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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九紋龍剪徑赤松林魯智深火燒瓦罐寺(2)

水浒傳 施耐庵 3700 2024-01-31 01:07

  到寺前,看見那崔道成、丘小乙兩個兀自在橋上坐地。智深大喝一聲道:“你這厮們,來!來!今番和你鬥個你死我活!”那和尚笑道:“你是我手裡敗将,如何再來敢厮并?”智深大怒,掄起鐵禅杖,奔過橋來。那生鐵佛生嗔,仗着樸刀,殺下橋去。智深一者得了史進,肚裡膽壯;二乃吃得飽了,那精神氣力,越使得出來。兩個鬥到八九合,崔道成漸漸力怯,隻辦得走路。那飛天夜叉丘道人見和尚輸了,便仗着樸刀來協助。這邊史進見了,便從樹林子裡跳将出來,大喝一聲:“都不要走!”掀起笠兒,挺着樸刀,來戰丘小乙。四個人兩對厮殺。智深與崔道成正鬥到間深裡,智深得便處喝一聲:“着!”隻一禅杖,把生鐵佛打下橋去。那道人見倒了和尚,無心戀戰,賣個破綻便走。史進喝道:“那裡去?”趕上望後心一樸刀,撲地一聲響,道人倒在一邊。史進踏入去,掉轉樸刀,望下面隻顧胳肢胳察的搠。智深趕下橋去,把崔道成背後一禅杖。可憐兩個強徒,化作南柯一夢。正是“從前作過事,無幸一齊來。”

  智深、史進把這丘小乙、崔道成兩個屍首都縛了,撺在澗裡。兩個再打入寺裡來,香積廚下那幾個老和尚,因見智深輸了去,怕崔道成、丘小乙來殺他,已自都吊死了。智深、史進直走入方丈後角門内看時,那個擄來的婦人投井而死。直尋到裡面八九間小屋,打将入去,并無一人。隻見包裹已拿在彼,未曾打開。魯智深見有了包裹,依原背了。再尋到裡面,隻見床上三四包衣服,史進打開,都是衣裳,包了些金銀,揀好的包了一包袱,背在身上。尋到廚房,見有酒有肉,兩個都吃飽了。竈前縛了兩個火把,撥開火爐,火上點着,焰騰騰的先燒着後面小屋,燒到門前。再縛幾個火把,直來佛殿下後檐,點着燒起來。湊巧風緊,刮刮雜雜地火起,竟天價燒起來。智深與史進看着,等了一回,四下火都着了。二人道:“梁園雖好,不是久戀之家,俺二人隻好撒開。”

  二人厮趕着,行了一夜。天色微明,兩個遠遠地望見一簇人家,看來是個村鎮。兩個投那村鎮上來,獨木橋邊。一個小小酒店。但見:

  柴門半掩,巾低垂。酸酒甕土床邊,墨畫神仙塵壁上。村童量酒,想非滌器之相如;醜婦當垆,不是當時之卓氏。牆間大字,村中學究醉時題;架上蓑衣,野外漁郎乘興當。

  智深、史進來到村中酒店内,一面吃酒,一面叫酒保買些肉來,借些米來,打火做飯。兩個吃酒,訴說路上許多事務。吃了酒飯,智深便問史進道:“你今投那裡去?”史進道:“我如今隻得再回少華山去,投奔朱武等三人,入了夥,且過幾時,卻再理會。”智深見說了道:“兄弟也是。”便打開包裹,取些金銀,與了史進。二人拴了包裹,拿了器械,還了酒錢。二人出得店門,離了村鎮,又行不過五七裡,到一個三岔路口。智深道:“兄弟須要分手,灑家投東京去,你休相送。你打華州,須從這條路去,他日卻得相會。若有個便人,可通個信息來往。”史進拜辭了智深,各自分了路,史進去了。

  隻說智深自往東京,在路又行了八九日,早望見東京。入得城來,但見:

  千門萬戶,紛紛朱翠交輝;三市六街,濟濟衣冠聚集。鳳閣列九重金玉,龍樓顯一派玻璃。花街柳陌,衆多嬌豔名姬;楚館秦樓,無限風流歌妓。豪門富戶呼盧會,公子王孫買笑來。

  智深看見東京熱鬧,市井喧嘩,來到城中,陪個小心問人道:“大相國寺在何處?”街坊人答道:“前面州橋便是。”智深提了禅杖便走,早來到寺前,入得山門看時,端的好一座大刹!但見:

  山門高聳,梵宇清幽。當頭敕額字分明,兩下金剛形猛烈。五間大殿,龍鱗瓦砌碧成行;四壁僧房,龜背磨磚花嵌縫。鐘樓森立,經閣巍峨。幡竿高峻接青雲,寶塔依稀侵碧漢。木魚橫挂,雲闆高懸。佛前燈燭熒煌,爐内香煙缭繞。幢幡不斷,觀音殿接祖師堂;寶蓋相連,水陸會通羅漢院。時時護法諸天降,歲歲降魔尊者來。

  智深進得寺來,東西廊下看時,徑投知客寮内去,道人撞見,報與知客。無移時,知客僧出來,見了智深生得兇猛,提着鐵禅杖,跨着戒刀,背着個大包裹,先有五分懼他。知客問道:“師兄何方來?”智深放下包裹禅杖,打個問訊,知客回了問訊。智深說道:“小徒五台山來,本師真長老有書在此,着小僧來投上刹清大師長老處,讨個職事僧做。”知客道:“既是真大師長老有書劄,合當同到方丈裡去。”知客引了智深直到方丈,解開包裹,取出書來,拿在手裡。知客道:“師兄,你如何不知體面,即目長老出來,你可解了戒刀,取出那七條坐具信香來禮拜長老使得。”智深道:“你卻何不早說!”随即解了戒刀,包裹内取出片香一炷,坐具七條,半晌沒做道理處。知客又與他披了袈裟,教他先鋪坐具。少刻,隻見智清禅師出來,知客向前禀道:“這僧人從五台山來,有真禅師書在此。”清長老道:“師兄多時不曾有法帖來。”知客叫智深道:“師兄,快來禮拜長老。”隻見智深先把那炷香插在爐内,拜了三拜,将書呈上。清長老接書拆開看時,中間備細說着魯智深出家緣由,并今下山投托上刹之故,“萬望慈悲收錄,做個職事人員,切不可推故。此僧久後必當正果。”清長老讀罷來書,便道:“遠來僧人且去僧堂中暫歇,吃些齋飯。”智深謝了,收拾起坐具七條,提了包裹,拿了禅杖、戒刀,跟着行童去了。

  清長老喚集兩班許多職事僧人,盡到方丈,乃言:“汝等衆僧在此,你看我師兄智真禅師好沒分曉。這個來的僧人,原來是經略府軍官,為因打死了人,落發為僧。二次在彼鬧了僧堂,因此難着他。你那裡安他不的,卻推來與我。待要不收留他,師兄如此千萬囑咐,不可推故;待要着他在這裡,倘或亂了清規,如何使得?”知客道:“便是弟子們看那僧人,全不似出家人模樣,本寺如何安着得他?”都寺便道:“弟子尋思起來,隻有酸棗門外退居廨宇後那片菜園,時常被營内軍健們并門外那二十來個破落戶侵害,縱放羊馬,好生羅唣。一個老和尚在那裡住持,那裡敢管他?何不教智深去那裡住持,倒敢管的下。”清長老道:“都寺說的是。”教侍者去僧堂内客房裡等他吃罷飯,便喚将他來。

  侍者去不多時,引着智深到方丈裡。清長老道:“你既是我師兄真大師薦将來我這寺中挂搭,做個職事人員,我這敝寺有個大菜園,在酸棗門外嶽廟間壁,你可去那裡住持管領。每日教種地人納十擔菜蔬,餘者都屬你用度。”智深便道:“本師真長老着小僧投大刹,讨個職事僧做,卻不教俺做個都寺、監寺,如何教灑家去管菜園?”首座便道:“師兄,你不省得,你新來挂搭,又不曾有功勞,如何便做得都寺?這管菜園也是個大職事人員了。”智深道:“灑家不管菜園,俺隻要做都寺、監寺。”知客又道:“你聽我說與你:僧門中職事人員,各有頭項。且如小僧做個知客,隻理會管待往來客官僧衆。至如維那、侍者、書記、首座,這都是清職,不容易得做。都寺、監寺、提點、院主,這個都是掌管常住财物。你才到的方丈,怎便得上等職事。還有那管藏的,喚做藏主;管殿的,喚做殿主;管閣的,喚做閣主;管化緣的,喚做化主;管浴堂的,喚做浴主。這個都是主事人員,中等職事。還有那管塔的塔頭,管飯的飯頭,管茶的茶頭,管東廁的淨頭,與這管菜園的菜頭,這個都是頭事人員,末等職事;假如師兄你管了一年菜園好,便升你做個塔頭;又管了一年好,升你做個浴主;又一年好,才做監寺。”智深道:“既然如此,也有出身時,灑家明日便去。”清長老見智深肯去,就留在方丈裡歇了。當日議定了職事,随即寫了榜文,先使人去菜園裡退居廨宇内,挂起庫司榜文,明日交割。當夜各自散了。次早,清長老升法座,押了法帖,委智深管菜園。智深到座前,領了法帖,辭了長老,背上包裹,挎了戒刀,提了禅杖,和兩個送入院的和尚,直來酸棗門外廨宇裡來住持。詩曰:

  萍蹤浪迹入東京,行盡山林數十程。古刹今番經劫火,中原從此動刀兵。

  相國寺中重挂搭,種蔬園内且經營。自古白雲無去住,幾多變化任縱橫。

  且說菜園左近有二三十個賭博不成才破落戶潑皮,泛常在園内偷盜菜蔬,靠着養身,因來偷菜,看見廨宇門上新挂一道庫司榜文,上說:“大相國寺仰委管菜園僧人魯智深前來住持,自明日為始掌管,并不許閑雜人等入園攪擾。”那幾個潑皮看了,便去與衆破落戶商議道:“大相國寺裡差一個和尚,甚麼魯智深,來管菜園。我們趁他新來,尋一場鬧,一頓打下頭來,教那厮伏我們。”數中一個道:“我有一個道理。他又不曾認的我,我們如何便去尋的鬧?等他來時,誘他去糞窖邊,隻做參賀他,雙手搶住腳,翻筋鬥,攧那厮下糞窖去,隻是小耍他。”衆潑皮道:“好,好!”商量已定,且看他來。

  卻說魯智深來到廨宇退居内房中,安頓了包裹行李,倚了禅杖,挂了戒刀。那數個種地道人,都來參拜了,但有一應鎖鑰,盡行交割。那兩個和尚同舊住持老和尚相别了,盡回寺去。且說智深出到菜園地上,東觀西望,看那園圃。隻見這二三十個潑皮,拿着些果盒、酒禮,都嘻嘻地笑道:“聞知和尚新來住持,我們鄰舍街坊都來作慶。”智深不知是計,直走到糞窖邊來。那夥潑皮一齊向前,一個來搶左腳,一個便搶右腳,指望來攧智深。隻教智深腳尖起處,山前猛虎心驚;拳頭落時,海内蛟龍喪膽。正是:方圓一片閑園圃,目下排成小戰場。那夥潑皮怎的來攧智深,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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