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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帝王業,千秋名(四)

後宮新舊錄 湜沚 3159 2024-01-31 01:07

  相國寺占地約二十畝,東西兩側俱是禅房。一排排百福窗戶過去,窗紙被大風吹得棱棱作響。

  到底是深秋,雨水中挾刺骨涼意。宋揚靈一下車,就重重打了個噴嚏。因來的匆忙,并未預備多餘衣物。她隻得緊了緊披風,卻仍覺風從四面八方湧來,整個身子都涼透了。

  被吵醒的知客僧見了皇家令牌,立時打開大門,還欲通知主持諸人,卻被碧檀止住了。

  宋揚靈留下衆人在大雄寶殿後的禅房等候,獨自撐傘來至觀音殿後的禅房。

  知客僧告訴她,那孟施主住在東手第三間。

  雨大風急,她幾乎握不住手裡的傘。呼嘯的風掀着綢布,像是要把她也刮走。裙角從青石路上拖過,俱已濕透。碩大的雨點斜打在握着傘柄的手背上,迅速裂開。

  她快步來到禅房門外。都是一樣黑漆漆的屋子。沒有燈光,亦無月光,整個世間仿佛陷入幽沉夢境再難醒來。

  她将傘斜靠在肩頭,擦了一把臉上水珠,才伸手敲門。手指碰到門扇的一刹那,微不可見地抽動了一下。她的呼吸也似停頓了一下。

  怯怯的敲門聲幾乎被嘩嘩雨聲覆蓋。

  她又使了點勁。骨節碰到木框,微微生疼。可是她分辨不出敲門聲到底是否變大。因為滿耳隻有發怒一般的雨聲,和比鼓點更急的心跳聲。

  “誰?”

  ——“我。”

  門并沒有打開,隻有長久而尴尬的沉默。

  宋揚靈一時沒把握屋裡的孟昱是否聽出門外到底是誰。或者屋裡根本不是孟昱。或者孟昱根本不曾進京。一切不過是她的幻象。

  良久,屋裡複又響起聲音:“夜深雨急,請回罷。”

  宋揚靈聽出聲音就在門邊,一把扔掉傘,貼在門闆上,一手拽着門環,幾乎哽咽:“是我,是我啊……”

  “真的不見我了麼?”

  屋裡的燈突然亮起來。窗紙上映出昏黃的光。可是看不見人影。

  “亡妻停靈寺中,請陛下自重。”

  宋揚靈周身一顫。深秋夜雨涼得透骨,卻涼不過絕情之語。

  多年權威讓她忘了如何痛哭。兇腔裡痛得就要裂開,卻隻會要緊了牙關硬撐:“我一生從不說悔字。自你走後,日日夜夜,皆是嚴刑。”

  “陛下擁無邊江山,享萬人朝拜,談何嚴刑?我孟昱半生征戰,殺伐無數,不敢以君子自居。就算我算計過天下人,可對曾經的你,我敢說問心無愧!我一直以為你我是同樣的人,以為我們曾在深宮相伴的歲月足以抵禦日後波谲雲詭的利益鬥争,以為彼此初心永遠不會被權力蒙蔽,就算不擇手段,亦會對彼此保留僅剩的赤誠。”

  “看來,是我妄想了。”

  雪白閃電劃過天際,映出宋揚靈更為慘白的臉。她貴為帝王的尊嚴與驕傲如雨水抖落,言語之中盡是懇求:“你留下來,好不好?好不好?”

  “陛下是說一不二的君王,若有旨意,末将不得不從。隻是,陛下想要什麼?要末将如同那薛懷義一般,做一個寵冠後宮的面首?”

  宋揚靈不自覺往後退了一步。紫紅驚雷在身後咋響。

  是啊,能怎麼辦?留下他,秘密往來後宮,兩人皆堕為人人可以嘲笑的男盜女娼?

  廊檐本就窄。她一往後退,風片裹着雨絲打了一身。原本光潔的發髻立刻淩亂起來。

  她失魂落魄地朝外走。不大的庭院,卻足足走了一刻鐘。從頭到腳,淋得比落湯雞還慘。

  碧檀憂心忡忡,一直在門邊張望。奈何天色太黑,一直到宋揚靈走近,她才看見身影。隻見沒打傘,渾身上下透濕。“傘呢傘呢?”嘴裡一邊念叨,一邊急忙轉身抄起傘,踢踢踏踏跑出去。

  宋揚靈餘光瞥見是碧檀來了,也覺不出頭上是否多了把傘,隻吐出兩個字:“回宮。”

  碧檀見雨水彙成一股股從她頭上沿着衣服滾落,急忙勸道:“這都濕透了,車上沒個火盆,也沒個衣裳。不如在寺裡将就一下,烤暖了再走。”

  “回宮。”

  “陛下,身子是自己的,千萬糟蹋不得呀。”

  “朕沒事,回宮。”

  碧檀無奈,隻得催着衆人備車返回。

  車上雖暖和些,奈何宋揚靈渾身上下沒一處幹的。冷熱一激,她不由打了一連串噴嚏。人也有些發抖。嘴唇上一絲皿色也無。

  碧檀急得直打轉,一邊脫自己的衣服,一邊道:“這非生病不可。陛下不嫌棄,先裹上奴婢的衣服罷。”

  宋揚靈靠在闆壁上,雙手抱着縮起來的腿。身下已被雨水浸濕了一大片。

  “一場雨而已,死不了人。”

  碧檀的手僵在半空。宋揚靈此行的目的,她多少是清楚的。眼見鬧成這樣出來,肯定是不好的了。在外人看,當天子,坐明堂,該多風光,竟也有這等不如意。

  她蹲下去,兩手扶住宋揚靈的胳膊:“陛下是千古難得的女帝,哪怕天塌了,奴婢相信陛下都能補回去。”

  宋揚靈苦笑着搖了搖頭:“朕是很厲害。世人都懼未來,因為未知,而心生恐懼。可朕不懼,因為朕能讓一切皆在掌控之中。今日才知,未來不足懼,真正可怕的是過去。因為未來可以搏,而過去,改不得分毫。”

  ——————

  “将軍,咱們走前去趙家橋吃頓包子罷?前兩日都在那兒吃,還怪舍不得的。”問劍一邊收拾行李,一邊向孟昱道。

  孟昱的臉色顯然有些憔悴,眼圈是青紫的:“趕路要緊,随便吃點什麼不是。”

  問劍本來也就随口一說,見孟昱不同意,随即作罷。卻忽然放下東西,一閃身在凳子上坐下,倒了杯茶遞給他家将軍,湊前一笑道:“我今兒早上打水時,聽見寺裡和尚說,昨晚半夜宮裡突然來了人。據說來頭還不小,不知是公主還是皇妃的。可惜我昨夜睡死過去,不然起來瞧個熱鬧也好。”

  孟昱登時面色一冷:“這幾天閑得你皮癢了。還不收拾了東西,即刻上路!”

  問劍這才站起來,兩手垂在身側,怯怯道:“那趙将軍那邊?”

  “我自有打算。”

  問劍不敢再多言,自去收拾東西不提。

  過得半個時辰,一主一仆,還有雇來的牛車拉着棺木,已經出了城去。

  一路曉行夜宿,自是辛苦異常。半月之後,終于到磁州地界。一行人住進驿站。孟昱打算多歇一天,休整一番。

  因此地為交通樞紐,驿站建得格外寬敞。有一間酒樓供應酒飯,還有百來斤間房屋可以住宿。倒比城中一等一的客棧還好。因此除朝廷官差下榻于此外,南來北往的客商也多在此落腳。

  到第二日中午,問劍還在喂馬,孟昱先去酒樓點菜。磁州多山,盛産野味,尤以野豬肉和鹿肉為佳。而本店大廚極為擅長烹制野豬肉。山上剛打的新鮮野豬,帶皮切成小片。油鍋裡炒香了姜、蒜葉、辣椒、桂皮、橘子葉、八角、木姜子,再下肉,炒至水汽全無,香氣就出來了。再加水,蓋上鍋蓋,小火悶上一榛子,香料的香氣全部滲進肉裡。吃一口,恨不能将舌頭也吞進去。

  孟昱點了道野豬肉,又叫烤了塊鹿肉,再另上壺酒。

  他這頭正說,那頭瞥見驿丞躬身領着幾個神情頗有些倨傲的人來了樓來,看樣子是要去三樓的廂房。那幾個神情傲慢的人皆面白無須,看來是内臣外出辦事。他看着都眼生,不知是官位太低,從前未見過,還是自己走後新崛起的,不認識。

  因孟昱就坐在樓梯邊。那幾人勢必從他背後經過。他們聲音壓得雖低,孟昱還是零零落落聽見幾句:

  “當真連朝都不能上了?”

  ……

  “說是有一晚突然出宮祈福,淋了場大雨,回來就病倒了。”

  ……

  “厲不厲害我們不敢說,反正禦藥院的一日嘗藥都不知要嘗多少罐,藥渣堆起來比一人還高。”

  ……

  “要不是王爺親自作保說這神醫比華佗再世還有手段,何須要咱們親自跑這一趟?在宮裡不舒服了?山長水遠的誰受這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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