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他們開始了另一種遊戲。
鏡框男從消毒櫃中取來一隻隻高腳酒杯,透明的身,細長的腰,他把空杯紛發到每個人的手上,同時把一瓶奧比康葡萄酒置在了桌上。
他說:“我們來玩個好玩的。”同時鏡框男把頭轉向安妮,問:“開瓶器呢?”
安妮說:“我去拿。”
開瓶器很快被拿來,純色木塞被“波”地一聲拔開。鏡框男一手背在身後,提起酒瓶,學着電影裡侍者的模樣,把深色的酒水傾倒進杯口。女士們被他逗得咯咯笑起來。
這是一種利用空氣柱振動原理的遊戲。随着杯子内液體體積的變化,酒液對杯子内壁的壓強,與空氣對酒杯外壁的壓強比也在變化。
同樣的酒杯,裝酒量不同,敲擊時便會發出高低不同的聲響。
鏡框男說:“一個人心裡想首曲子,然後根據節拍敲出來,讓别人猜,看看有沒有能正确猜中曲子名的。”
一個綠色眼影的女人聞言道:“我的天,這太難了,除非心有靈犀。”
鏡框男聳肩:“那就看誰心有靈犀好了。”
他說着,做了第一個表演者。鏡框男抿了一口紅酒,接着用刀叉敲擊在杯口,金屬與玻璃碰撞發出脆響,打着長長短短的拍子。很快,他的演奏結束了。
綠色眼影女問:“德伏紮克的《嘉年華序曲》?”
鏡框男攤出一隻手,做了一個無奈的動作,“錯。”
眼影女臉色冷了一下。
鏡框男将臉頰轉向陳簡,看着她,面帶微笑,問:“你覺得是什麼呢小姐?”
陳簡也笑着回他,“我可以隻當一個旁觀者嗎?”
“為什麼?”
陳簡用了一種無奈的語氣:“比起聽辨這種古典音樂,我覺得用儀器分析紅酒的成分,或者是謀劃怎麼在酒裡加入化學藥品神不知鬼不覺地要人性命更适合我的職業。”
鏡框男看着她笑:“雖然我認為第二種想法很有趣,但這可不行,你得說一個,猜猜就行。”他繼續慫恿:“來吧來吧。”
陳簡佯裝思考,然後随便說了一個名字,“德沃夏克的《弦樂四重奏》?”
鏡框男滿面欣喜誇張地叫:“非常榮幸地告訴你,”他眉毛一耷拉,同時立刻轉換一個悲傷的表情,“猜錯了。”
陳簡:“那真是抱歉。”
鏡框男看着她,露出一個寬解的笑:“沒關系。”
眼影女目光在兩人間掃了一圈,語調冷淡:“我就說這種高難度的,根本沒人能猜中。”
大耳環黑人女說:“那也不一定,一切都是上帝的旨意。”
他們說話的同時,安妮一邊輕抿酒液,一邊看向在場衆人。她注意到的是個人拿酒杯的方式。她首先看向承钰――他藝術品般的手指握着杯梗。
安妮心中寬慰。
她的母親曾多般告誡自己的女兒:“高腳杯設計細長的梗,就是為了方便飲酒的人拿杯子,防止手觸碰到杯身把溫度傳遞過去影響了酒的香氣和口感”。她矜持優雅地母親皺着眉對自己的女兒說:“你要記住這一點安妮,你要表現出你的教養。”
安妮的目光在場内旋了一圈,大部分人抓住的是杯梗,唯有兩人――醫生以及黑人黛西。她們握住的是酒杯圓渾的身。
她是知道黛西的,這位音樂經紀人出生于洛杉矶的貧民窟,父親是個朝不保夕的酒鬼。
她可以想象黛西成長的環境――周圍都是墨西哥偷渡者、強.奸犯、僞君子或者那些越.戰時期退役的傷殘老兵。
安妮突然感謝自己從出生起就擁有的一切。她的腦海裡再次浮現母親精緻的面容,以及那些話。
母親說:“記住你的教養,你和别人不一樣。”
安妮心裡有些開心,同時又有點同情。但很快她為自己這種小小心緒感到些微羞恥。于是她低頭搖了搖酒杯――紅色的液體裡映出她美麗青春的臉。
她保持了沉默,同時擡了眼,眼神落在承钰握杯的手上――那是一雙被上帝賜福的手。這雙手天生該用來彈琴,或者專做擺設讓人觀看品賞,然後發出贊歎。
她想象這雙手握着自己的腕子,撫過臉頰,帶着夏季的氣味,落在自己光潔赤.裸的皮膚上,緩緩遊移。
她有點臉熱,同時卻注意到承钰的目光正看着醫生。
不過還好,他很快轉移了目光。
另一邊眼影女卻開口了,她說:“你們看了今天的娛樂新聞嗎,國務卿參加白宮晚宴的時候喝酒的姿勢不對,被記者拍下來笑話了。我簡直不敢相信這樣簡單的禮儀還有人能做錯。”
氣氛一滞,周圍的人紛紛看向自己的姿勢。大耳環黑人女面色一僵,酒杯剛剛碰唇,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陳簡垂眼看了下自己的手指,眼神沉了沉。緊接着她擡頭驚喜地說:“看來我有做國務卿的潛質!”
一旁的鏡框男拍腿大笑:“我覺得我能做總統,我比他帥多了!”
“我對政治沒興趣,我覺得我能成為比傑克遜還要紅的歌星。”
“得了吧,你哪天能出自己的專輯就不錯了。不過我覺得自己努力一把可以當新一代舞王……”
“我小時候就想成為一名宇航員,在太空翻跟頭……”
“去太空翻跟頭?!你在床上都翻不起來!”
周圍的人紛紛發表言論。
眼影女捧着酒杯,渾身不自在。
敲杯的遊戲繼續,很快到了承钰。他接過鏡框男遞來的鋼叉,挑挑眉,“其實我覺得這是一個很蠢的遊戲……”他話音未落,鏡框男苦着臉,“連你也要打擊我嗎?”
承钰在杯口敲了一個音,接着道:“但也可以試試,雖然沒什麼意義。”
他捏着叉柄,按着心中的旋律敲出節拍。金屬吻上玻璃,脆音蕩出來。他穿了一件立領的襯衫,袖子整齊地折疊上來。就算坐着的時候也是背部直挺,敲擊的表情認真,側面看上去如同正在進行一場藝術表演。
叮――叮叮――叮――
他垂睫看着柔蕩的紅酒,想:幻想交響曲。
陳簡擡眼望着他。
敲擊結束,安妮第一個發聲,“門德爾松的《仲夏夜之夢》!”
承钰放下叉柄,說:“不對。”
安妮失望地問:“是嗎?”
承钰的眼神從安妮臉上平移,落到正相談甚歡的鏡框男與陳簡身上,他看了幾秒,移開。
另外幾個人依次猜過去,依舊不對。鏡框男突然拍掌,“柴可夫斯基的《斯拉夫交交響曲》!肯定是這個!”
承钰看向他,搖頭。他觸碰到陳簡的眼神,陳簡握着酒杯,看着他,含笑,輕提向他緻意。
承钰舉起酒杯,冷淡緻意,垂下眼神。
陳簡垂眸,手指撫了撫杯身。
鏡框男對陳簡道:“來吧,猜一個。”
陳簡放下酒杯:“真要猜一個,那我随便說啦,就――《幻想交響曲》。”
承钰猛然擡頭。
鏡框男轉身問他,“這個對不對啊?”
承钰的眸子是一種極黑的純色,看過來的時候,天生有一種沉澱的力量。他開口,仍然挺冷淡,“是《意大利随想曲》。”
鏡框男也不過随便一問,并未覺得陳簡能猜對。故而聞言隻是“哦”了一下。
很快到了陳簡,她結果鋼叉,說:“我雖然也學過一點大提琴,但可不能跟你們這些專業的比,那我就随便敲一個啦。”
鏡框男說:“你随便敲吧,如果有人能猜到,”他故意道:“那肯定是我了。”
陳簡噗嗤一聲,緊接着敲了一首曲子。承钰看着她手指起落,耳邊是脆響,想:《c小調鋼琴四重奏》。
鏡框男說:“我知道,我知道!《1812序曲》!”
陳簡放下器具,調侃道:“錯了錯了。”
鏡框男故意做出一臉失望的表情。
陳簡說:“是《c小調鋼琴四重奏》。”
鏡框男:“别人還沒猜呀,這麼快就公布答案了。”
陳簡:“反正也沒有人能猜出來,你這個遊戲的開發人可是失敗了。”
其他人開始各自交談,陳簡坐下與大耳環黑人女說話。鏡框男走到承钰身邊,坐下,沙發一陷。
鏡框男看着側頭低語的陳簡說:“我喜歡她,她很幽默。”
承钰扭頭看他一眼,“現在才夏天,而你剛剛和今年的第四個女友分手。”
鏡框男對碰了一下他的杯子,“兄弟,人生苦短,及時行樂。”
承钰抿嘴,喝掉杯中的最後一點酒液。
很多時候,沒人知道承钰在想些什麼,但他清楚自己在想些什麼。
但突然之間,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了。
他看着手中已經空了的杯子,心裡升騰起一種奇怪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