将半截香煙在煙灰缸裡掐滅了:還直接辦他呢?
瞧瞧,現在人家直接辦你了吧?
侯局長,你也長點記性吧!
鐘小艾滿臉天真,驚訝地問:高老師,聽您的意思,祁同偉也跟着京州肖鋼玉那幫人辦侯亮平了?
他公安廳廳長有這義務嗎?
高育良一怔,自知失言,忙又找補:哎呀,你這個小艾,我就是這麼随口一說嘛!

  侯亮平對妻子說:小艾,我好像聽明白了,咱老師的意思是說報應吧?
高育良立即接上來:難道不是報應嗎?
打仗有個說法,斃敵一千,自傷八百。
你要斃敵,就得準備接受自傷!
侯亮平綿裡藏針:高老師,其實我有這個思想準備,甚至準備被誣陷!
高育良臉一拉:那你還來找我幹什麼?
吳老師,菜都好了嗎?
廚房裡傳來吳慧芬的聲音:快了,正弄涼菜呢!
高育良不耐煩地催促:抓緊吧,别耽誤了侯局長寶貴時間!
侯亮平苦笑起來:高老師,您這是要趕我走了吧?
鐘小艾打圓場:你瞎說啥呀?
高老師,你們談,我去給吳老師幫忙!

  鐘小艾走後,侯亮平從包裡拿出三張照片,擺放在茶幾上:高老師,我真有事要彙報,您看看,您也被舉報了呀,也是報應嗎?
高育良看着三張照片,怔住了,急問照片是從哪來的?
舉報人是誰?
侯亮平不露聲色:這個實在不能說,請老師理解。
高育良想了想,表示理解。
政法委書記當然明白保密規定。
高育良很感慨:在這種情況下,你還能把這三張照片拿來,很讓我感動。
拍拍侯亮平的膝頭,又說:這說明你心裡還有我這個老師啊!
侯亮平說:往事并不如煙,昨天夜裡我還夢見上老師的法學課呢,老師講海瑞精神,講海瑞擡棺上朝……

  高育良又把主題拉了回來:亮平,你上任反貪局局長四個多月,一直盯着山水集團和高小琴,你覺得你老師和高小琴會是一種什麼關系呢?
侯亮平玩起了捉迷藏:老師和美女的關系,我們當學生的怎麼說得上來?
那得老師自己說嘛!
高育良指着侯亮平笑了:你這個猴崽子啊,情商真的不高!
說罷,聲音一下子提高了許多:哎,我說吳老師啊,快來看看,高老師還是很有魅力呢,老了老了,還風流了一回!

  說罷,竟是一陣爽朗而又陽光的大笑,笑得侯亮平倒吸冷氣。

  吳慧芬從廚房出來,不無驚愕看着侯亮平送來的三張照片。
問侯亮平是哪兒來的?
侯亮平對吳慧芬說了真話,有人悄悄塞到招待所門底下的。
奇怪的是,吳慧芬顯得比高育良還焦慮着急:這是有人誣陷你高老師啊!
侯亮平轉向高育良:高老師,我還是希望聽到您的解釋!

  我想想,讓我想想吧……高育良看着照片思索着。
許久,老師摘掉老花鏡,放下照片,說全想起來了!
這三張照片來自三個地方,也不是一次照的。
年輕女同志喂水的照片最刺激,怎麼回事呢?
有一年在山水集團開民企研讨會,他應邀出席,突然低皿糖,暈倒了,高小琴作為主人非常着急,給他喂了點糖水,就這麼個事!
侯亮平提起,山水集團還挂着一幅這位女同志與老師的合影大照片呢!
高育良說:那也是活動期間照的。
又問侯亮平:現在還沒取下來嗎?
侯亮平說:人家把它當招牌挂着呢,都傳說高小琴是您侄女。
這些商人啊,真要命!
高育良立刻吩咐吳慧芬:快打個電話給山水集團,讓他們把這張合影取下來!

  吳慧芬答應着,端上了涼菜,讓大家邊吃邊談。
高育良還是惦記着那些照片,怎麼想怎麼納悶,這幾張照片是從哪兒搞的?
誰在拿照片做文章?
他希望侯亮平提供一點線索,畢竟是反貪局局長啊!
侯亮平略帶嘲諷地說:反貪局局長不是讓老師您給撤了嗎?
高育良闆起面孔:又胡說了,是停職!
而且是省委的決定!
侯亮平趁機反攻:這職還要停到啥時候啊?
如果那兩個關鍵證人永遠找不到,問題總也搞不清楚呢?

  高育良呷了一口酒,表示也不能就這麼一直挂着,他會想法協調的。
高育良放下酒杯,注視着侯亮平,突然亮出了底牌:亮平,你想沒想過回北京呢?
侯亮平很意外,一時間難以表态。
高育良說:哪兒來哪兒去,還是回最高檢反貪總局吧!
侯亮平咂着嘴:這我還真沒想過呢!
高育良意味深長地說:那回去以後好好想,想清楚了告訴我!
侯亮平敬了老師一杯酒,試探問:季昌明、沙瑞金能同意我走嗎?
高育良說:老季同不同意都不算數,沙瑞金同意就行!
高育良湊近侯亮平:我也實話實說吧,讓你回北京還真不是我的意思,是沙書記的意思!
侯亮平半信半疑:我調過來時,可是沙書記親自和我談的話,這任職才四個月,他就想讓我走?
怎麼回事?
高育良笑道:小艾已經說了嘛,你這猴崽子呀,情商太低!
鐘小艾給高育良敬過酒,請老師給丈夫解惑。

  好吧!
高育良喝罷小艾的敬酒,放下酒杯,開始侃侃而談,真的像是給侯亮平和鐘小艾上課——過去在學校,老師給你們講過海瑞,講過商鞅,但沒講過嶽飛。
今天,老師就給侯亮平同學專門講一講嶽飛與莫須有。
毋庸置疑,嶽飛是中國曆史上偉大的愛國者,是精忠報國的英雄,幾乎可以說是一位古今完人了!
可嶽飛這位完人,卻死于莫須有。
莫須有是啥意思?
未必有,不一定有。
一個未必有罪的大英雄,古今完人,冤死風波亭!
怎麼回事?
情商太低,可悲可歎啊!

  侯亮平舉起一隻手,像是進行課堂提問:嶽飛竟然是死于情商太低?
高老師,這是您的新發現嗎?
高育良也似回到了當年的課堂,站起來,在餐桌前踱步,揮着手:早就發現了,但不好在課堂上說,怕對你們年輕學子産生消極影響。
在南宋腐敗的大環境裡,嶽飛是個異類。
别的将軍貪污軍饷,他卻把薪俸拿出來養軍,所以嶽家軍總打勝仗。
道德操守更沒話說,一心要雪靖康恥,迎被俘二帝南歸。
嶽飛他就不想想,雪了靖康恥,迎回二帝,在位的皇帝趙構往哪裡擺啊?
嶽飛情商太低,沒揣摩透趙構的心思啊!
侯亮平倔倔地說:不,我認為嶽飛也許不願去揣度上意!
高育良冷冷道:那嶽飛就是自己找死了!
停了一下,高育良凝視學生:你知道沙瑞金書記為什麼想讓你回北京嗎?

  侯亮平不知道,說是從沒想過這種事。
鐘小艾推了丈夫一把說:你呀,就是不揣摩上意!
高老師,請您把話給侯亮平同學說說透吧,省得他糊塗!
高育良搖頭晃腦地說起來:亮平現在啊,就像當年的嶽飛,隻管埋頭打仗向前沖,卻不知道上意是什麼!
又将臉轉向侯亮平:用用腦子吧,沙瑞金書記現在想啥啊?
想和我和李達康翻臉,還是想和老書記趙立春翻臉?
都沒有嘛!
你倒好,見神殺神,見鬼斬鬼,這就讓沙書記很為難!
結果,從上到下把人全得罪了,你這反貪局局長在本省也待不住了!
現在走也許是好事,不走,你沒準也會有個風波亭啊!

  侯亮平比畫着,用手抹了一下脖子:哦,讓我也死于莫須有?
鐘小艾插上來:亮平,你别沒數,高老師這可不是吓唬你啊!

  看看,我們小艾就是比你清醒!
幸虧小艾過來了!
高育良頻頻颔首,又揚起正義的旗幟,得心應手地玩詭辯:當然喽,也不能過于消極,不能把世事看得那麼灰!
今天的中國,是黨領導下的人民共和國,不是腐朽的南宋王朝。
你侯亮平呢,也不是嶽飛,是黨領導下的一位人民檢察官!
侯亮平苦笑說:老師又講辯證法了?
高育良慷慨激昂:就是要講辯證法嘛,辯證法和唯物論是我們共産黨人的哲學基礎嘛!

  最後,老師按着學生的膝頭,讓學生别有情緒,認真想一想,看是不是回北京去?
如果願意回去,他就去找沙瑞金書記談一談,舉報線索就不再查了!
反正證人一時也找不到。
侯亮平表示,就算調回北京,也希望把舉報查清楚,别留尾巴。
高育良保證說,有老師在,不會給學生留任何尾巴,還得高度評價。
侯亮平這才表态,能這樣就行!

  出了高育良家,侯亮平和鐘小艾一路散步回家。
這時,街上行人稀少,偶有一兩輛汽車駛過,顯得甯靜安谧。
雖是夜間,天氣倒有些回暖,凜冽的北風已止息,冬天仿佛暫時離去。
但人行道旁的法桐樹下,堆着尚未融化的殘雪,提醒着人們不久前剛下過一場大雪。

  侯亮平和鐘小艾在寂靜無人的街上邊走邊說,心情都很沉重。
鐘小艾說:亮平,咱們就此和過去告别了嗎?
那段純真的、充滿理想和熱情的青春歲月?
侯亮平歎息道:就此别過了!
今夜之後,那份過往曆史的參與者,無論是誰,不論是師生,還是上下級,回憶裡都不可能再輕松了。
鐘小艾踢着路牙上的殘雪,對着幽遠的夜空發問:你說現在這人都怎麼了?
就連那點可憐的記憶都要來玷污,我也要抑郁了!
侯亮平也很感慨:是啊,往昔的記憶之所以美好,是因為有了現實的參照!
在H大學政法系四年,我們認識了一位才華橫溢又熱情洋溢的著名法學教授;調到H省當了四個月的反貪局局長,卻也讓我看破了一個狡猾政客的虛僞、無恥和惡毒,既讓我悲哀,也讓我有錐心之痛啊!

  對于老師的認識是有一個過程的。
侯亮平告訴妻子,前段日子他還買了一塊泰山石扛去,希望老師在這次反腐鬥争中做泰山石敢當呢!
可随着鬥争的深入,觸及核心利益,老師終于露出真面目,無情地給了他一悶棍!
老師現在是想和他做交易,逼他離開戰場啊……

  侯亮平越說越激動,不時地揮着手。
鐘小艾捉住丈夫的手,溫柔地握着,默默前行。
前方的路還很長,沉住氣,慢慢地堅定地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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