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女生 後宮新舊錄

第35章 青萍之末(十)

後宮新舊錄 湜沚 3737 2024-01-31 01:07

  落菊一大早起來,梳洗了,穿上加厚的大棉襖,瞥見窗外紛紛揚揚的大雪,又加了條灰鼠圍脖。

  剛打開門,隻覺一陣冷風迎面撲來。遠遠望去,天地間一片銀白。她搓搓手,走到回廊下。這雪想是下了一夜,地上積了一尺多厚。一會兒又有得掃了。正暗自歎氣,背後忽然被人拍一下。

  她扭過頭,一見是魏松,皺了眉道:“好厚的雪。”

  魏松卻笑嘻嘻的:“押班叫我帶人去領木炭呢,跟我一道去罷?”

  “冷死了,我懶得動。”

  魏松拉着她:“成天在這小院子裡等着生根發芽啊?走,走,跟我跑跑。”

  落菊拗不過他,隻得跟着走。邊走邊問:“你這幾日還去看過揚靈姐姐麼?也不知她怎麼樣,怪想她的。”

  “就上回和你一道那一次。畢竟是那麼個地方,去多了也不好,不說給她找麻煩,對你我也沒好處。”

  “也是,押班也這樣說,私底下還囑咐過我要避嫌疑。”落菊的口氣悶悶的,忽而又眨巴着眼睛,好奇道:“一樣的書閣,怎麼季英閣就比咱們這兒神秘那麼多?”

  魏松噗嗤一笑:“你來宮裡時間也不短了,怎麼這都想不透?季英閣那是現今皇上的書閣,多少朝政大事得在那裡商量?咱們這兒!先皇都不知上天還是入地了,怕是隻有鬼神才稀得來。”

  落菊被逗得咯咯直笑:“回頭我告訴押班,看他怎麼罰你?”

  魏松立刻苦着臉求饒:“這話可不能傳出去。”

  落菊一臉得意:“不說也行。這麼冷的天兒我實在起不來,明兒一早你去幫我領膳。”

  魏松輕輕拍了一下她的頭:“還真敢使喚我!”

  落菊嘻嘻一笑,又道:“不是就咱們倆去罷?”

  “那哪兒成?”魏松說着朝右手邊看去,使勁搖搖手,喊到:“這邊,這邊,快點!”

  落菊便見四五個小黃門正一溜跑過來。

  一行人這才成群結隊往外走。

  出了寶文閣,繞過一片假山,再往右走有一條從北邊引過來的小溪。水上一架石拱橋,頗有江南風味。

  一行人年歲都不大,聚在一處,吵吵嚷嚷個沒完。也不知是誰,突然指着橋下凍住的水面,叫道:“瞧,那底下紅紅綠綠的,像是有什麼東西。”

  幾人便一溜小跑,争着過去看到底是什麼。

  跑在最先的那人突然一聲大叫,猛地回過頭來,面色發白:“像是,像是個人!”

  後面的人嘩一下圍上去。

  隻見一個身穿宮裝的女人,發髻被一截樹枝勾住。嘴唇青紫得可怕,一雙眼睛睜得溜圓,不甘心似的,狠狠盯着衆人。然而卻是早沒氣的了。

  落菊一看,吓得眼淚差點出來,抖抖索索扯魏松:“試茗……試茗姐姐……”

  魏松也是心中大駭,一把将落菊扯到一邊。見她仍是哆嗦着身子,怕得厲害。他盡量壓下心中恐懼,聲音卻止不住地顫抖:“你和李二先回去,報告給押班,請押班處置。我還得……還得,先取了碳來……”

  說完,他見落菊愣愣的,呆着不動,顯然是吓狠了,便沖着一旁的人喊:“李二,過來,你先帶落菊回去。别看了!其他人,還是跟我走。”想了想,又道:“王庭,你留下來看着。”

  那小黃門一臉苦色,連連擺手:“别,别,我不敢。要不然叫……叫趙七和我一同守着。”

  魏松呸了一聲:“你這兒怎麼不怕呢?!行,行,趙七,你也留下來。”

  ——————

  領了木炭之後,魏松囑咐其餘人先行回去,他一個拐彎,趕忙跑去季英閣找宋揚靈。

  時辰還早,宋揚靈才同衆人吃了早飯,正在書齋裡收拾。王傳德剛剛派人來傳話,說皇上下了朝就要過來,叫早些準備。

  宋揚靈挽着袖子在收拾書案,就聽一個小黃門叫她。她快步走出來,放下袖子,笑着問:“怎麼了?”

  那小黃門朝外指指:“外頭有人找呢。”

  她還覺得奇怪,下着雪,大冷的天,誰這時候跑來?一頭張望着,已經走了出來。

  魏松望見她,使勁招手。一待宋揚靈走近,急急忙忙拉着她走到一處僻靜的地方,附在她耳邊,直接說:“試茗死了!”

  宋揚靈隻覺轟隆一聲,像是驚雷在頭頂炸開。

  “就在書閣往右那條溪裡,是活活凍死的!”他壓低了聲音:“雖然她害過你,可是落得這個下場,也是可憐得很……”

  宋揚靈腳下一個趔趄,身形晃了晃才穩住。面上似有愧疚之色,語氣着急:“你這消息可确切?”

  “怎麼不确切?我和好多人一起親眼看見的。這會兒估計已經有人去處理了。唉……我覺着這事情蹊跷着呢,這麼冷的天,好端端怎麼可能跑到河邊去?而且離燦霞宮那麼遠!怕是……”

  宋揚靈隻覺愧悔之情鑽心蝕骨一般,卻又掉不出一顆眼淚。陡得一把抓住魏松的手:“是我害死了她!”說完,又覺得她這愧疚矯情極樂:處心積慮地算計了,還做這副沉痛樣子給誰看?

  魏松聞言大驚,呆呆地望着宋揚靈。

  “我為了離間她和楚昭儀,故意在人前人後表示與她親厚異常,說我能來季英閣都是她的功勞。我以為如此一來,楚昭儀懷疑之下定會将她作為棄子。隻是沒想到,竟然要了她的命!”她以為試茗之死責任全在她的離間之計,哪裡能想到還有一部分是因為試茗與長樂宮的關系敗露!

  “這……”魏松一時語塞,竟連安慰的話亦說不出口。他實在想不到這事情竟與揚靈有關!而且從内心來說,他也覺得着實過了。試茗是對不起揚靈,可不需要付出這麼重的代價!也許揚靈本意并非如此,可試茗已經死了,人命關天啊!

  魏松的沉默讓宋揚靈更為自責。心裡堵得難受,追悔莫及似的。不應該用此重計!可是又不想哭。覺得此刻就算哭,也是虛僞的,不懷好意的。

  半晌,魏松才說:“事已至此,你也無謂責怪自己。這宮裡,本就是弱肉強食。她設計害你的時候,也該想到有報應到頭的一日。這事兒,你萬不可再對任何人提起,我隻當沒聽過。從此後,我忘記,你自己,更要忘記!”

  見宋揚靈沒反應,魏松不禁加重語氣道:“知不知道!”

  宋揚靈這才點點頭,語氣中有森然之意:“做也做了。活一世,路都是自己揀的。就算将來不得好死,我也認了。”

  “呸,呸,瞎說什麼!真要有報應,那也報在楚昭儀身上!畢竟她才是直接動手的人。”魏松急道。說完歎口氣:“我還要回去複命,就不多說了。你也别多想。”

  說完,魏松匆匆忙忙地去了。宋揚靈則轉身回屋,腳步看上去分外滞重。

  ——————

  死了個宮女,說大也大,說小也小。宮裡封閉,十天半月都沒樁新鮮事,又人多嘴雜,一出了人命大事,自然免不了說七說八的讨論。不過一天功夫,這消息就像長了翅膀一樣,早已傳遍宮内。

  可畢竟也隻是個宮女,哪裡有人真的關心她是誰?為何而死?她死了又有誰會傷心?

  事情也鬧到了皇後跟前。畢竟是後宮之事,如何處理還得等皇後發話。

  楚昭儀淚眼婆娑地來到鳳銮宮,見了皇後,未語淚先流,半晌才哽咽道:“前兒晚上我心情不好,偏生她給我換衣服時又扯到了我頭發,我就打了她一下,說了兩句。不曾想這個傻丫頭竟然大半夜一個人跑了出去!這……都是臣妾造的孽……”

  皇後勸她:“不懂事的丫頭罷了,不值當哭壞了你。”

  楚昭儀仍是抽泣個不停:“她跟了我這麼久,這叫我如何安心?”

  “主仆一場,也是情誼。你便私人給她家裡送份奠儀,也就盡了情了。”

  楚昭儀仍是哭,哭得後背微微顫抖。一則是傷心,一則是害怕。這是她第一次惹上人命。下令時隻覺得一股氣頂在兇腔,什麼都顧不上。事後,卻怕得背上直冒冷汗。一夜裡睡不着,耳邊盡是試茗求饒哭喊的聲音,眼前則是她灰敗絕望的臉。楚昭儀抓着被角,睜大了眼睛,可是屋裡每一處似乎都是試茗走動的身影。

  這冬天,似乎冷得過不下去。

  皇後看着眼前哭得不能自已的楚昭儀,微微歎口氣,既唏噓,又有一種冰涼的冷酷。人命嘛,說貴也貴,說賤也賤。她隻道一句:“習慣就好。”

  雪地裡一具女屍,一雙合不上的眼睛,最終作為一場意外被處理了。宮裡沸沸揚揚議論了好幾天,衆人也都說膩了。

  本以為事情就這樣過去,熟料平地陡起波瀾。

  一日,後宮妃嫔向太後請安時,齊昭容突然喊了冤。

  她越衆而出,向太後、皇後道:“臣妾的清曠宮離後苑近。那日夜裡,臣妾本已入睡,卻被一陣哭喊求饒聲驚醒。當時還以為是自己多疑,可是這幾日翻來覆去地睡不着。越想越覺得那聲音像試茗,凄凄慘慘,就像被用私刑一樣。臣妾想來,那試茗雖然隻是一個宮女,卻也是活生生一條人命,怎能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去?因此鬥膽向太後、皇後進言,還請徹查清楚。”

  楚昭儀登時就怒了。嘩一下從椅子上立起,指着齊昭容怒到:“你……你,什麼意思?!你是想說我害了試茗不成!”——可是這憤怒中參雜着恐懼、心虛,顯得底氣不足。

  李賢妃在一旁閑閑開口:“琳琅妹妹何須如此動怒?她許是得罪了别人也未可知,誰說就一定是你呢?隻把她交好的人叫來再問問便是。不如先從你宮裡的人開始,可好?”

目錄
設置
手機
書架
書頁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