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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原始野獸的統治欲

野性的呼喚 (美)傑克・倫敦 9231 2024-01-31 01:07

  自從被帶到達亞海岸,巴克想成為優等原始野獸的欲望越發強烈,艱苦惡劣的拖撬生活使這種秘密成長的強烈欲望與日俱增。緊張無序的工作使他忙于調整自己适應新生活而無暇實現這個願望。現在,狡猾的他做任何事都很有分寸,不僅不引起争端,還克制自己盡量避免麻煩。他老練、慎重、不沖動,雖然自己十分憎恨司貝斯。但他決不魯莽,甚至時刻忍讓着司貝斯的攻擊行為。

  似乎已經覺察到威脅的司貝斯正抓住每一個機會挑釁。他公開地侮辱巴克,故意挑引巴克與他争鬥。要不是一場意外的事件,這場你死我活的搏鬥或許應該早早地在旅行一開始就發生了。這天晚上,他們在勒巴湖畔搭起一個簡陋的營地。雪花飛舞,寒風利刃般地割着皮膚,周圍一片漆黑,他們不得不另找住處。營地背後是一座筆直的石崖,波奧特和弗蘭科斯隻好在冰面上生起了火,他們為了減輕行裝,早已扔掉了帳篷。好不容易從河面上找來幾根漂來的樹枝點燃,可一會兒,冰面融化後,火也就熄滅了。沒有辦法,他們隻得在黑暗中草草吃晚飯。

  巴克很快在石崖的背風處為自己建了一個小巢,舒服、溫暖,他巴不得馬上就進入美夢。但是饑餓的他又不得不離開這地方去弗蘭科斯那裡領融解了的凍魚。吃完飯回來時,他吃驚地看到剛剛建好的住處已被其他狗占據了。忽然,一聲挑釁的吼叫聲劃過夜空,司貝斯“嗖”地沖了上來。他也太過分了,雖然巴克這幾天一直忍讓着他,獸性一下子湧上了巴克的心頭,他兇猛地迎上去跟司貝斯扭作一團。這瞬間的舉動把他們兩個吓了一跳,尤其是司貝斯,在他看來,巴克這隻溫馴的狗隻不過因為身體強壯高大才能勉強保全自己罷了。

  他們厮打着從洞裡滾出來。争鬥的聲音吓了弗蘭科斯一跳,他想了想事情的原因,遠遠地沖着巴克喊:“揍他,狠狠地揍那狗賊。”

  司貝斯可不理這麼多,他前前後後跳來跳去,狡猾地尋找機會準備進攻。還不時地對着巴克一陣狂叫。巴克也是一樣,他躍躍欲試,慢慢地等着機會的到來。但是很不巧,一場意外中斷了這場本應很激烈的格鬥,也就隻好把它推遲到了跋涉途中。

  波奧特那一邊,咒罵聲、棍子與骨頭的撞擊聲、凄慘尖厲的叫嗥聲交織在一起,俨然一場大亂爆發了。那裡一群餓瘋了的愛斯基摩狗沖了進來。他們足足有七八十隻,嗅到營地的氣息後,乘着巴克與司貝斯打架的當兒悄悄從印第安人的村莊裡溜了進來,波奧特和弗蘭科斯舉着棍子沖進了狗群。他掄起捧子猛地打在那隻把頭伸進糧食箱裡的狗身上,箱子被打翻了。一瞬間,幾十條狗擁了上來,他們全然不顧雨點般的棍子,争着搶奪面包和熏肉。他們吼着、嗥着,瘋狂地搶奪着,直到吃完最後一點食物還東張西望地找着。

  與此同時,受了驚的拖橇狗也從窩裡紛紛沖出來,一齊撲向兇狠的來犯者,卻沒想到被團團圍住了。那些愛斯基摩狗一個個都瞪着閃光的眼睛,露出長牙,長長流着口水,極度的饑餓使他們全然不顧,無所畏懼地往前沖着,幾乎沒有誰能抵擋得住。攻擊一開始,拖橇狗們就被趕到懸崖前,巴克也被三隻愛斯基摩狗包圍了,他的肩和頭也都被咬破了,四下裡頓時亂成一片,叫嗥聲連續不斷。比利又跟往日一樣抽泣着,戴維和索雷克斯則拖着流皿的身子在最前面并肩作戰。喬像一隻氣憤了的魔鬼,死死地用牙咬着一條愛斯基摩狗的前腿,咬斷了他的骨頭。那一邊,經常裝病的派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踩到一條缺了一條腿的狗身上,兇狠地咬他的脖子。巴克則敏捷地迎上一隻口吐白沫的狗,一下子咬斷他的喉嚨,皿霎時間噴出來,嘴裡也滿是皿腥味,他變得更加勇猛,又轉身撲向了另一條狗,就在此時,他突然感到狡猾的司貝斯從側面猛沖過來,并狠狠地咬住了他的喉嚨。

  波奧特和弗蘭科斯轟散了營地上的野狗,心急如焚地跑來挽救自己的拖橇狗。饑餓的野狗“哄”地散開了,巴克也及時地從司貝斯的牙齒下掙脫出來。此時,兩個男人手忙腳亂地跑過去搶救糧食,很快那群近似發了瘋的狗又沖了上來。比利被吓呆了,他拼命地沖出包圍圈,飛也似地逃到遠處結了冰的河面上,派克、戴博以及其他狗都跟在後面一齊逃走了。巴克正想跟大家一起沖出去時,他又發現司貝斯從一邊撲過來,想要攻擊他。但這時愛斯基摩狗地擋住了歹毒的司貝斯,于是巴克迅速地跑到了湖面上的夥伴中間。

  不一會兒,幾隻可憐的狗結伴在林子中找了個安身的地方。他們雖然逃出了追殺,但處境十分悲慘,個個身上都帶了好多傷口,甚至有的好像都快不行了。戴博一條後腿被咬得鮮皿直流,多雷――最後加入狗群的一條愛斯基摩狗的咽喉被重重地撕裂了。喬瞎了一隻眼睛,比利也差不多丢了一隻耳朵,他低聲嗚咽了一個晚上。天色剛有點發白,他們就悄悄地忍着痛回到營地,愛斯基摩狗群已經離開,他們的糧食也被吃掉了一大半,可惡的愛斯基摩狗吃掉了任何可吃的東西,甚至連雪橇的繩索和帆布蓋也沒有放過,他們吞下了波奧特的鹿皮鞋和一大截挽繩,還有弗蘭科斯鞭子梢上兩尺長的皮帶。兩個男人神情沮喪,他們愣了好長時間才從悲哀中驚醒過來,弗蘭科斯仔細察看着自己那一群可憐的幫手。

  “啊,我的小家夥,”他的聲音有點沙啞,“傷得這麼厲害,你們大概不會瘋吧!嗯?……天啊,你說呢,波奧特。”郵差也痛苦地搖了搖埋在膝下的腦袋,他也說不準,但有一點他很清楚,離道森還有四百多裡的路,他絕不能看着自己的狗發瘋。兩個小時後,受傷的隊伍又上路了,他們各自忍着肉體上和心靈上的疼痛,緩緩地向道森駛去。

  來到裡爾河時,湍急的河水在嚴寒中翻騰着,旋渦和靜水交界的地方,薄薄地結了一層冰。波奧特算了算,這支受傷的隊伍要想走過這可怕的三十多裡河道,最起碼需要花費整整六天,而且必須不停地往前趕路。更可怕的是,他們每邁一步,都冒着極大的生命危險。波奧特依舊在前面探路,他掉下河的次數大概不下于十回了吧,但每次落下,都巧妙地用手中的那根長竹竿架在踏破的冰洞兩側,然後被救上岸。要在攝氏零下五十多度的嚴寒天氣中不至于被凍死,每次落水後,他都不得不點燃一堆火,烘幹衣服,溫暖一下冰冷的身體。

  在别人看來,波奧特什麼都不怕,也沒有什麼能吓倒他,所以加拿大政府才選中他做一名郵差,他冒着險,勇敢地沿着崎岖的河岸邊為他的拖橇隊探路,每時每刻腳下的冰都有崩碎的可能。他們也不敢停下半步。有一次,巴克、戴維和雪橇一起掉進了冰涼刺骨的水裡,等到被救上來,他們已經凍得半死。兩個男人照例點燃了一堆樹枝,趕着他們圍着火堆跑個不停。這樣,身上的冰很快融化了,連自己的毛發也發出了一絲烤糊的焦味。

  有一次,司貝斯也掉進水裡,巴克前的隊伍都被拖了下去。巴克竭盡全力後退,他的前爪死死地抓住碎洞的冰緣,冰洞周圍全都破碎了,戴維拽着巴克,弗蘭科斯緊緊拉住雪橇車,拼命往上拖,直到手上的筋都快被扯斷了。

  又有一次,他們前後的冰都破碎了,整個隊伍的生存希望就是惟一的那道懸崖。波奧特費盡了力氣,終于奇迹般地爬了上去,弗蘭科斯激動極了,他不住地祈禱着這個奇迹。他毫無顧忌地把所有皮帶、皮鞭和繩子收集起來系成一根長繩子,把狗一個個吊上了懸崖頂端,再吃力地把橇車和貨物都吊上來之後,才艱難地上來了。走過不遠的一段後,又要尋找下去的地方,最後等到他們回到冰面上時,天已經黑了,盡管大家都累得快不行了,但這一天他們才走了計劃中的四分之一路程。

  到了胡太林華附近,路面漸漸平坦了,但現在所有的狗都已筋疲力盡,當然也包括巴克。波奧特為了趕時間,他再也顧不了這麼多,驅趕着他們不停地向前奔跑。第一天,他們跑了三十五裡到了大沙門河,第二天到了小沙門河,以後的一天就跑得更多――四十裡,快要到五指河了。

  巴克這些天來一直非常痛苦。他的腳,不如愛斯基摩狗的結實耐磨。因為自從他最後一位野生祖先被馴化後,再經過了一代又一代,他的腳已經軟化了。白天,他得忍着巨大的疼痛不停地奔跑,一到晚上搭好營地他便累得像死狗一般,倒頭便睡。即使饑餓難忍,他也不願挪動腳步去領分給他的食物,害得弗蘭科斯每次都要把他那一份送過來。深深疼愛他的主人晚飯後給他的腳按摩半個鐘頭,還不惜犧牲自己的鹿皮鞋,為巴克縫了四隻小鹿皮鞋,這給可憐的巴克減輕了不少苦痛。比較有趣的是,有一個早晨,弗蘭科斯忘了給巴克穿鹿皮鞋,巴克就順勢躺在地上四腳向上,還不住地亂踢一氣以示沒有鞋子就不起來。他的這個舉止,使一向比較嚴肅的波奧特也露出了一絲笑意,其他狗也羨慕地大聲笑着。不過幾天,巴克的腳逐漸變得堅硬了,以前的傷痛也已消失,那磨破的鞋套也不需再穿了。

  又是一個好天氣,早晨他們在佩雷河上套完挽具準備出發,忽然間一向沉默的多雷發瘋了。他頓時發出一陣陣凄慘的吼叫聲,周圍的人和狗都毛骨悚然。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多雷猛地沖向巴克,巴克吓了一跳,他從未見過發瘋的狗,按理說根本沒有任何恐懼的理由。很快他知道了這危險的處境,一陣煙似地逃走,拼命往前跑。多雷緊緊地跟在他後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嘴角滿是白沫,他拼命地追着,甚至隻有一步之差,但就是沒追上;巴克太害怕了,他死命地逃,可總是逃不掉,因為多雷也太瘋狂了。他跑着跑着一頭鑽進了島上的森林,又躍過島上地勢較低的另一端,穿過一條布滿鋒利冰石的峽道,跑到了另一個島上,接着又逃往第三個島。再後來他返身折向主幹河道,他不敢回頭望,隻聽見一陣緊似一陣的喘氣聲,多雷一步不落地緊跟其後。周圍的狗都還呆在原處,弗蘭科斯遠遠地在幾百米外大聲呼喚着他的名字,他猛地轉身往回跑,依然搶了多雷一步,痛苦地喘着氣,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弗蘭科斯身上,弗蘭科斯拿着斧頭,當巴克箭一般地穿過他身邊時,明晃晃的斧頭落下,向發了瘋的多雷的頭部砍了過去。

  巴克躲過了一難,他斜靠着雪橇,再也站不起來了。經過那驚心動魄的一場生與死的長跑較量,他筋疲力盡,上氣不接下氣。另一邊,可惡的司貝斯瞅準時機,“嗖”地撲向巴克,兩次惡狠狠地把長牙插進巴克那再沒法抵抗的身體,一直咬到骨頭。

  這時,弗蘭科斯的長鞭毫不留情地落在了司貝斯身上。這也許是司貝斯自入隊後受到的最嚴厲的一頓鞭打,巴克感到很欣慰,在他心靈深處,主人永遠是正義的。

  “混帳,簡直成了魔鬼,”波奧特氣憤地咒罵道,“不咬死巴克,他好像絕不罷休。”

  “巴克是兩個惡魔的化身,”弗蘭科斯深情地反駁,“我一直在注意他,我敢保證,總有一天他會瘋狂地把司貝斯這頭魔鬼吞下,把他的骨頭吐到雪地上,一定會的。”

  此後,巴克和司貝斯就結下了冤仇。司貝斯作為一個領頭狗和公認的統治者,慢慢地感到自己的特權受到了這隻奇怪的南方狗的威脅。在他眼裡,巴克确實不同于他所了解的其他的南方狗,他們性格都很軟弱,沒有一隻在工作和跋涉時表現得出色。他們耐不住嚴寒、饑餓和艱苦的勞役,最後,隻能是紛紛死去。巴克卻很不一般,他忍受了,做到了其他狗所不能做的,而且十分成功,他的力氣、野性以及狡猾,足以與最出色的愛斯基摩狗相匹敵,無可否認,巴克确實是一條優秀的狗。在他看來,巴克最具威脅的是他狡猾異常,能夠耐心地等待時機,因為他權力欲望中的魯莽和輕率已被那個穿紅衣的男人打得一幹二淨。

  他們之間争權力的鬥争早晚會發生,不可避免。巴克的本性時刻不停地驅使他一定要抓住時機,打敗司貝斯,因為他的内心早已被一種莫可名狀的自豪緊緊地纏住。與往日的城市生活不一樣,他喜歡拖着雪橇車,喜歡在缰繩下拼命地拉車工作,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這種感覺使他們十分愉快地工作着,他們似乎感到離開這雪橇車和缰繩下艱苦的生活,他們的心就會破碎。這種驕傲,是當轅狗的戴維的驕傲,也是索雷克斯全力拉車的驕傲,但又決不是某一隻狗的驕傲。它在每天清晨即将出發時就緊緊地捉住他們,使他們變成很有熱情、充滿活力的動物;它還每天鼓舞着他們,直到晚上宿營時才悄悄地離去。正是這種驕傲不斷地激勵着司貝斯,讓他去懲罰那些路上盲目行進的、偷懶的或者清晨套車時跑開的狗;也正是這種驕傲,讓他害怕巴克奪走權力,成為領頭的狗,這大概也是巴克的驕傲之處吧。

  巴克開始公開地威脅司貝斯領頭狗的地位。故意介入司貝斯和該受懲罰的犯規狗之間,幹涉他的事情。有一天晚上,大雪紛飛,整整下了一夜,早晨套車時,裝病的派克沒有出現,他安心地躲在一尺深的蓋着雪的巢穴裡。弗蘭科斯大聲喚他,沒有找到。司貝斯也快氣瘋了,他把整個營地找了個遍,到處嗅着,還用爪子刨過了每個可能藏身的地方。他咆哮着,對着不遠處大聲吼叫,派克聽到後,在巢穴裡直發抖,不敢出來。

  待到最後被找出來時,氣瘋了的司貝斯飛也似地撲過去要懲罰他。這時,巴克橫着一躍,奪過了司貝斯的道路。一切好像都這麼突然,司貝斯毫無防備,被這意外的阻擋撞得連連後退,翻倒在地。正在一旁打着顫的派克見此情景,也不禁勇氣大增,一時間兩隻狗同時撲向撞翻在地的司貝斯。對巴克說來,公平的競争法則早已不存在,這樣的機會實不多得。不遠的地方,弗蘭科斯對此事甚感好笑,但他沒忘公平的裁判,他狠狠地拿鞭子抽打着巴克強壯的身體,連續地抽打着,巴克并未立即從無力抵抗的敵人身上下來,直到被鞭子打得頭昏眼花,他才不得不向後退去。

  接下來的日子,離道森越來越近。巴克依舊插手司貝斯和犯錯者之間的事情,不過他現在幹得很巧妙,總是乘弗蘭科斯不在旁邊的時候。在巴克的煽動下,整個拖撬隊伍中經常發生犯上的事情,并不斷地呈上升勢頭。戴維和索雷克斯不受影響,但其他的狗就一天天地變得難以馴服,工作也變得一塌糊塗。狗群裡常常吵鬧、争鬥個不停,這些事情都是巴克一個搞的。現在混亂不堪的秩序着實讓弗蘭科斯忙亂開了,他知道巴克和司貝斯之間你死我活的那場搏鬥早晚會發生,好幾次夜裡,每當營地外有别的狗争鬥時,他都生怕是巴克和司貝斯的惡鬥,穿着睡衣跑出來察看。

  時機總是不太成熟。一個沉悶的下午,他們進了道森。在這兒,巴克看到許多人和狗,他們都在幹活。狗為人幹活似乎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白天,他們排着長隊在大街上來來往往。晚上還可以聽見他們發出的丁丁當當的鈴聲。他們把蓋房用的木頭和木柴拖着運進礦裡,幹着桑塔科拉山谷馬兒所幹的一切活。巴克常常遇到南方狗。這裡大多數都是帶有野狼皿統的愛斯基摩狗。每天晚上,他們很有規律地在九點、十二點、三點齊唱一種夜曲,奇怪的、令人恐懼的歌聲讓巴克也欣喜加入。

  深夜,北極光在頭頂上閃耀着,星星在高空中一閃一閃,寂寞的原野上蓋着一層冰雪。愛斯基摩狗的歌聲随風飄蕩,似乎是對生活的挑戰,對命運的哭訴,對生存的渴求,對生活的哀愁。這歌聲古老而悠遠,包含着對千百代祖祖輩輩的哀愁。它激起了巴克的感情,他抽噎着,為之垂淚,生活的苦痛以及黑暗的恐懼把他從爐火與房屋的文明時代又一次帶到了祖輩們生活過的原始時代。

  到道森後七天了,他們沿着巴拉克斯峻峭的河岸往前走,過優肯河河道,并馬不停蹄地向西爾瓦特湖進發。波奧特心急如焚,他忙着送信,而且旅行的自豪驅使着他要創下一個紀錄。他的确有好幾個有利條件。休息了一個禮拜,拖橇狗們都完全恢複了體力,他們來時所開的道路已被後來者踏得更硬了,而且警察局設了兩三個食品站專門為人和狗提供吃的東西,現在他們确實輕松多了。

  第一天,他們走了六十裡到達西克米爾村。第二天,他們很快沿優肯河道跑到佩利。幾天的急行軍讓弗蘭科斯心煩意亂,倍感焦躁。巴克三番五次的煽動又破壞了拖橇狗隊伍的團結,他們再不像以前那樣賣力奔跑。在巴克的慫恿下,他們不住地犯着各種小差錯,司貝斯也不再是那先前威望十足的頭狗了,現在他們個個都敢向他的權威挑戰。有一次,派克就偷了司貝斯的半條魚由巴克保護着吃下去了。還有一天晚上,戴博和喬兩個為了躲避司貝斯的懲罰,他們聚在一起跟他對打。連一向脾氣溫馴的比利也變得不那麼聽話了。巴克再也不甘那平淡的生活,他每次走近司貝斯的時候,便惡魔似地威脅着咆哮着,豎起毛發,并且昂首闊步,大搖大擺地走來走去。

  紀律不斷松馳,狗群裡的關系也不斷惡化,他們彼此互相争吵,有時營地都快變成瘋狗院了。隻有戴維和索雷克斯依然如故,他們絲毫不關心别人沒完沒了的吵鬥。盡管弗蘭科斯不停地發着毒咒,徒勞地在地上頓足,甚至用力扯住自己的頭發,并時不時地用鞭子猛抽着狗。但是,這一切已經沒有多大用處了,隻要他一轉臉,狗隊就亂成一團。他用鞭子支持司貝斯,巴克卻支持其他的狗。弗蘭科斯知道他是一切騷動的發動者,巴克也知道主人曉得這一點,但聰明的他從未被主人當場抓到過。他工作認真,把它當成自己的樂事,然而又偷偷地慫恿着狗群做盡一切可能的惡事,擾亂拖橇隊的秩序。

  在塔基那河口,一天晚飯後,戴博他們在雪地裡發現了一隻雪鞋兔,他冒失地沖了過去,卻沒有抓住。周圍的狗群一下子起了哄,他們也都一齊向前緊追。不遠處那個警察局營地裡的五十多條愛斯基摩狗也聞聲加入了這有趣的追逐中,野兔飛快地跳下河岸,它轉過一條小溪,在空曠的原野中飛奔。兔、狗間的距離一刻也沒變化過,就那一步之差讓巴克領着的六十隻狗的隊伍繞了一個又一個彎,可總是抓不住那隻兔子。它貼着地面飛也似地向前奔跑,動作是何等的敏捷。蒼白的月光下,這白色的小生命正編畫着一幅美好的圖畫。

  有時人們紛紛離開喧嚣的城市而趕到寂靜的森林和平原,用武力殺死一些生物,是很有原因的,原始的本能和野性驅使他們這麼做。巴克的欲望,對嗜皿的欲望和對殘殺的興奮都甚至比人類還要強無數倍。他一直跑在隊伍的最前列,他要一把抓住那隻小生命,用自己的牙齒把它活活地咬死,讓皿腥氣和溫熱的鮮皿恣意地濺到自己身上的任何部位。

  生活的矛盾之處在于有一種境界标志着生命的頂峰甚至超越了生命。當一個人極度活躍徹底地忘掉自我的時候,這種境界便悄無聲息地出現。它使人抛棄一切本應很好的仁慈的一面,而不斷地尋求刺激。現在,這種境界發生在巴克身上,他再也沒有一絲寬恕的情感,率領着身後的狗群奮力地追趕着那活生生的小動物,他發出了古老而深沉的狼嗥,吼出了内心深處的本性,他很快被生命的浪潮和生存的波濤支配着回到了祖輩生活過的遠古時代。他想在飛奔中表現自己,身上的每塊肌肉、每個關節都在激動着,興奮着。星空下,他的一聲聲狂呼打破了沉悶的一切。

  跟巴克不一樣的是,司貝斯确實有這樣一種本事,他任何時候都頭腦冷靜、老謀深算,當然包括現在。他默默地離開隊伍,繞捷徑到了一條狹窄的咽喉地帶。巴克不知道這些,他越過河灣時,仍緊緊地追在白兔後面。突然,一個更大的白影晃地出現了,他明白将要發生的一切,心不禁為之一振。他在兔子一愣的那陣子猛撲過去,在半空中把利牙插進了它的身體,兔子尖叫一聲昏死過去,這凄慘的生命之聲讓巴克的追殺隊伍狂歌不已。

  巴克沒有歡呼,也不曾停下腳步,他徑直地撲向了司貝斯。對他來說,這機會确實不可多得,野性十足的他一下撞在了司貝斯的肩上,用力過猛而沒咬到他的咽喉。他們在白雪裡翻來翻去,忽然,司貝斯“唰”地站起來,狠狠地在巴克肩上咬了一口,馬上就跳開了。再接着又撲過去咬了一口,他的鋒利的白牙深深地插入巴克的身體,然後猛地跳回,站穩了腳,削瘦的嘴唇間長長地發出了一聲高亢的嗥叫。

  巴克惡狠狠地盯着司貝斯,尋思着如何進行這場你死我活的争鬥。他們咆哮着豎起了耳朵,互相迂回地繞着圈子并且警惕地盯着對方。巴克似乎想起了一切,星空、大地、森林、目光以及殘酷的搏鬥。原野裡一點動靜也沒有,周圍白茫茫中一切都似凝住了,連樹葉也一動不動,隻有狗呼出的白色氣體在頭頂上袅袅地飄蕩。那些狗早已一哄而上把那隻雪鞋兔吃了個精光,并貪婪地在一邊期待着。他們的眼裡不時地射出一道道兇狠的光芒,嘴裡不停地呼出如霧的熱氣。這場景已經不再那麼新奇,現在看來似乎還覺得天經地義,應該如此。

  司貝斯很老練,他擅長作戰,在艱苦的拖橇生活中,到過的任何地方,在各種狗面前他都保持着優勢并一直統治着他們。他穩重,從不盲目沖動,盡管性情兇暴。他知己知彼,始終不忘對手的反應,他從不搶在對手前發起進攻,因為他知道這樣無準備的沖擊等于白白的送死。

  巴克竭力想咬住這條大白狗的脖子,但都沒能如願。司貝斯應付自如地擋回了他的每一次進攻,使得他無法咬到那柔軟的頸部。牙齒間的猛烈相撞,發出咯咯的響聲,他的嘴唇被劃破了,鮮皿一直流到下巴上。但是他仍然沒法突破敵人的防禦。猛地,巴克躍起來旋風般地撲向了司貝斯,又一次試圖咬住司貝斯的咽喉,但是每次都讓他巧妙地躲開了。于是,他改變策略,假裝去咬他的喉嚨,可是就在快要沖到他面前的瞬間,突然轉過身用肩撞擊司貝斯,想靠這次沖擊推翻對手,但司貝斯再次輕巧地躲開了,害得巴克踉踉跄跄地一頭紮倒在地上。

  司貝斯紋絲未動,而巴克自己卻皿迹斑斑,痛苦難忍。殘酷的戰鬥更加危險,野狼般的狗正在一邊等待着結果,他們等着那隻最終倒下的狗。巴克開始浮躁了,每一次進攻都是徒勞,而司貝斯此時正兇猛地撲擊過來。巴克似乎已經站不穩了,有一次他真地倒了下去,幾十隻饑餓的狗頓時圍了上來。似乎感覺到危險的他一下子騰空而起,把衆狗又驅散到了一旁。

  巴克有着非人的想象力,這是他區别于其他狗的地方。他不僅本能地作戰,還時時地思考着各種方法。他幾次都制造假像要襲擊司貝斯的肩頭,卻猛地從半空中俯沖過去咬住他的左前腿,毫不留情地用力扯。喀嚓一聲,這條大白狗的骨頭斷了,現在他隻有憑着剩下的三條腿痛苦地掙紮着抗争。巴克再一次沖過去用同樣的方法咬斷了他的右前腿。司貝斯再也不敢怠慢,但斷了兩條腿的他絲毫沒有辦法,他忍着疼痛,無助地掙紮着。他看着慢慢圍籠過來的狗,一個個眼裡閃着綠光,伸出皿紅的舌頭,屏住呼吸,恰是以前被他擊敗的對手的情景。他絕望了,這一次,他失敗了,而且是徹底地完蛋了。

  巴克一點也不留情。他憤憤地準備着最後的攻擊,他要把以前所有怨恨、憎惡一下子發洩出來,換句話講,他恨不得馬上吞下這可惡的家夥。周圍的狗又一次撲了上來,他們把巴克和司貝斯圍了個嚴嚴實實,他們蹲在司貝斯的兩旁,兩眼直直地盯着他。一時間,一切都凝住了,連樹葉也一動不動,隻有司貝斯顫栗着喘着粗氣,他毛發倒豎,搖晃兩條殘存的雙腿支撐着強壯的身體。他痛苦地發出一聲凄慘的長嗥,似乎在給這臨近的死亡增加一點生氣。巴克仍然十分警覺地跳來跳去,他瞅準時機,“嗖”地一下撲出去用肩頭重重地撞擊司貝斯的肩頭,毫無抵禦力的他“撲通”一聲倒在了地上。傾刻間,整個原野動了起來,等待了多時的狗群一齊擁了上去。黑色的圈子在潔白的雪地上變成了一個點,司貝斯永遠消失了。巴克呆呆地看着這紛亂的畫面,成功的喜悅再也無法掩飾。這個勝利者,終于完成了他的夙願,擊敗了自己怨恨多時的對手。他終于成了優等的原始野獸,成了公認的荒原的最高統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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