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松森山脈是一道天然的屏障,隔開了北漠和雲常兩國。
這個小村莊就位于松森山脈下,論地界還屬于北漠領土,不過這地方偏僻又無軍事用途,離關卡也遠,村中人常常上山采藥打獵,荒山野嶺,哪管什麼雲常還是北漠。
松森山脈是我們的——阿漢總是嘿嘿笑着這樣嚷嚷。
遠眺着山巒上經年不化的雪在日光照射下閃着白燦燦的光,宛如一面光亮的銀鏡。村子裡春耕的種子已經播下,而東邊的大片草原上,嫩草喜氣洋洋地舒展着手臂。
春天已經來了,無處不這樣吶喊着。
“羊群叫得真歡啊。”阿漢一早就樂呵呵地提着一隻雞,興沖沖地來了,他的大嗓門從不知收斂,“大姑娘,我們家的雞夠肥了,弄一隻給你們寶寶吃。”
陽鳳從屋裡面走出來,豎起指頭貼在嘴邊,搖頭道:“阿漢啊,每次你都沒記性。寶寶正睡覺呢,又會被你吵醒的。”
阿漢猛然想起,不好意思地撓頭,“嘿,我怎麼又忘了?我家小阿漢也常被我吵醒呢。”
陽鳳接過他手裡的雞,笑道:“大姑娘出門去了,進來坐吧。”
“阿哥呢?”
“他和魏霆上山去了,說要獵點野味回來換米和油。”
則尹等人在這裡住下後,隻管放牧打獵,甚少和其他人交往。隻有阿漢因為娉婷的關系,常來串串門。
他個性大大咧咧,好在從不多事開口問他們的來曆。見則尹年長,就叫他阿哥,至于陽鳳,當然就成了阿嫂。
“我不坐啦,我還要去看着馬群呢。”
“哎,先别走。”陽鳳叫住他,轉身進屋,不一會兒,拿着一個小紙包出來,“阿漢嫂不是手上生了大瘡嗎?這個是草藥,拿去熬給她喝。”
說起老婆手上的大瘡,阿漢心疼得直皺眉,“草藥沒用,喝了很多啦,還是鼓鼓一個,晚上疼得睡不着。”
“這個草藥不同,我告訴你,這可是大姑娘從山上摘回來的。”
阿漢瞪大眼睛,“大姑娘會看病?”
“她會的東西多着呢。看病嘛,雖不是神醫,但也比你們那個樓大夫強多了。”陽鳳将藥包塞進阿漢手裡,提醒道,“阿漢嫂治好了,自己高興就好,可别到處嚷嚷。”
“知道。大姑娘不知道說過多少次了,不許和别人說嘛!嫂子,草藥我收了,要真管用,我就再提一隻雞來。”阿漢提了草藥,忽又轉身,拍着腦袋道,“你看我真糊塗,我女人吩咐的事都給忘了。”
他從懷裡掏出一包東西,“這裡兩件衣裳,都是我女人縫的,粗是粗了點,不過布料還結實,一件給阿哥的慶兒,一件給大姑娘的娃娃。”
陽鳳接過衣裳,先看小的那件,唇角逸出笑來,“這衣服小了,長笑的肩膀可寬呢。”
“那麼個小東西,肩膀能有多寬?”阿漢多少有點失望,“試試,說不定穿得下。”
陽鳳領他進了屋,到了小小的木搖籃前面,用小衣比着搖籃裡的小寶寶,真的差了一點。陽鳳道:“你看,肩膀不夠吧。不過沒事,我等下拆開再接一塊布就好了。”
小娃娃躺在搖籃裡靜靜睡着,臉蛋白白嫩嫩,鼻子挺得筆直。一般娃娃睡覺都是東動西動,他卻睡得筆一樣直,規規矩矩的。
阿漢仔細瞅了瞅他,啧啧道:“這小娃娃長了一副好臉,大了不知會迷了多少女人去。長笑,長長久久,天天都笑……嘿,大姑娘起的名字真有意思。”
他看長笑睡得香甜,忍不住伸出一根指頭逗逗長笑。長笑在夢中感覺被人觸碰,不高興地轉轉脖子,眼睛沒有睜開,胖嘟嘟的手動了動,緊緊握住了阿漢的手指。
“呵,力氣還真不小呢。”阿漢高興地笑起來,“以後準是條頂天立地的漢子。”
“那當然。”陽鳳淡淡笑起來,垂下眼,溫柔地看着熟睡中的小寶寶。
長笑,楚長笑。
他的父親,可是天下聞名的鎮北王呢。
風音入住驸馬府,占了娉婷的房、娉婷的琴。驸馬府中人人都知她身後有着公主和丞相兩重勢力保護,哪敢把她當奴婢看。
連何俠平時也對她溫言細語,不曾使喚。
如果耀天公主不駕臨驸馬府,她便是這府裡的另一個女主人。
“還有什麼?”
“還有……”風音蹙眉思索,“好像驸馬收留了一個走投無路的人,像是歸樂來的。”
“歸樂來的?誰?叫什麼名字?什麼來曆?”
風音搖頭道:“隻隐隐約約聽他們說過一次,反正是歸樂來的人,别的都不知道。”
貴常青失望地瞥了她一眼,歎道:“何俠的權勢越大,我心裡越不安。可惜公主不聽我勸。風音,你可要盡心盡力幫着義父啊。”
風音點點頭,“義父放心。”
“何俠對你怎樣?”
“他對我始終以禮相待,還吩咐下面的侍從要好好伺候我。”
“他愛聽你彈琴嗎?”
“他從不吩咐我彈琴。”
“你回去之後,還是每天都在房裡彈彈琴。你的琴技很好,不要荒廢了。”
風音欲言又止,擡眼偷瞧了貴常青高深莫測的臉一下,終于忍不住問道:“為什麼要這樣呢?每次女兒在房中彈琴之後,驸馬爺好像就會變得不大愛說話。”
貴常青問:“你可知道,你現在用的是誰的琴?”
“我知道,那琴是白娉婷的。”
白娉婷,還是白娉婷。
人已經去了,名字為什麼還被人念念不忘?
貴常青淡淡回答:“那是他心上的一根刺。你時常撥一撥,讓他牢牢記住——這裡是雲常,這裡能做主的隻有公主。公主要誰生,誰就生;公主要誰消失,誰就得消失。這,就是王權。”
軍隊獨立錢糧庫在耀天公主的首肯下正式設立,何俠在雲常朝中的勢力一步步膨脹。
東林王病死,王後遵遺命攝政。東林軍失了鎮北王,猶如失了主心骨,完全沒了昔日的霸氣。
何俠蟄伏多時,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的好機會,草高馬肥之季,趁着軍權錢糧在手,終于向耀天公主請求出兵。
“這樣……妥嗎?”耀天公主蹙眉,将随手拿起把玩的果子重新放下,看向何俠。
何俠俊朗地笑着,回視耀天公主,“公主覺得哪裡不妥?”
未等耀天公主回答,一旁靜坐的貴常青笑道:“我雲常的國策,向來是安居一方,自給自足,不與人紛争。照顧好了百姓,國家才能富強安定。”
耀天公主露出認同的表情。
何俠沉吟片刻,釋然道:“這樣的大事,也不急于一時片刻下決定。明日朝會上,召集群臣商議再定奪。公主你看如何?”
耀天公主正擔心何俠和貴常青當面沖突起來,連忙點頭,又看看貴常青,“丞相覺得呢?”
何俠的提議正中貴常青下懷,他在朝中有衆多文官支持,雲常向來重文輕武,憑何俠手下那些武将,說什麼也無法在朝會中争得過他。“驸馬爺說得很對,這樣的大事,應該在朝會上讓群臣商讨一下,公主再行定奪。”
出戰的事總算暫時擱置一邊,兩人又跟耀天公主聊了一些國事後,都有自己的要務在身,遂向其請辭。
耀天公主眼看着他們兩人遠去,舒了一口氣。朝中驸馬丞相兩派暗中争鬥愈演愈烈,到如今劍拔弩張,一觸即發。手背手心都是肉,倒叫人為難。
歇了一會兒,腳步聲又起,聽得有一點耳熟。
耀天公主詫異地擡頭,“驸馬怎麼回來了?”
何俠朝她微微笑了笑,走到她身邊,和她并肩站着,目光卻投向窗外遠處,道:“我本來要回驸馬府的,走到半路,忽然想起了一句話,忍不住又走了回來見公主。”
耀天公主奇怪地問:“驸馬想起了什麼重要的話?”
“在我心裡,那的确是一句很重要的話。”何俠唇邊逸出淺笑,仿佛沉浸在愉快的回憶中,接着又帶了一點感歎的語氣,道,“隻可惜公主可能已經忘記了。”
耀天公主情不自禁靠近了點,柔聲道:“驸馬不說,耀天怎麼知道是哪一句呢?”
何俠沉默半晌,緩緩道:“我在新婚之夜,曾向公主許諾,總有一天,我要親手為公主戴上四國之後的鳳冠。”
耀天公主心中微顫,失聲道:“驸馬……”
“言猶在耳,為何現在卻變成這樣?”何俠苦笑着看向耀天公主,“但如果公主想要的隻是一個坐守一隅的驸馬,我定不會讓公主失望。”
“驸馬……”
何俠眸若燦星,從容道:“我回來隻是為了說這一句話。公主是一國之主,雲常的大事還請公主自行做主吧。”言畢對公主恭敬地行了一禮,潇灑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