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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目不忘 第六十八章

過目不忘 半截香 6345 2024-02-06 06:17

  “餘澤?”

  看見餘澤站在房間門口沒動,韓水叫了他一聲。

  過了幾秒,餘澤才如夢初醒一樣回過神來,轉頭說:“他可能是累了,你把仙人掌給我吧。”

  這話裡透着幾分怪異,韓水疑惑地将仙人掌放到房間門口,專門瞥了一眼房間裡面。

  避難所分配的房間不大,一眼就能看到擺放在牆角的雙人床,盡管屋裡沒有開燈,但是也能隐約看到趙修平躺在上面的背影。

  一切似乎都像平常一樣。

  韓水這就放下心來,點頭離開。

  餘澤在房間裡輕輕将門阖上,仙人掌早從他腳邊溜走,跑到窩裡補眠去了。

  餘澤摸黑來到床邊,聽見趙修平平穩的呼吸聲,心漸漸安定下來。

  剛剛他真的是想得太多了,可能是因為太累了,所以心理狀态不好。餘澤心想道,有時間還是應該休息一下,反正現在自己不管事。

  他在床邊坐了一會兒,起身去洗漱。

  隻是在那短暫到難以抓住的一瞬間,餘澤不想承認,在看到趙修平背影的那一刻,以為他死了。

  這個場景曾在他的腦海中構建過無數次,自以為早已經可以看開,但當時他的心跳确确實實漏了一拍,大腦一片空白。

  洗漱完,餘澤的心情終于平複下來。

  趙修平慣例躺在床靠外的位置,餘澤睡在裡面。他輕手輕腳從床尾爬上去,掀起被子,但就在剛剛閉上眼睛的刹那,突然想起:

  趙修平睡覺時候也一向警覺,一有人靠近就會察覺,怎麼可能連自己這麼大的動靜也發現不了?

  更何況在此之前,就算餘澤回來再晚,趙修平都不可能自己先睡。

  但是現在,餘澤從進來到上床,好幾分鐘,他卻仍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

  側躺,雙目緊閉,呼吸平穩但是毫無起伏變化……

  餘澤感覺自己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連呼吸都變得十分艱難。

  “趙、趙修、平?”他試探得叫了一句。

  聲音在房間中異常地突兀,仙人掌一下子從窩裡坐了起來,耳朵直愣愣地豎着:什麼情況?

  然而除此之外,房間中就再沒動靜了。

  趙修平還保持着剛剛餘澤進來時候的姿态,面朝他睡着,沒有絲毫變化,完全沒有聽到有人在叫自己。

  餘澤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他根本連身邊的人都不敢多看一眼,就要跳下床去找梁誠。

  他還在呼吸,一切都還有救,梁誠說的時間還沒到,昨天他明明還好好地――

  他連鞋都沒來得及穿,而就在他的手握上門把的時候,才聽見背後有人懶洋洋地說:

  “怎麼突然叫名字了?”

  餘澤的背影一下子頓住,淚雨滂沱。

  趙修平顯然還在困着,也沒有去開燈,聲音含混不清:“要去幹什麼?”

  沒有回答他的話,餘澤又背對他在門邊站了一會兒,之後才若無其事地回到床上:“突然想起來有東西落韓水那兒了,算了,明天再去拿吧。”

  趙修平伸手将抱在懷裡,下巴碰觸着餘澤的頭發,半眯着眼睛說:“有時間應該讓梁誠教教你扯謊。”

  餘澤沒有接話。

  兩人就在床上靜靜地躺着,手握在一起。

  誰也沒有說明天要去幹什麼,兩人彼此心知肚明:時間不多了。

  “……王敬武找你去做什麼?”過了很久,趙修平問了一句。

  這時候餘澤才确認自己已經看不出哭過了,這才轉身回抱住他:“他讓我去看外面的情況,确認一下喬伊斯他們的技術是不是還和以前一樣。

  不過他人沒在,隻有沙蕾在。”

  趙修平嗯了一聲:“是麼?”

  餘澤繼續和他說起外面的情況,接着提起wata的那個飛行器,見到飛行器時不舒服的感覺他怎麼都忘不掉。

  趙修平:“那是喬伊斯之前研制的探測器,裡面沒有人,技術應該是絕密的。當時研究完成後,他就把人都殺了。”

  這是喬伊斯的一貫做法了,餘澤沒有驚訝,隻是這次他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說:“我真恨他。”

  趙修平笑了,吻了他的額頭:“我知道。”

  餘澤很想否認他,說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恨,這種恨意超過了餘澤人生當中所有負面情緒的總和,簡直可以颠覆他的整個人生,深深刻入他的靈魂。

  他在剛知道自己患有超憶症的時候也很恨,恨人生不公,恨它害自己一生不得安穩。

  然而這麼多年過去,再多的恨意也早已被時間磨平,他接受了不公平的人生,但是卻遭遇了早夭的愛情。

  沒有什麼比得到後的失去更加痛苦。

  沒有什麼比得到之後一直記得更加痛苦。

  他的下半生注定無法安眠。

  拳頭在背後握緊之後又緩緩放開,過了很長很長時間,餘澤終于陷入沉睡。

  趙修平将他的手臂小心地擡起來,放回去。

  餘澤畢竟還是累了,臉上倦意明顯,但眉頭還是緊皺着,趙修平離開的時候睡夢中還不自覺地抓他的手。

  “我馬上回來。”

  仙人掌倒是比餘澤睡得輕多了,趙修平一經過,便立刻騰地坐起來:你要幹什麼?

  但是趙修平沒理它,腳步匆匆來到浴室,剛一進門就立刻嘔出一口深紅黏稠的皿來。

  趙修平看着抽水馬桶裡的那抹紅色,出了一會兒神,之後面無表情地将它沖掉。

  王敬武說對了,每個月的那一針就像是火烙,但是實驗就像是水牢,二中選一而已。

  都是酷刑,其實相差不大。

  他一轉身,看見仙人掌站在浴室門口貓眼冷冷地盯着他:

  我發現你的秘密了,你打算付封口費嗎?

  -

  之後的幾天,餘澤一直很忙。

  因為他們的位置已經暴露了,之後很可能會面臨頻繁的襲擊,于是避難所所有人都被動員起來參加演練,以确保意外發生時大家能夠自保。

  而研究所則緻力于搞清楚喬伊斯到底有沒有對變異人進行技術改造。

  餘澤忙得團團亂轉,正好省了王敬武支開他的功夫。

  “……我還是勸你進醫療中心進行休養,這樣下去真的不太利于你的恢複。”

  趙修平從手術台上坐起來,臉色猶如金紙一般,就像是個死人。

  他坐在手術台上緩了一會兒,冷冷地說:“我看是不利于你的實驗吧。”

  王敬武知道他不高興,隻能免費當出氣筒了。

  他們現在對變異人的研究已經進入之前前所未有的階段了,保密措施十分嚴格。

  趙修平的身體狀況簡直是他們絕佳的研究樣本。

  現在,他們既擁有人體的初始樣本,又擁有變異人轉化完全之後的樣本,現在又有了中斷實驗後的中間态樣本,想要完全拿下喬伊斯擁有的技術,指日可待。

  他跟随趙修平走出實驗室:“剛剛我的人來這裡報告過了,餘澤十分鐘後會就會從研究所裡出來,你可以到那裡等他。不過明天上午還有一場演練,辛苦你們了。”

  趙修平不屑道:“跟你們說了多少遍了,演練沒用。”

  避難所管理人員定下的所謂演練内容簡直可笑,居然訓練普通人在變異人面前自保求生,甚至還告訴所有人,喬伊斯不會殺掉普通人,所以萬一被俘,不用擔心自己的生命安全。

  簡直可笑!

  “他根本不想和你們為敵,隻想抓人,一号避難所人最多,你們逃不掉。”現在全世界所有人幾乎都在對付wata,但是他們搞出了一個緻命的錯誤:

  喬伊斯根本不想與政府為敵,他隻想抓更多的人,改造、改造、改造!

  現在避難所外幾乎沒有幸存者了,喬伊斯沒辦法才轉而攻擊避難所。

  一号避難所聚集了這麼多人,簡直就是他眼裡的屠宰場,所有的人都像是地上亂跑的小雞,必須小心翼翼才能不踩到。

  趙修平相信,他的注意力現在根本不在那個早就暴露位置的二号避難所上了。

  一号避難所中的這麼多人,才是喬伊斯做夢都想得到的。

  而如果一号避難所加上其他的地方,願意與之一戰的話,其實是有可能成功的。

  但是他們的方向完全搞錯了,甚至還讓喬伊斯發現了他們的位置。

  現在,趙修平隻希望在他們徹底被打散之前,能夠多堅持一段時間。

  王敬武平靜地看着他:“我們沒想要逃,我的士兵們都抱着必死的意志。”

  趙修平看着他,半響無話,最後隻說了兩個字:“加油。”

  王敬武:“……”

  兩人走出實驗室。

  王敬武脾氣和他弟弟南轅北轍,被趙修平冷言冷語了一番也沒生氣,繼續說戰場上的事。

  “……喬伊斯在研究變異人的時候似乎并沒有考慮到高溫的問題,或者說是無法顧及,我們計劃針對這一點來入手,使用高溫武器對敵人……”

  趙修平臉色恢複了一些,但是還不好立即去見餘澤,隻能聽他一直說,但是看上去并沒有什麼興趣。

  王敬武的話告一段落,他突然說:“提醒你們一下,大雨很快就要來了。”

  王敬武一愣:“這個我們也有準備,不過我們并不知道敵人打算怎麼應付,目前還在計劃當中。

  見機行事。”

  趙修平漠然地注視着實驗室外戴口罩的,行色匆匆的人群。

  他一直都沒有對餘澤說過,從來避難所的第一天,經過那條地下走廊的時候,他就覺得這裡很像wata。

  像wata九層冰冷殘酷的實驗室,虛情假意的花和壁畫。像wata無數人被禁锢的人生。

  趙修平當然知道這一切隻是自己的錯覺,但從那時起他就不放心餘澤留在這裡。

  直到現在,擔憂變成了現實。

  趙修平:“不單你們知道雨要來了,喬伊斯比你們清楚得多。你們最好早做準備。”

  王敬武想了一下,鄭重道:“你的意思我會向上面反應的。”

  趙修平嗤笑了一聲,但是也沒再就這件事多說,轉而問:“你批準零九的申請了?”

  之前王敬武說零九申請加入搜救隊,但是他還在考慮當中,然而趙修平已經見到零九身穿軍服。

  王敬武:“申請真正批下來周期是很長的,但是我現在已經讓他跟搜救隊員學習駕駛技術。

  他學得很快,是個好苗子。”

  零九再怎麼說也是wata那種地獄般的環境中打出來的,也就惜敗趙修平一人而已,放出來當然是百裡挑一的好苗子。

  更重要的是,這棵好苗子看上去頭腦簡單四肢發達,很容易博得信任。

  趙修平點點頭,沒再說什麼,往餘澤在的研究所走去。

  但是王敬武還有話沒說完,小跑兩步跟上,巴巴地跟着他:“你的身體狀況我已經跟你說過了,我個人認為你現在還瞞餘澤,真的不太好。”

  趙修平:“多管閑事。”

  王敬武:“你這人怎麼不聽勸――”

  趙修平:“你要真為了他好,就管好你弟弟,少往他身邊派人。”

  王敬武:“陸克的為人我很清楚,他雖然脾氣不好,但是他不會做出格的事――”

  “什麼出格?”餘澤忽然從旁邊安全通道裡竄出來,問道。

  趙修平警告地看了王敬武一眼。

  王敬武當然也不能再說什麼,三人告别。

  之後,趙修平和餘澤往回走的時候,餘澤說起自己向研究所請假的事情。

  他說自己現在不太舒服,想要休息一段時間,剛打了報告。

  趙修平一直默不作聲地聽他說話。

  二人回到房間,就在餘澤給仙人掌喂東西吃的時候,趙修平突然有些遲疑地說:“餘澤……如果有一天讓你去一個地方,你想去哪兒?”

  手上一下子握緊了,餘澤被仙人掌拍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繼續給它喂東西吃:“你什麼意思?”

  趙修平:“沒什麼意思。”

  餘澤想低頭給仙人掌順毛,卻被嫌棄地躲開了,手摸了個空:“我去過的地方多了,沒什麼想去的。如果非要挑一個,就讓我待在這兒吧。”

  如果趙修平死了,一号避難所就是他們最後待過的地方。

  趙修平:“我是說除了這兒。”

  他說話從來不吞吞吐吐,餘澤轉頭看了他一眼:“你到底什麼意思。”

  趙修平冷靜地看着他:“一号避難所的位置已經暴露了,這裡不會安全太久。

  如果要轉移,你想去哪兒?”

  餘澤:“可是就算要轉移,我們也會跟所有人一起。

  你問這幹什麼?還是王敬武跟你說了什麼?”

  這天的最後,趙修平也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餘澤一直在想他到底是什麼意思,晚上很晚才睡着。

  睡夢中,他感到好像都有東西戴上自己的無名指,冰冰涼涼地,但是白天醒來之後,才發現手指上空無一物。

  後來再回憶,他才确認戴在他手指上的應該是戒指,但是最終趙修平還是将它取下來了。

  餘澤幾乎能夠完全複原出他當時的想法,甚至是思慮的每一個瞬間。

  趙修平其實是個獨占欲很強的人,有時候他看餘澤的眼神,讓餘澤覺得他恨不得帶自己一起去死。

  但是那麼長時間以來,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希望餘澤能活下去。

  将戒指取下,應該也是為了不獨占他的下半生。

  餘澤很長時間内都不知道他是怎樣想通了這一點。隻是後來從韓水口中知道他所謂“私心”,才恍悟原來如此。

  當時沒有猜透的事情後來都有了謎底,隻可惜現實給他猜測的時間太短了。

  或者說,他還不夠聰明。

  他不夠聰明,因而沒有意識到趙修平根本不是那種會為自己意願所支配的人,他有着餘澤不能夠理解的另一個封閉的世界。

  在他的世界裡,他好像永遠蜷曲着膝蓋,坐在901、366那間房子的角落裡,用石頭磨成的鋒利刀刃,刻着無人能懂的圖案。

  餘澤站在幾米遠外的地方看他,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

  -

  事情再往後,應當從半個月之後講起。

  “關于變異人的研究資料已經發送到中央了。”

  “反饋呢?”

  “反饋也收到了。”

  “那行,我們吃飯去。”說話的人在座位上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這天氣,真是見鬼了,怎麼開始變低了?”

  “可能是溫控系統壞了,要不待會兒吃完飯我們去控制室看一看……餘澤,去吃飯嗎?”

  穿藍色工作服外套的青年從桌子上擡起頭來,微笑了一下,露出兩頰的梨渦來:“我一會兒就去。”

  同事點點頭,之後又問:“對了,你家那位這幾天怎麼樣?”

  餘澤:“還行,我這就回去看他。”

  因為趙修平的身體相比以往實在虛弱地太快,别說關系好的朋友,連這樣的普通同事都能看得出來。

  餘澤總不好把所有事情往外說,隻統一對外說是病了。

  研究所的同事和餘澤關系好,連帶着對趙修平也頗多詢問,經常照顧他,讓他早回去照顧病人。

  簡直就像是對待所有家裡遇到事情的同事那樣,他們還說要去探病,但是被餘澤婉拒了。

  事情一直在軌道上向既定的方向發展,他覺得自己也完全接受了現實,開始平靜下來。

  像他對梁誠說過的,他可以一直帶着回憶走下去,并不覺得孤獨。

  将休假前最後的工作處理完畢,餘澤将桌面收拾好。

  研究所辦公室是圓形的,有一張占據了半個房間的顯示屏,偶爾用于視頻會議,或者是大家共同觀看一些研究資料。

  餘澤走的時候将顯示屏關上,心裡計算了一下時間,決定不去餐廳吃飯了。

  趙修平這幾天身體好像微有好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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