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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誰家天下(廿六)

後宮新舊錄 湜沚 3808 2024-01-31 01:07

  今日是小朝會。

  從前孟昱亦是參加的,如今犯了事,自然不再參加。丞相之位又空懸,與會者着實不多。

  并無甚大事,蔺枚正待散朝,不想有小黃門來報,說潘洪度與陳紹禮請求面聖。

  他想了想,潘洪度雖不管實事,但官位頗高,且受百官擁戴,便叫宣。

  潘洪度一路行進,面色沉肅,甚是氣度不凡。

  他行過禮,也不顧尚有人在場,便道:“臣有要事啟奏。”

  “說來便是。”

  他擡起頭,望着看上去還年輕的皇帝,目光沉毅,語氣不容置疑:“宋後宋氏居心叵測,勾結大将軍孟昱,圖謀不軌,請陛下立刻定奪。”

  一言激起千層浪。

  蔺枚禁不住一晃,顫聲道:“大膽!竟敢妄議皇後!”

  邊上幾位朝廷重臣皆是驚疑不定地打量着潘洪度和蔺枚。他們早已感到朝堂有變,卻是未曾聽過皇後有何動作,倒是潘大人突然與李将軍交厚,似在醞釀什麼事情。

  如今看來,是不滿皇後幹涉朝政,要以謀反之名廢後。

  他們因辦理朝政,多得宋揚靈重用。此刻是否該出言力挺皇後?可是潘洪度既敢說此話,想來已有完全打算,隻怕皇後逃不過此劫。若此時為皇後說話,将來秋後算賬該如何是好?

  因此人人噤聲。

  潘洪度猛地上前一步,恨鐵不成鋼似的,高聲沖蔺枚道:“臣所言,句句屬實。皇後向來野心勃勃,娥眉之身卻不甘居後宮,把持朝政,牝雞司晨。如今更是狼子野心,妄圖勾結孟昱,立大皇子為新帝。”

  言之鑿鑿。

  蔺枚微微垂下眼睛,盯着袖口邊的五爪金龍,半晌不曾說話。

  揚靈到底有沒有勾結孟昱?或者說,其實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有這個力量。一旦他們聯手,自己這個皇位還保不保得住?

  潘洪度急道:“陛下,眼下不是念舊情的時候,事急,請陛下即刻查抄鳳銮宮,幽禁皇後!”

  又是一陣寂靜。

  靜得仿佛能聽見每個人的心跳。

  不知漏壺又過了多少些時,就聽蔺枚陡然高亢的聲音:“擺駕鳳銮宮!”

  ——————

  槐莊老遠就聽見喝道聲,不知怎的,有些慌張,正要使人出去看看怎麼回事,就有一個小黃門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來,驚奇道:“姐姐,陛下帶了烏泱泱好些人來。不是要叫人唱戲罷?”

  她聽了,一句話不說,拔腳就往裡走。

  見了皇後,屈膝行禮,道:“皇後,陛下來了!還帶了好多人。”

  宋揚靈将茶盞往小桌上一放,一邊下榻,一邊說:“既如此,準備迎駕罷。”紅羅長裙洩了一地。

  “是。”槐莊領命站起,卻突然發現雙腿竟都在打顫。一晃,差點栽倒。

  虧得宋揚靈手快,一把扶住了。看她一眼,隻道:“站穩了!”

  “是!是!”

  又有七八個宮女圍過來,跟在宋揚靈身後,一齊外出迎駕。

  頭回來了這些人。神情肅穆,不言不笑。

  宋揚靈先向蔺枚見禮,才擡起頭,環視一圈衆人。潘洪度站在蔺枚右後側,還有樞密使、中書令、尚書令、侍中等。

  “怎麼諸位大人也來了?怕是于理不合罷。”宋揚靈輕笑一下,帶着點不加掩飾的嘲諷。

  “說是有形迹可疑之人潛入宮中,朕不放心,特意帶人來看看。”蔺枚一側身,便對左右侍衛道:“搜!”

  铠甲一陣響動。

  “慢着!”宋揚靈的聲音卻比铠甲更為铿锵。

  “皇宮向來守衛森嚴,後宮更是人等閑進不來的重地。陛下說得輕巧,要真有形迹可疑之人潛入,今日當值的上千内廷宿衛可都是玩忽職守,難逃罪責。若是并未有人潛入,今日大張旗鼓,衆目睽睽搜了我鳳銮宮,他日我以何面目号令中宮,母儀天下?!”

  宋揚靈一席話剛正又無可辯駁,蔺枚道無可辯駁了。

  潘洪度蓦地站出,高聲道:“爾等婦人,怎敢在陛下面前巧言令色!老臣不怕說實話,今日來搜是老臣上奏,你與孟昱勾結,居心叵測。那新龍袍都收在你宮中。老臣敢奏,就不懼與你對質!”他一臉凜然。一絲不苟的雪白鬓發,更添威嚴與大義。

  “潘洪度!乾坤朗朗,陛下在前,你竟敢指鹿為馬,肆意诽謗!”不料宋揚靈竟絲毫不驚不慌,反而厲聲斥責。

  “咚”一聲,她猛然跪下,一手指着上天,朗聲道:“我願指天為誓,問心無愧!”

  她又突然站起,朝着潘洪度一步步走去:“倒是你!滿口仁義的潘大人,我倒要問問你!你與李忠私下結交所為何來?先帝屬意皇子蔺常這話,是不是你親口所說?你說這話又是居心何在?你在懷疑陛下帝位是否名正言順麼?”

  幾句話問得潘洪度連連後退,情勢一時急轉直下。

  連蔺枚亦是難辨是非,目光隻在宋揚靈和潘洪度之間來回。

  “好個歹毒婦人!竟敢如此構陷于我!我行得正坐得端。沒錯,那話是我所說。先帝在時,确實甚喜二皇子。在場諸人,誰人不知?”他說着,急忙去看旁邊的朱大人。

  朱大人卻連連擺手,隻往旁邊讓。

  蔺枚面色一沉,顯然不悅。

  局面正自僵持不下,忽聽得一陣忙亂的腳步聲,數個黃門内侍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來,才道丹墀,就急着叫喊:“李忠,李将軍帶人殺進宮來了!”

  “還不來人!趕快護駕!”宋揚靈已是吼了出來。

  一句話便将局勢徹底改寫。誰忠君,誰謀反,就此落定。

  她一手攙了蔺枚:“請陛下先去隐秘之地藏匿。”

  幾位重臣也在這遽然變故之中難以理出頭緒,隻知曉當務之急是勸陛下保命為上。皆道:“是,是,請陛下先行躲藏。”

  蔺枚急得去拉宋揚靈:“揚靈與朕一起。”

  宋揚靈一低頭,輕輕撥開蔺枚的手,一字一頓:“群龍不可無首。”

  她立在槅扇前,朗聲道:“令各城門守衛,全力抗敵!燃烽火,傳守城禁軍!誅叛逆!”

  說到最後三字時,目光已牢牢落在潘洪度身上。濃眉鳳目,黑白分明。一身紅衣如皿。

  潘洪度不由周身一顫,口中讷讷:“臣……臣并無……”隻覺百口莫辯。他茫然四顧,才發現陳紹禮不知幾時走了。

  他長歎一聲,自知大勢已去。目光逐漸渙散。

  事情是怎樣到此地步的?

  想他富貴一生,以王謝自比。卻原來,終究無将相之材。

  倒是自誤了一世……

  ————————

  陳紹禮随着衆人一道往鳳銮宮走。腳步卻越來越慢,待人不注意時,轉個方向,竟往東陽門去了。

  潘洪度告訴他的,已與李忠将軍越好,在此設伏,待幽禁皇後,傳孟昱進宮,定要擊殺于此。

  他的腳步很急,也很穩。

  風從耳邊過,帶起鬓發。似還殘留着皇後的聲音。

  她問他:“你不想知道,我最後的條件是什麼?”

  他擡起頭,盯着她。

  “你的終身大事。”

  他垂下眼睫,不由微微一笑。還以為有何大事,竟是這等雞毛蒜皮。

  “下官并無意迎娶柳橋。”

  “誰說我說的是柳橋?”

  陳紹禮一驚,不由詫異擡頭。

  “周王妃,你以為若何?倒也不枉了你那盆盆景。”

  語調稀松平常的一句話,卻如驚雷直中他心底。震得驚心動魄。

  夢裡都不敢想的奢望!

  “屬于你的陳府一定比韓國公府傳奇得多。”

  陳紹禮低下了頭:“隻是……隻是事已至此。潘大人與李将軍早有萬全之策。”

  宋揚靈臉上浮起滿意笑容:“我隻要你做一件很簡單的事情。”

  陳紹禮幾乎不敢相信這等情勢之下皇後還能力挽狂瀾,卻不由自主道:“微臣原效犬馬之勞。”

  “明日,待潘洪度上奏查抄鳳銮宮之後。你去找李忠,告訴他孟昱已經埋伏宮中,劇變在即,請他即刻勤王救駕。”

  聞言,陳紹禮不由雙膝一軟,差點跪倒。

  原來是這樣!

  還以為自己利用了柳橋,卻不曾想一舉一動皆在他人算計之中。這一出計中計,竟精妙長遠到這一步!

  他忍不住上下牙關打顫。

  什麼從龍之功!什麼龍袍!不過都是要借自己的嘴和眼,坐實潘洪度的猜測。逼得他畢其功于一役。殊不知,圈套卻早在前方豎起獠牙。

  一旦李忠無令闖宮門,那謀逆之舉就是闆上釘釘,再無置喙之地。

  走已經無法平穩他的心跳,不由自主跑起來。一路狂奔,一直到東陽門邊。這道門本是李忠的侄子把守的。

  今日,他特意帶了親兵。磨了刀,滿了弦,靜待一場厮殺。

  他在城樓上,看見從宮内方向跑來一個清瘦身影。接着風送來那人的叫喊:“李将軍!李将軍!”

  他聽出來,是陳紹禮的聲音。知道是自己人,忙命人請上城樓。

  陳紹禮的呼吸尚且不穩——不知道是跑的,還是急的,或是怕的:

  “将軍!事情有變。風聲走露,皇後知曉今日計劃,早與孟昱在宮中設伏。此刻潘大人正與陛下躲藏,請将軍即刻進宮救駕!”

  無令帶兵入宮……

  李忠躊躇了一下。

  “将軍!”陳紹禮一把抓住他的袖子:“還猶豫什麼!事急從權!陛下的命,潘大人的命,都等着将軍!”

  李忠一揚手,高吼一聲:“跟我沖!勤王救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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