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餘澤從簡易床上爬起來,沒有驚動隔壁床上的韓水,一個人偷偷溜出房間。
溶洞是曲折的長條形,旁邊有一些分支,劃分給人們居住。
燈光昏黃,餘澤出去的時候,還有些人沒睡着,三三兩兩坐在黑暗的地方說話,低聲和餘澤打招呼。
挨個回應之後,他來到洞口。
夜晚連那百萬隻雨燕都沒了聲音,靜靜地在巢中沉睡,除了仙人掌正在角落裡睜着眼虎視眈眈外,還有一個人也坐在洞口的石頭上吹熱風。
“他是不是出什麼事了?”餘澤坐在梁誠旁邊,
仙人掌看到他,也挪動尊臀到了他膝蓋上,脖子上的鈴铛發出輕微的響聲。
餘澤摸了摸它頭頂。
梁誠微微一笑,推了推眼鏡:“你發現了。”
餘澤:“你一直都知道?”
梁誠沒回答,就在餘澤要追問的時候,他突然興緻盎然地說:“我之前有跟你說過,有機會要跟你講我的故事,現在告訴你吧。”
這人是個典型的講故事型話唠,不管你問他什麼,他都恨不得從宇宙洪荒開始一直講到滄海桑田,地球毀滅之後再告訴你答案。
餘澤知道他這毛病沒法改:“長話短說。”
梁誠轉過頭來,粼粼月光灑在他身上,不知道為什麼似乎給這人憑空添了一絲凜然的正氣。
他十分鄭重地說:“其實,我是一個警察。”
餘澤:“……”
梁誠一挑眉:“怎麼?你不信?我□□雖然丢了,但是可是備案過的,你在網上可以查到。”
餘澤:“……”
接着,這位深藏不露的人民公仆就對餘澤講述了一下他是怎麼混入wata,獲得喬伊斯的信任,之後又認識趙修平與他一起離開的經曆。
梁誠:“雖然你已經忘掉在那兒的事情,但是要知道,wata确實是個很可怕的地方。”
他的目光望向夜空:“雖然我前二十年過的都是正常人的生活,但是剛從那裡離開的時候,有時候我都會懷疑自己是不是喪失了正常的人格。”
餘澤靜靜得聽他說。
“對了,你是不是和李源洪越關系不錯?”梁誠問。
餘澤開始覺得梁誠是不是從一開始就搞錯自己的問題了,李源洪越兩個人和趙修平有什麼關系?
但梁誠看他的表情又太過了然,那種眼神就像是能透過餘澤的眼直直地看到他心底,洞悉他心裡的所有,但是卻神奇般的沒讓餘澤感到絲毫抵觸。
他聽梁誠繼續說下去:
“你别看洪越那小子每天吆三喝四,恨不得這世界上所有的姑娘都對他一見鐘情,但是他前幾天還和說,他害怕自己打一輩子光棍,被所有姑娘嫌棄。”
說到這兒,梁誠忍不住笑了,沖餘澤說:“他們都沒和你說過,其實他們都挺羨慕你的。”
餘澤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李源和洪越在他看來就是一起玩兒的兄弟,看上去都大大咧咧不拘小節。餘澤從來沒想過他們居然還會對梁誠說這些。
餘澤從來都沒覺得自己有什麼好被羨慕的。
他從小父母雙亡,長大了也一事無成,過去的二十年都在和一種罕見的疾病做鬥争,所有的痛苦都無處傾瀉。
哪兒值得羨慕了?
“生長在陰暗處的人總是向往陽光,就像你會羨慕别人自然的遺忘。”
“追求自己愛的人是需要勇氣的。”
“但是很可惜,這種勇氣,并不是每個人都有。”
“對wata的人來說,尤其艱難。”
就像李源面對他暗中愛慕的那位女教師時,天天輾轉反側,夜不能寐。
他擔心自己的出身讓對方瞧不起,讓對方産生敵意。他生長在等級森嚴毫無人性可言的wata,而對方生長于和睦的三口之家,笑容明媚燦爛,讓人如沐春風。
如果不是末世,他們恐怕永遠不會有交集。
就像妮洛第一次見到韓水的時候,對方即使在生氣時,眼神都是溫潤的。
他看向自己的那一刹那,妮洛心中感到一種緩慢流淌的憂傷,如同她第一次見到月亮:
如此美麗的東西,我卻無法擁有。
到後來他們走到一起,性格溫柔的醫生總是習慣于傾聽和解答,就像是永遠不會厭倦似的回答她的問題,從來不會責備她的不理解。
他一點點地消解着妮洛對現實世界的無措與畏懼。
就像手把手引導孩童來到這個世界――
在梁誠眼中,被趙修平從wata帶出來的這批人,看上去以武力管束着所有的逃難者,實際上他們卻比任何一個人都更加渴望被接納。
愛情當然是這種接納當中最直接有效的,但是并不是每個人都願意去愛上一個來路不明的、内心陰暗的、從混亂肮髒的世界當中走出的人。
梁誠知道鷹組的一切,知道餘澤是以種怎樣的熱忱信賴着、依靠着趙修平,當然也知道趙修平是以一種深沉的感情注視着他。
“他到底怎麼了并不重要,餘澤。”梁誠勉勵似的捶了他的後背一下,“先弄清更重要的問題。”
梁誠沒有明說,但是餘澤也不是傻子,梁誠的意思他聽懂了,但是心裡卻一時無法接受。
仙人掌毛茸茸的腦袋蹭了蹭他的手。
餘澤抱着它,從石頭上站起身:“謝謝梁頭,我回去想一想。”
梁誠:“嗯。祝你們這次出去一切順利。”
餘澤:“你們也一切平安。”
梁誠笑了:“我看上去像是連這點兒小事也搞不定的人嗎?”
梁誠畢竟是個幹文職工作的,長相白淨斯文,頭發也比鷹組的那幫子人要稍長一些,輕輕地搭在前額上,被夜風輕輕吹起來。
他望着餘澤離開的背影,将從不離身的眼鏡摘下來,一下子就像是年輕了許多歲似的。
梁誠低頭用襯衣的一角擦了擦眼鏡,笑得有幾分苦澀。
他能洞悉人性,看破生死,将身邊的一切都安排地井井有條,在無人幫助的時候也能獨自一人堅持。
但是很可惜,他愛的人已經永遠回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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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圖、地圖……地圖在這兒!餘澤!”
他們去的省會并不是什麼一二線大城市,也不是知名的旅遊城市,很不幸地,餘澤從未在大腦中對其進行過“備案”。
他們隻能在快進入市區,喪屍還不是很多的時候,找了一個有城市宣傳欄的地方。
餘澤迅速将地圖掃了一眼,點頭示意自己已經完成。
高溫,氣味傳播的速度越來越快,十多米外,本身毫無知覺行走着的喪屍已經察覺到了這裡人類的味道。
韓水連忙和餘澤在旁邊人的掩護下跑上車。
這次和他們一起出來的人不多,隻有八個人,外加一個零九。
零九其實是趙修平在最後關頭非要加上來的,但是并沒有說明原因,這讓餘澤很費解。
他出發前一直在想梁誠對自己說的話,離開之後才恍然大悟!
梁誠那老狐狸!
語重心長地擺出一副“我對你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架勢,廢話半天但是什麼實際的話都沒有說。
餘澤隻能自己去挖掘。
他知道趙修平的身體可能出現了什麼問題,以至于他不得不讓零九作為“保底”留在他們的隊伍裡。
但是一路上餘澤一直暗中對趙修平多加留意,卻都什麼都沒有看出來。
男人依然像以往一樣敏捷強悍,隻是更加的沉默寡言,連面對餘澤的時候都不願意多說一句話。
昨天他們在外面的高速路上休息,幾個人在車裡聊天,隻有趙修平一個人躲在車外。
餘澤下車去找他,也被他三言兩語打發走了。
他看起來真的一點不像是梁誠口中的“追求自己愛的人是需要勇氣的,對wata的人來說尤其艱難”。
這樣充滿了矯情氣息的話簡直一丁點兒都不像是趙修平,餘澤認為,梁誠認識的趙修平恐怕是喪屍的僞裝。
車緩緩進市區,街上的喪屍漸漸多了起來,密密麻麻地在街上走着。
有的甚至還像它們生前一樣,坐在路邊的長椅或者是餐廳裡。
隻有偶爾轉頭的時候,他們才能看到喪屍臉上歪七扭八的五官,和嘴邊滴滴答答的口水。
“不知道圖書館裡的人多不多。”韓水看着車外的一隻手裡拿着書的喪屍若有所思地說,“希望這裡的人并不是很熱愛讀書。”
餘澤:“往好的方面想,我們去的不是體校。”
妮洛:“什麼是體校?”
知道百科全書時間又開始了,餘澤一臉慘不忍睹地轉過頭,正從後視鏡裡對上趙修平的目光。
男人的目光立刻就移開了。
就像是之前燭光中的對視一樣,又是一次落荒而逃。
想了一下,餘澤還是向前扒住前面座位的靠背:“老大,待會兒我們一個組?”
他本來以為依照慣例趙修平肯定會答應,卻沒想到他竟然否決了這個提議。
“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