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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還道村受天書宋公明遇九天玄女(1)

水浒傳 施耐庵 3853 2024-01-31 01:07

  話說當下宋江在筵上對衆好漢道:“小可宋江自蒙救護上山,到此連日飲宴,甚是快樂,不知老父在家,正是何如。即目江州申奏京師,必然行移濟州,着落郓城縣追捉家屬,比捕正犯,恐老父存亡不保。宋江想念,欲往家中搬取老父上山,以絕挂念,不知衆弟兄還肯容否?”晁蓋道:“賢弟,這件是人倫中大事,不成我和你受用快樂,倒教家中老父吃苦,如何不依賢弟?隻是衆兄弟們連日辛苦,寨中人馬未定,再停兩日,點起山寨人馬,一徑去取了來。”宋江道:“仁兄,再過幾日不妨,隻恐江州行文到濟州追捉家屬,以此事不宜遲。今也不須點多人去,隻宋江潛地自去,和兄弟宋清搬取老父連夜上山來,那時鄉中神不知,鬼不覺;若還多帶了人伴去,必然驚吓鄉裡,反招不便。”晁蓋道:“賢弟路中倘有疏失,無人可救。”宋江道:“若為父親,死而無怨。”當日苦留不住,宋江堅執要行,便取個氈笠帶了,提條短棒,腰帶利刃,便下山去。衆頭領送過金沙灘自回。

  且說宋江過了渡,到朱貴酒店裡上岸,出大路投郓城縣來。路上少不得饑餐渴飲,夜住曉行。一日奔宋家村晚了,到不得,且投客店歇了。次日趱行到宋家村時卻早,且在林子裡伏了,等待到晚,卻投莊上來敲後門。莊裡聽得,隻見宋清出來開門,見了哥哥,吃那一驚,慌忙道:“哥哥,你回家來怎地?”宋江道:“我特來家取父親和你。”宋清道:“哥哥,你在江州做了的事,如今這裡都知道了。本縣差下這兩個趙都頭,每日來勾取,管定了我們,不得轉動,隻等江州文書到來,便要捉我們父子二人,下在牢裡監禁,聽候拿你。日裡夜間,一二百士兵巡綽。你不宜遲,快去梁山泊請下衆頭領來,救父親并兄弟。”

  宋江聽了,驚得一身冷汗,不敢進門,轉身便走,奔梁山泊路上來。是夜月色朦胧,路不分明,宋江隻顧揀僻靜小路去處走。約莫也走了一個更次,隻聽得背後有人發喊起來。宋江回頭聽時,隻隔一二裡路,看見一簇火把照亮,隻聽得叫道:“宋江休走!”宋江一頭走,一面肚裡尋思:“不聽晁蓋之言,果有今日之禍,皇天可憐,垂救宋江則個。”遠遠望見一個去處,隻顧走。少間風掃薄雲,現出那輪明月,宋江方才認得仔細,叫聲苦,不知高低。看了那個去處,有名喚做還道村。原來團團都是高山峻嶺,山下一遭澗水,中間單單隻一條路。入來這村,左來右去走,隻是這條路,更沒第二條路。宋江認的這個村口,欲待回身,卻被背後趕來的人已把住了路口,火把照耀如同白日。宋江隻得奔入村裡來,尋路躲避。抹過一座林子,早看見一所古廟。但見:

  牆垣頹損,殿宇傾斜。兩廊畫壁長蒼苔,滿地花磚生碧草。門前小鬼,折臂膊不顯猙獰;殿上判官,無幞頭不成禮數。供床上蜘蛛結網,香爐内蝼蟻營窠,狐狸常睡紙爐中,蝙蝠不離神帳裡。

  宋江隻得推開廟門,乘着月光,入進廟裡來,尋個躲避處。前殿後殿,相了一回,安不得身,心裡越慌。隻聽得外面有人道:“都管隻走在這廟裡!”宋江聽得時,是趙能聲音,急沒躲處,見這殿上一所神廚,宋江揭起帳幔,望裡面探身便鑽入神廚裡。安了短棒,做一堆兒伏在廚内,氣也不敢喘。隻聽的外面拿着火把,照将入來。

  宋江在神廚裡偷眼看時,趙能、趙得引着四五十人,拿着火把,各到處照,看看照上殿來。宋江道:“我今番走了死路,望陰靈庇護則個,神明庇佑。”一個個都走過了,沒人看着神廚裡。宋江道:“卻不是天幸!”隻見趙得将火把來神廚内照一照,宋江道:“我這番端的受縛。”趙得一隻手将樸刀杆挑起神帳,上下把火隻一照,火煙沖将起來,沖下一片黑塵來,正落在趙得眼裡,眯了眼,便将火把丢在地下,一腳踏滅了,走出殿門外來,對士兵們道:“這厮不在廟裡。别又無路,卻走向那裡去了?”衆士兵道:“多應這厮走入村中樹林裡去了。這裡不怕他走脫。這個村喚做還道村,隻有這條路出入,裡面雖有高山林木,卻無路上的去。都頭隻把住村口,他便會插翅飛上天去,也走不脫了。待天明,村裡去細細搜捉。”趙得道:“也是。”引了士兵下殿去了。

  宋江道:“卻不是神明護佑!若還得了性命,必當重修廟宇,再建祠堂,陰靈保佑則個。”說猶未了,隻聽的有幾個士兵在于廟門前叫道:“都頭,在這裡了。”趙能、趙得和衆人一夥搶入來。宋江道:“卻不又是晦氣,這遭必被擒捉。”趙能到廟前問道:“在那裡?”士兵道:“都頭,你來看廟門上兩個塵手迹,以定是卻才推開廟門,閃在裡面去了。”趙能道:“說的是,再仔細搜一搜看。”

  這夥人再入廟裡來搜看,宋江道:“我命運這般蹇拙,今番必是休了。”那夥人去殿前殿後搜遍,隻不曾翻過磚來。衆人又搜了一回,火把看看照上殿來,趙能道:“多是隻在神廚裡。卻才兄弟看不仔細,我自照一照看。”一個士兵拿着火把,趙能一手揭起帳幔,五七個人伸頭來看。不看萬事俱休,才看一看,隻見神廚裡卷起一陣惡風,将那火把都吹滅了,黑騰騰罩了廟宇,對面不見。趙能道:“卻又作怪。平地裡卷起這陣惡風來,想是神明在裡面,定嗔怪我們隻管來照,因此起這陣惡風顯應。我們且去罷。隻守住村口,待天明再來尋獲。”趙得道:“隻是神廚裡不曾看得仔細,再把槍去搠一搠。”趙能道:“也是。”兩個卻待向前,隻聽的殿後又卷起一陣怪風,吹的飛沙走石,滾将下來,搖的那殿宇吸吸地動,罩下一陣黑雲,布合了上下,冷氣侵人,毛發豎起。趙能情知不好,叫了趙得道:“兄弟快走,神明不樂。”衆人一哄都奔下殿來,望廟門外跑走,有幾個翻了的,也有閃腿的,爬得起來,奔命走出廟門。隻聽得廟裡有個叫:“饒恕我們!”趙能再入來看時,兩三個士兵跌倒在龍墀裡,被樹根鈎住了衣服,死也掙不脫,手裡丢了樸刀,扯着衣裳叫饒。宋江在神廚裡聽了,忍不住笑。趙能把士兵衣服解脫了,領出廟門去。有幾個在前面的士兵說道:“我說這神道最靈,你們隻管在裡面纏障,引的小鬼發作起來。我們隻去守住了村口等他,,須不吃他飛了去。”趙能、趙得道:“說得是,隻消村口四下裡守定。”衆人都望村口去了。

  隻說宋江在神廚裡口稱慚愧道:“雖不被這厮們拿了,卻怎能夠出村口去?”正在廚内尋思,百般無計,隻聽的後面廊下有人出來。宋江道:“卻又是苦也!早是不鑽出去。”隻見兩個青衣童子,徑到廚邊舉口道:“小童奉娘娘法旨,請星主說話。”宋江那裡敢做聲答應。外面童子又道:“娘娘有請,星主可行。”宋江也不敢答應。外面童子又道:“宋星主休得遲疑,娘娘久等。”宋江聽的莺聲燕語,不是男子之音,便從神櫃底下鑽将出來,看時,卻是兩個青衣女童侍立在床邊。宋江吃了一驚,卻是兩個泥神。隻聽的外面又說道:“宋星主,娘娘有請。”宋江分開帳幔,鑽将出來,隻見是兩個青衣螺髻女童,齊齊躬身,各打個稽首。宋江看那女童時,但見:

  朱顔綠發,皓齒明眸。飄飄不染塵埃,耿耿天仙風韻。螺蛳髻山峰堆擁,鳳頭鞋蓮瓣輕盈。領抹深青,一色織成銀縷;帶飛真紫,雙環結就金霞。依稀阆苑董雙成,仿佛蓬萊花鳥使。

  當下宋江問道:“二位仙童自何而來?”青衣道:“奉娘娘法旨,有請星主赴宮。”宋江道:“仙童差矣。我自姓宋,名江,不是甚麼星主。”青衣道:“如何差了?請星主便行,娘娘久等。”宋江道:“甚麼娘娘?亦不曾拜識,如何敢去?”青衣道:“星主到彼便知,不必詢問。”宋江道:“娘娘在何處?”青衣道:“隻在後面宮中。”

  青衣前引便行,宋江随後跟下殿來,轉過後殿側首一座子牆角門,青衣道:“宋星主從此間進來。”宋江跟入角門來看時,星月滿天,香風拂拂,四下裡都是茂林修竹。宋江尋思道:“原來這廟後又有這個去處。早知如此,卻不來這裡躲避,不受那許多驚恐。”宋江行時,覺道香塢兩行夾種着大松樹,都是合抱不交的,中間平坦一條龜背大街。宋江看了,暗暗尋思道:“我倒不想古廟後有這般好路徑。”跟着青衣,行不過一裡來路,聽得潺潺的澗水響。看前面時,一座青石橋,兩邊都是朱欄杆,岸上栽種奇花、異草、蒼松、茂竹、翠柳、夭桃,橋下翻銀滾雪般的水,流從石洞裡去。過的橋基看時,兩行奇樹,中間一座大朱紅棂星門。宋江入的棂星門看時,擡頭見一所宮殿。但見:

  金釘朱戶,碧瓦雕檐。飛龍盤柱戲明珠,雙鳳帏屏明曉日。紅泥牆壁,紛紛禦柳間宮花;翠霭樓台,淡淡祥花籠瑞影。窗橫龜背,香風冉冉透黃紗;簾卷蝦須,皓月團團懸紫绮。若非天上神仙府,定是人間帝主家。

  宋江見了,尋思道:“我生居郓城縣,不曾聽的說有這個去處。”心中驚恐,不敢動腳。青衣催促請星主行。一引,引入門内,有個龍墀,兩廊下盡是朱亭柱,都挂着繡簾,正中一所大殿,殿上燈燭熒煌。青衣從龍墀内一步步引到月台上,聽得殿上階前又有幾個青衣道:“娘娘有請星主進來。”宋江到大殿上,不覺肌膚戰栗,毛發倒豎,下面都是龍鳳磚階。青衣入簾内奏道:“請至宋星主在階前。”宋江到簾前禦階之下,躬身再拜,俯伏在地,口稱:“臣乃下濁庶民,不識聖上,伏望天慈,俯賜憐憫。”禦簾内傳旨,教請星主坐。宋江那裡敢擡頭。教四個青衣扶上錦墩坐,宋江隻得勉強坐下。殿上喝聲卷簾,數個青衣早把珠簾卷起,搭在金鈎上。娘娘問道:“星主别來無恙?”宋江起身再拜道:“臣乃庶民,不敢面觑聖容。”娘娘道:“星主既然至此,不必多禮。”宋江恰才敢擡頭舒眼,看見殿上金碧交輝,點着龍燈鳳燭;兩邊都是青衣女童,持笏捧圭,執旌擎扇侍從;正中七寶九龍床上,坐着那個娘娘。宋江看時,但見:

  頭绾九龍飛鳳髻,身穿金縷绛绡衣。藍田玉帶曳長裙,白玉圭璋擎彩袖。臉如蓮萼,天然眉目映雲環;唇似櫻桃,自在規模端雪體。正大仙容描不就,威嚴形象畫難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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