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女生 神鬼食堂之清平館

第四百四十七回綠杯紅袖換洞房,欲将玫瑰換悲涼

  沐家那個熟悉的四合院裡,廚房之中,有隔壁的鄰居來幫忙。

  鍋碗瓢盆叮當作響,紅燒爆炒輪番登場,便宜坊叫來的烤鴨剛打開,自己家做的荷葉餅就已經出籠。那個時代的婚事都是在家裡置辦,邀請的是左鄰右舍,親朋好友,幫忙操持婚宴,做飯炒菜的,也是左鄰右舍,親朋好友。

  今昭沉默地站在這熟悉的院子,看着一群熟悉但是尚且年輕的人。

  這些人裡,有的在她出生之前就已經過世,有的在她出生之後也不消停,還有的這會兒還在老子娘的肚子裡滾動。

  今昭沉默地看着這些親戚,一臉興奮地出席這個本不該祝福的婚禮。

  她看着沈玫衣在那個午後,再也沒有等到沈鮮衣回來。

  無數次的白米飯和蔥煎帶魚,無數次的雞蛋羹與吊爐餅,無數次今昭見過沈鮮衣吃過的食物,都一一在那個公共廚房出現,引發一起又一起的議論和紛争,可沈鮮衣再也沒有出現。

  今昭想起自己見過的沈鮮衣,同樣是驕傲的,出鞘的匕首一樣的,鮮妍華麗的,但又支離破碎的沈鮮衣。

  她現在明白,為什麼當年自己見到沈鮮衣的時候,那麼目空一切,貴公子一樣的沈鮮衣,卻對素未平生的她很好。

  這個世界的現實裡,沒有瑪麗蘇的女主角,突如其來的好,不是因為所有的男性角色都愛上你,隻是因為背後說不出的故事結尾,牽心拽骨的痛。

  那是愧疚吧,理當愧疚,那是後悔吧,興許有後悔,那種亂七八糟的感情,今昭是不能理解的,也不想去理解,她隻是知道,如今這個穿着紅色的西服套裝,玫瑰燙的鬓發别着紅花的新娘,内心空空。

  也許這個時代裡,一個父母都已經亡故的女人太難以過活,不得不尋求庇佑,又或者為了不被那可怖的流言殺死,還可能是因為面對那份純白的時候,那一點點的無奈的同情。

  今昭也不理解沈玫衣為什麼會嫁給沐建國,當然理由可能很多,但是哪怕是作為一個旁觀者來說,看着都很痛。

  她沉默看着這一切。

  兩進的四合院,前院不算寬敞的地界兒上,别說堂屋廂房倒座房,就連天井蓋兒也架了一張桌子面,桌面上疊摞着菜盤子,醋椒魚壓了紅燒肉,蒜苗雞子兒頂熘肝尖兒,遠遠望着拱起一個墳包來,來客就圍着這些墳包,寒暄客氣,唠閑嗑兒,侃大山,遠遠望去,猿啼猢嬉——有人說你看這廠子的效益可大不如往年了;也有人說你家閨女有對象沒我内侄子也單着呢;還有人說你看那個女的老大不小也不結婚,不會是有什麼毛病吧。

  一箱箱的燕京啤酒變成空瓶子下去,觥籌交錯裡一條大前門被扯開分了一個幹淨,有醉醺醺的人過來對沐建國敬酒,末了賤兮兮地笑着問:“姐夫,你收的份子錢,能不能借我點?”

  今昭看着她的姑父。

  是的,這個人在她幾歲的時候就因為犯了流氓的事兒被人活活打死了,而現在挺着大肚子的姑姑,一味溺愛那個劍南春表哥,把他養成了一個比他爹更糟糕的廢物,被那個廢物掏幹淨了醫藥費,沒錢治病,死在家中。然後,那個廢物也死了。

  那個廢物的心肝被吃掉。死了。

  今昭捂住臉。

  不知道為什麼,她看見沈鮮衣和沈玫衣,看見那麼刺激的畫面,都毫無感覺,看見眼前這曾經發生過的熱鬧,卻眼睛酸得不行。

  也許那些畫面并非是真實介入她的人生的,也許這些畫面是的确紮紮實實地,夯在她的人生裡。

  “你在這裡啊。”一個帶着點兒熟悉的香料味兒的人,從身後抱住了今昭。

  陳清平沒有動,今昭也就沒有動。

  眼淚順着她的指縫流出來,留下淚濕的痕迹,但又被新的眼淚沖刷掉。

  陳清平抱着今昭,慢慢把自己的手,覆蓋在今昭的手上,半晌,他開口:“我的手上還有帶魚味。”

  “噗。”今昭撐不住笑了,放開手,側過頭看着陳清平:“你怎麼跑這裡來了?”

  陳清平一臉淡定,似乎沒有任何闖入丈母娘夢境的自覺,語氣随意自然得就像在他自己的廚房裡一樣:“你一直不醒,又咬牙,又嘀咕,老周和蔓藍拿了懷夢草什麼的,我就進來了。”

  清平館的隊友都是神助攻!

  “我沒事了,隻是很感慨。”今昭平靜下來,靠在了陳清平身上。

  “我留在這裡,等你想走為止吧。”陳清平坐在一旁。

  兩人坐在新房水紅緞子床單上,等着外面的熱鬧結束。

  今昭有種直覺,她是被這個夢境捕獲的,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但她也許隻有能到那個時候,才能離開。

  等到沈玫衣放棄了自己的女兒和丈夫的時候,今昭才能離開。

  沐建國的新婚生活是很幸福,像是踩在雲端一樣。

  他似乎已經完全忘記了那個被踩爛的報紙卷,那個午後闖入女神家裡,看見的女神身上淩亂的痕迹和屋子裡暧昧的氣息。

  全都忘記了,全身心地投入到他雲端的日子。

  每天上班,下班,買菜,做飯。

  今昭覺得這也是個神人,因為他似乎,至少看上去,完全不介意之前發生過什麼,也沒有想過,他甚至都沒有覺察到他的妻子十分放空。

  他的妻子,隻是在扮演一個妻子的角色而已。

  然後,他們有了孩子。

  那是個可愛的男孩,完全繼承了父母的優點,和沈玫衣一樣漂亮,像是沐建國那麼白皙,取名叫做今朝。

  沐建國十分寵愛今朝,親自給這個兒子洗洗換換,帶他出去玩,而同樣,沈玫衣也十分疼愛這個孩子,這畢竟是她的孩子。

  這兩口子似乎在往良性方向發展,連今昭都覺得這樣也行,誰還沒有點兒遇見渣男的過去呢。但是,今昭看着那個站着尿尿和泥的小男孩。

  這孩子顯然是長得跟自己不一樣的器官的。

  “等等性别不對吧!”今昭目瞪口呆。

  今昭看着那個小小的男孩被沐建國抱着出去玩,在國子監裡像模像樣地鞠躬敬禮,沐建國是真心覺得這個孩子會成為一個國之棟梁。

  然後,在國子監旁邊的一條胡同裡,黑夜突然降臨似地,沐建國眼前什麼也看不見了。

  沐建國沒有看見,但今昭和陳清平卻看見了。

  胡同裡有一個穿着黑襯衫的男人,離奇地雙手插兜,但卻還有一隻手,按住了小小男孩的肩膀,而後那個小小男孩就不見了,仿佛是被這片黑暗吞沒一般。

  今昭看見那個穿着黑襯衫的男人,那一雙和鬼冢暗裘一模一樣的,可怕的黑眼睛。

  “啊——”今昭抓住了陳清平的手。

  黑暗消退,胡同裡仿佛什麼也沒有發生,沐建國渾渾噩噩地回到家,也仿佛什麼也沒有發生。

  對于他來說,的确什麼也沒有發生。

  沈玫衣似乎有所察覺,又似乎并不太懂,但兩個人的關系又回歸原點,沐建國一心一意想要一個孩子,一年後,沈玫衣再度懷孕。

  胎兒的胎位不正,臍帶繞頸,沈玫衣卻極度貧皿,不足以支撐剖宮産的手術。

  沐建國顫抖着在同意書上簽字,哭着求那個大夫:“求求你,一定要保住我的妻子。孩子無所謂,一定要保住我的妻子。”

  産房裡,徘徊在生死邊緣的沈玫衣突然厲聲尖叫:“把我的孩子還給我!”

  而後,她生下一個女孩。

  那一瞬間,今昭覺得,沈玫衣一定是想起來了。

  因為出院以後,沈玫衣瞪大雙眼,看着在出生證明上寫下女兒“沐今昭”這個名字的沐建國,那眼睛裡滿是怨恨,似乎在怨恨他作為一個父親,忘記了自己的孩子,又在怨恨,為什麼是他帶着孩子出去,就發生了那種事情。

  時間突然切換到了那個叫做今昭的小姑娘四歲的時候。

  那天在家門口十米遠的胡同口,沈玫衣牽着小今昭回家,那黑暗突然出現,沈玫衣猛地擡起頭來,盯着眼前什麼也沒有的地方:“是你,對吧,你帶走了錦衣,還有今朝。”

  沒有人回答她。

  沈玫衣推着今昭:“去,今昭,回家去。”

  小今昭不明所以,但卻被母親的語氣吓着,聽話地跑回了院子裡。

  沈玫衣看着女兒跑進了家門,轉過頭,看着那片動也不動的黑暗:“你這次是來帶我走的,對吧。”

  “你,果然是不完全的。太歲的進化過程中會這樣,你不完全,所以你的女兒才會成為太歲。”一個陌生的男音響起。

  這個聲音,今昭從來沒有聽過,但是這個聲音的辨識度很高,因為聲線非常冷,語氣更是冷。

  冷得作為旁觀者,在夢境之中的今昭,都不得不縮在陳清平的懷裡,才能感覺到一點點溫暖鮮活。

  “你放心,不完全的你,也是歲時十二族。你不會被遺忘的,你隻會永遠地消失在這個世界,在那個世界流浪。”那個聲音說。

  黑暗愈加深濃。

  一隻手伸出來,落在了沈玫衣的臉上。

  一切,定局。

  今昭隻覺得好像是被什麼猛地抛出來一樣,她隻來得及猛地反身抱住陳清平,等她恢複意識,看見的卻是自己的房間,還有蔓藍焦急的臉。

  蔓藍松了一口氣,露出一個笑臉:“歡迎醒來。”

  “歡迎醒來。”一個花哨的少年聲音響起,“你為了把這個夢送給她,耗損太多了,要想保命,最好再也不要使用任何法術,就把自己當成一個廢物,留在這裡修養個十年八年的。”

  “……那就多謝陛下了。”

  “不必客氣,不必客氣,畢竟你那個女兒,也是朕的老娘很看重的小朋友啊。”那個少年從豹紋墊子上起身,在屋子裡晃來晃去,“做完這件事情,我看你就消停點兒吧。那個世界與這裡的門已經關閉多年了,你回不去,她也不見得願意冒險進來。你又不能變成蚩絕,也不能變成枭光,就别折騰了。”

  “……正如陛下所言,我的确已經黔驢技窮,對她來說,沒有作用了。”

  “啧啧,不要把話說的那麼難聽,好了好了,沈女官,你也算是功成身退了,就不要再在宮裡嘚瑟了,省得那些言官嘴巴死臭,還以為朕對父皇的文書女官有什麼不可描述的企圖呢。”

  “……是,臣告退。”

  “哦,對了,朕和你說過,這裡是鏡像一樣的世界,所以這裡肯定也有一個沈鮮衣哦,你想找找看嗎?”

  “……不必了。前事作廢,我也沒有年輕時候飛蛾撲火的勇氣了。就這樣吧。臣沒有什麼留戀了,隻想平平淡淡過完這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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