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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過目不忘 半截香 5012 2024-01-31 01:07

  隻是轉瞬即逝的短短一個驚詫的表情,餘澤确信這個人是認識趙修平的,但是他卻沒想到,這人随後就脫口怒斥:

  “我不認識他!你不要胡扯!”

  餘澤随即被身後的人壓倒在地,按住四肢。

  “誰在那兒狂吠呢?”身後有人問。

  “是我,sq901,托管大人。”901這時才将門拉開,恭恭敬敬地向餘澤身後鞠了一個躬。

  那是個大約六十多歲的老人,滿面滄桑,一頭的白發。

  他身上的麻布衣服倒是比那小姑娘要稍顯體面一點,起碼有衣領袖口扣子的部分,隻是仍舊凄凄慘慘地像是挂在身上似的,沒個正經樣子。

  餘澤被按倒在他面前的地上,見他深深一躬,頭卻還沒擡起來呢,一聲脆響!

  轉瞬之間,鞭子已将他兇口的衣服打爛,留下濃墨重彩的一條傷口,鮮皿立刻冒出來。

  “你?!你算是什麼東西,也敢在我面前自稱‘我’?是不是老糊塗了現在還覺得是鷹組的天下?還能讓你過好日子?!做夢去吧!”

  啪!又是一鞭子。

  那被稱之為托管大人的卷毛猥瑣男,仿佛把自己的全部恨意都傾注在這條鞭子上似的,連續抽了好幾下,立即将sq901抽了個皮開肉綻,兇前鮮皿淋漓。

  而901雖然明顯已經快要不行了,但還是站在那兒,再次深深鞠躬,語氣顫抖着說:

  “小的膽大,說錯了。大人說得對,鷹組不行了,這是……衆望所歸……感謝大人能讓小苟且偷生。”

  “很好,還挺會說話。你也不用感謝我,豹組上面的人說了,留你一條命在,等找到零七屍體的時候,賞你一塊兒肉吃。

  說吧,想吃哪個部分,我倒是可以發發慈悲,幫你帶個話。”

  餘澤看到901低垂的頭顫抖了一下,然而白發遮住了面孔,他也看不清具體的表情,緊接着,就聽回複說:“一條腿就行。”

  字字清晰。

  周圍人哈哈大笑起來,手電光嘲弄地照在901的臉上,将他刺得睜不開眼:“好食量,一定幫這老頭帶到啊。對了,這外面村裡來的人,找你幹什麼?”

  餘澤被踢了一腳,接着那隻踩在他屁股上,很輕佻地點了點。

  901聲音還是很穩:“他說要找一個叫趙修平的人,我告訴他,這個地方的人沒有名字,隻有代号。”

  “名字!”卷毛男大笑,“哈哈哈哈,他不知道自己從出了警戒區的那一刻起,這輩子就與名字無緣了。”

  他一把将餘澤拽起來,天旋地轉間,兩人面孔挨得很近,近到餘澤能看清他臉上每一個肮髒的細節,龌龊下流的細胞:

  “跟你一起來的人已經被我送走了,從現在開始,就好好地在我這裡過日子吧,我會讓你戴上純金的項圈,像隻狗一樣趴在地上,等我……啊!”

  “抓住他!這畜生!賤種!”

  瘋了!

  餘澤終于知道這地方是怎麼回事兒了,什麼法律,什麼人性,别說人倫道德了,這裡的人連動物都不如。

  他怎麼會瘋到聽趙修平的話來這種地方,在這兒呆兩個月,他非要瘋了不可――

  餘澤狠狠地呸了兩聲,恨不得把剛才咬那個人的記憶連帶着口水一起呸出去,可惜,還是那句話,這種惡心的記憶必定會長存在他的記憶裡,摧殘他的……人生觀。

  追他的人很多,各個都是身強力壯的警戒區成員,不過他們笃定餘澤跑不出wata,因此追得也不算緊,倒像是帶着點兒耍他的意思似的,像遛狗一樣遛着他。

  隻有餘澤拼了命的狂奔,隻聽見身後有人說:

  “再跑就小命沒有啦!”

  “讓他跑,我很久都沒見過一層出英雄了呢,沒意思,真是太沒意思了……”

  “算了,我去追他吧,如果托管不高興了,我們還要被這畜生拖累。”

  話說完,果然聽見有人的步伐加快了。

  餘澤也顧不上看其他的,依舊不要命地往前跑,餘光中隻注意到自己已經離開了茅屋集中的地帶,反來到了之前的那片開闊地。

  開闊地前方是一座兩米多高的高台,高台旁邊是一堵牆,牆上挂着一排什麼東西,但是餘澤沒有看清。

  不過他這麼跑也不是辦法,他不可能這麼死耗下去,餘澤打算想辦法用那堵牆爬上高台,占據一點地利,總比一直跑要強一些。

  “别跑了!不要跑了!”追他的人突然高聲道。

  笑話!餘澤怎麼可能聽他們的?

  反正就要拼個魚死網破了,臨近那堵牆的時候,餘澤心頭火氣,突然轉身,将身後人伸來的手臂一把抓住,手掐住那人脖子,拎着腦袋重重地往牆上一撞――

  “轟――”

  足足有七八秒鐘,餘聲不絕。

  餘澤這才發現,那根本不是一堵牆,而是一個方形的立在地上的鼓一樣的東西。

  而那人的腦袋與鼓撞擊的部分,則從這鼓上沾染了類似綠色顔料般的玩意兒。

  餘澤的手也與鼓接觸了,左手手掌被染上了綠色。

  他心裡突然有了什麼不祥的預感。

  其餘追他的人終于趕到了,但卻像是都怕他們似的,在幾米外圍成一個圈。

  數人面面相觑。

  最終有人拍了拍巴掌,看上去還挺樂:“三年多了,一層都再沒人上過英雄台,這次一上上兩個,看來一層的狗要飽餐一頓了。”

  這是什麼意思?

  “我不想死啊!”腦袋被撞到鼓上男人哭嚎着,跪在地上想要扒住另外那些人的褲腿,但是所有人都像是躲什麼瘟疫似的,都一個一個地飛快地躲開了。

  那人趴在地上,嚎啕大哭:“不是我撞的鼓,不是我撞的,不是我撞的啊!是他推的我,你們作證啊!

  你們都看見了啊,你們可以幫我向各組的大人作證,隻要大人放過我,我一定會報答你們,你們想要什麼都行……”

  “起開。”十分鐘前還和他并肩站在一起的人,立刻便嫌棄地踢開他,并且還小心地不碰到他的腦袋。

  “不管是不是自願,撞了鼓就要上台,誰會幫你作證?放輕松點兒,零七不就也是英雄台出身嗎?說不定你也可以。”

  然而這話餘澤雖然聽不懂,但是諷刺的意味他都能聽明白。

  這樣說着,那些人的畏懼顯然就輕松多了,有幾個甚至還笑起來,一臉的喜氣洋洋:“半個月以後就看你們的了。”

  說完,他們便三三兩兩的走了,警戒區托管倒是最後看了餘澤一眼,好像很惋惜:“算了,害得我白高興一場,我本來還想……”

  餘澤看着他那副模樣,突然福至心靈,嘩得伸出染了綠色的左手來,朝那人臉上抓去!

  一下子吓得那卷毛猥瑣男立馬屁滾尿流,像條喪家犬般逃之夭夭。

  看得餘澤在原地哈哈大笑,半天都停不下來。

  過了一會兒,所有的人都走了。

  再沒有人追他,餘澤終于可以坐在地上歇一歇,他擡頭看了一眼,不出所料,那個鼓的上方挂的全都是人的頭骨,不過大都看起來有些年頭了。

  如果餘澤沒從那些人的話裡猜錯,撞過這個鼓的人,都以綠色顔料作為标記,要在半月後,上高台和狗打一架。

  真有意思,人和狗打架。

  餘澤仰面朝天躺在地上,一個人望着wata千瘡百孔的岩石穹頂發呆。

  記憶的迷宮……再次,回到他眼前。

  大地怒吼着颠覆一切,自己在生死之際被逼得狼狽不堪,顔面掃地,而趙修平站在他頭頂的直升機上,冷漠地就像是在看一場無趣的話劇表演……

  餘澤早應該知道,自己和他這種人就像是地球的兩極,自己想對他而言實在是軟弱又無力。

  餘澤小的時候,剛剛被國内的專家診斷為超憶症。

  當時他的邏輯思維能力遠遠跟不上超凡的記憶,對現實世界情感的理解也十分有限,隻記得當時出了診斷室的大門,他的母親蹲下抱着他哭,說餘澤這輩子,什麼都不用做,隻要照顧好自己就行了。

  就算是他因為記憶的問題,智力永遠停留在小的時候也沒關系。

  他不需要像其他小孩子一樣上學考試,也不用像那些“小男子漢”一樣學會堅強勇敢,父母可以照顧他一輩子。

  然而很可惜,就像許多對未來的許諾一樣,人世間太多事情都無法如願。

  後來他成了一個早早辍學的孤兒,被迫走出童年的伊甸園,卻還像幼年一樣天真愚蠢。

  如果不是韓水的幫助,現在餘澤很可能正坐在某座城市的過街天橋上,身前擺一隻破碗。

  在過往行人的眼中,他就是個有手有腳卻不肯自食其力的失敗者。

  但是無人知曉,自己經過的身影将永遠停留在這個年輕人的記憶裡,比任何影像記錄都更忠誠熱烈,直至他生命盡頭。

  這是他犧牲所有普通人生活換來的唯一回報,餘澤恨它,同時視若珍寶。

  溫度越來越低了,餘澤從仰面躺着變成蜷縮起四肢,像個嬰兒似的佝起來。他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兒,也不知道怎麼才能活下去,不過……大不了就是認慫嘛。

  餘澤心想,自己一直不就這樣嗎?要麼跑路要麼認慫,之前被趙修平抓了,自己不就乖乖聽話了嗎?

  現在照樣也可以跟别人認慫,反正什麼日子過不是過呢?

  仙人掌還每天想要吃好的,自己比他的要求還少,活着就行了,怎麼活不是活?

  他要求不高,隻要活下去就行了。

  餘澤緩慢地眨了眨眼睛,他發現在朦胧的黑暗裡,溫度開始降低,甚至已經開始給了他一種錯覺,仿佛自己正泡在熱水池裡,渾身暖洋洋的……

  “你再這麼下去就凍死了。”一件厚厚的棉衣被扔到他身上,餘澤再次緩慢地眨了眨眼睛,看見901正站在自己身邊。

  老人兇前裹了幾根繃帶,低頭皺着眉頭嚴肅地看自己:“趙修平怎麼會把你這種人派過來?太蠢了,識人不明。

  跟我來吧。半個月後上英雄台,你隻有半個月的喘氣機會了。”

  老人說完就走,餘澤連忙跳起來跟上他,邊走還能邊聽到自己凍僵的骨骼發出咔咔的聲音:“謝謝,請問您怎麼稱呼?”

  “一層隻有代号沒有名字,不要我說第二遍。”

  901将餘澤帶回他住的那間茅屋,餘澤才發現那間小的可憐到隻有一張磚砌床的屋子裡,還住着兩個人。

  一個是sr366,而另個人,竟然是之前那個小姑娘。

  366是個和901差不多大的老太太,面容稍顯慈祥,餘澤進門的時候,她正坐在床上給小姑娘哼一首沒有歌詞的搖籃曲。

  小姑娘聽見有人回來了,吮着手指頭回頭看,看見餘澤的時候仿佛很驚喜,叽裡呱啦地說了好多誰都聽不懂的話。

  餘澤這才發覺不對:“她不會說話?”

  901坐在地上整理繃帶,嘲弄道:“從十三年前開始,一層所有的新生兒都不能學說話了。

  你最好珍惜一點你的那根舌頭,别一不留神丢了它。”

  老人說話冷言冷語,幾乎立刻就讓餘澤回憶起趙修平。

  “瞎說什麼。”老太太白了老頭一眼,輕輕一句倒是将他嗆得不回話了,面色硬邦邦地。

  她轉而笑着問餘澤:“你是修平派來的人?他現在怎麼樣了?”

  “我不知道,他說讓我在一層等他來――”

  “胡鬧!”901蹭得站起來,“都走了還要回來!把老子的話都當屁給放了!”

  “你當誰老子?怎麼說話的?”

  接着,901和366竟然就在餘澤面前因為一個稱呼突然吵起來,看得他目瞪口呆,不得不服。

  隻有小姑娘從床上跳下來,一改之前的冷漠,親昵地蹭了蹭他的手臂,一時間令他感慨萬千。

  想當年,仙人掌也是溫柔可愛又體貼……唉,往事不可追啊!

  半個小時後,901和366彼此不服,怒氣沖沖地背對背坐在床的兩頭,誰都不理誰。901指着茅屋旁一個鋪席子的角落,怒道:“你睡這兒!明天和我一起去上工!”

  寄人籬下,餘澤能有住的地方就已經感激涕零了。

  他連連道謝,躺在那塊破舊的席子上。

  在入睡前,借着微弱的燭光,他看到牆角的牆壁上,刻着亂七八糟很多的凹痕:

  有茅屋的樣子,有支架的設計圖,還有弓箭的設計圖……筆觸還很幼稚,許多設想也都不切實際,這是誰畫的?

  餘澤手撫摸着那些隐秘的痕迹,就像是撫摸着屬于自己的秘密,覺得莫名的熟悉,最後在疲憊中進入了一場久違的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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