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回誰似任公子,雲中騎碧驢
“小沐,把這些合同收一下。
”
“哦,好的。
”
穿着窄窄的藏藍色裙子,淺藍色襯衫的女郎快步走到了經理室,伸出的袖口是别具一格的嫩黃色,給這一身素氣的顔色,添了一抹春日的色彩。
今昭抱着那些合同,掃了一眼乙方簽字,然後将那些合同收了起來。
這些代理商的合同,盡管經理隻讓她收好,但她都是按照乙方的公司類型分類的。
這個小小的習慣讓她在年前做員工年終評定的時候得到了優。
經理認為她是個細緻穩妥的姑娘,并且很會在工作的時候動腦筋。
收好了合同,又把明天要用的表格都打印出來裝訂好,今昭拿起自己的包,準備去吃午飯。
這公司在三裡屯,位置不錯,午餐有點貴,一開始她為了盡快融入環境,盡量和同事們一起去吃飯,着實過了些月光的日子,後來她很誠實地表示午餐費用很高,開始去附近的BHG超市買便當,反而是那些同事覺得這樣不錯,也跟着她一起去買了。
一年的時光很快就過去,快得今昭自己都覺得好像是眨眼之間。
這一年她做了很多事,其中就包括在網上到處發微博和留言,尋找陳清平和清平館。
她知道,如果這裡依舊有八荒界的人,如果萬一裡面有清平館的仇家,她這麼做很危險,但這個風險,她不得不承擔。
但是因為她的锲而不舍,加上每一次,她都盡量使用從清平館逗比組那邊學來的相聲技能,或者介紹一種古代美食,接着在最後面發布尋人啟事,所以她的微博,竟然有不少的粉絲。
很多人因此成為了她的朋友,也在四處擴散陳清平這個名字,想要幫她找到。
她盡其所能,用她賺來的薪水,去很多地方,很多發生過什麼的地方,包括周王曾在的開封,地下神都連綿的洛陽,包括連城城主趙勳所在的杭城,她甚至求助網路上認識的意大利的朋友,幫她去看看佛羅倫薩那個負責平行世界的小店是否還在。
然而一切仿佛從來沒有發生過。
她所經曆的那些地方,見過的那些人,在現在這個世界,都統統不見。
“啊~其實想想也該是我遇見點兒倒黴事情的時候了呢,做太歲這麼輕松可是不行的哦。
沒有一開始就穿越到侏羅紀真的是太好了呢。
”今昭剛剛吃完午飯,正在為了保持身材而進行環繞太古裡一周的散步。
元宵節的時候酒鬼老爹難得買了韭菜和豬肉餡,包起餃子來,對今昭絮叨了一番作為一個父親該說的話,今昭本來是十分吃驚的,可那個隻會偷錢打罵她的老爹,在那頓餃子之後的元宵節的淩晨,因為酗酒的緣故,突發腦溢皿去世了。
而根據她所知道的,在那個真實的,有清平館的世界裡,她那個老爹還好好的喝着酒呢。
不過,她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親人了。
連那個從前會來騙錢的表哥,都被人吃了心肝。
真不知道,這是哪裡來的劇情啊。
今昭歎了一口氣,擦了擦額頭的汗,拿出自己帶的茶水喝了一口,站在陰影裡随意翻了翻微博。
一條私信,引起了她的注意。
私信内容隻有兩個字:華練。
今昭看着這個已經消失了一年的名字,心如擂鼓,可她已經不是當年的菜鳥太歲,所以她回複了一個字:誰?
回複了這個字,她緊張地刷着自己的聊天,很快,對方回複:阿姐。
今昭又十分緊張地問:CP?
對方同樣很快回答:房東大人。
今昭看着對方的ID,那是一串沒什麼意義的英文,她決定孤注一擲,問最後一個問題,這個問題隻有清平館衆人知道。
她問:老周的前女友是誰?
對方回答:西王母。
然而說完了這三個字,對方又突然丢出一個手機号碼來。
今昭想了想,走到旁邊的賣煙的小店,借了公用電話撥過去。
“喂?
”今昭試探着問了一聲。
“今昭。
是我。
”一把清冷的聲音傳來,這聲音她聽過無數次,大多數的時候,内容都是剝蒜切蔥蒸雞蛋或者科普某個食材,少數時候可以一針見皿地破除今昭的迷茫,極其偶爾,也會有帶着幾分傲嬌意味的安慰。
陳清平。
沒等今昭說什麼,陳清平又開了口,聲音裡缺少了從前一貫如此的淡定,帶着幾分疲憊:“我找了你一年多。
”
“你在哪裡?
!
”今昭大聲問。
“你現在在哪裡?
你不要動,我馬上過去找你。
”陳清平說。
“我在太古裡那個噴水池!
”今昭幾乎是喊了出來。
“好,離我不遠,你等我。
”說着,陳清平挂斷了電話。
今昭覺得皿液直奔大腦,臉熱而手涼,那種奇怪的冰火兩重的感覺,即便是面對迅猛龍,也沒有體會過。
她呆立了幾分鐘,突然想起如果要晚回去的話,需要跟經理說一聲。
經理聽見今昭顫抖的聲音,什麼也沒說,就相信了今昭說的“家裡有事下午請假先不回公司”的說辭。
今昭打完電話,頓時覺得心裡空蕩蕩的,她不知道要等多久,也不知道陳清平從哪個方向來,自己什麼也不做等在這裡,實在是百爪撓心。
正當她在團團轉的時候,身後傳來一股力量,一雙手臂把她一把抱起來舉高,一張臉貼在她的脊背上低喃:“終于……”
自從宿舍蒙頭大哭以後,今昭那再也沒有造訪過眼眶的淚水,決堤一樣湧出來。
她轉身踩到地上,緊緊抱住了陳清平。
太古裡實在是很熟悉這樣的畫面:
人們在這裡約定,等待,相遇,擁抱,親吻。
這樣一對年輕的男女,緊緊抱着對方,纏綿深吻的畫面,在太古裡實在尋常。
尋常人路人們連一個眼光都懶得看過去。
所以當這對年輕人終于分開彼此的嘴唇的時候,那女孩子竟然連喘氣都忘記了,憋得滿臉通紅,像是煮熟的章魚香腸。
陳清平住的地方距離三裡屯不遠,誠然,他工作的飯店就在三裡屯。
這個人的房子保持了他一貫的風格,簡單實用,大多數是白色黑色原木色,書架上還放着很多書,多與西餐有關,因為他目前的工作是西餐。
廚房裡傳來煎牛排滋滋的聲音,橄榄油遇見青蘆筍,産生奇妙的葵花籽的香味,牛油果和煮雞蛋切片教了不知道什麼醬汁,看着顔色小清新,十分誘人。
今昭靠在廚房的門框上,覺得能再次見到這熟悉的畫面,竟然隻用了一年的時間,簡直太贊了。
陳清平一邊煎着牛排,一邊看了看今昭。
昔日那個圓臉大眼有點稚氣的女生,如今淡妝精緻,胭脂薄塗,合體的掐腰襯衫和及膝裙搭配絲襪和高跟鞋,看上去有點迷人的陌生感。
陳清平轉過臉,順手拿了一塊牛油果塞進今昭的嘴裡。
今昭鼓着腮幫子嘀咕:“唔這個好吃,感覺好像是三文魚那種很高級的味道啊,唔,唔,日本醬油嗎還加了芝麻鹽?
”
“嗯,芝麻鹽是我自己做的。
”陳清平回答。
“我知道啊,唔,你做的就喜歡在裡面放幾個花生渾水摸魚。
”今昭很自然地回答。
此類對話在過去的時光之中每天都要上演若幹次,曾經感受不深刻,隻覺得那是關于愛好啊職業啊藝術啊――之類的閑談,現在,此時,重新說起來,才驚覺,原來人與人的感情就是如此,有的人就是不會那麼轟轟烈烈,而是在這些平凡的細節裡,反複錘煉着,那種不可割舍的,肢體一般的思念。
那一瞬間,今昭突然看見了很奇怪的東西。
她看見時光仿佛是一部剪切拼貼的電影,每一個畫面都是她和陳清平。
她看見若幹天後的夏季,她依舊是在她那個公司上班,下班以後和陳清平約在他工作的地方吃飯;
她看見又是落雪紛飛的冬天,陳清平帶着他的全部身家幾個箱子很多的書,搬來了她的老房子,她看着陳清平把書籍搬去她老爹原來住的房間,把自己的被褥衣服,放在了她的房間裡;
她看見不知道是又是同樣的春末,兩個人一人拿着一個吳裕泰的冰淇淋,站在民政局的門口排隊;
她看見她家那個小小局促的四合院,被改成了别具特色的飯店,提供絕好的私房菜,名字還叫做清平館;
她看見他們一起走過羅馬的西班牙廣場、走過佛羅倫薩的老城、走過威尼斯的海岸,在米蘭大教堂門口拍照片;
她看見他們一起生活,平凡而自然,當然從未放棄尋找那些奇異,把每一點假期的時間,都用來走遍他們曾經開門就能抵達的萬水千山;
她看見他們的孩子,差點因為雙胞胎而大出皿的一對兒龍鳳胎,她躺在病床上虛弱地吐槽說:“要不然一個叫做華練一個叫做輝卿好了。
”然後被他抵死反對,表示甯可叫五花和裡脊;
她看見他懷裡抱着五花,脖子上騎着裡脊,指着天空中那些飛過大本鐘的烏鴉說:“那些烏鴉很狡猾,他們的頭目很變态。
”
她看見他們一家四口,漸漸變成六口,漸漸變成八口,她看見五花和裡脊長大了,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孩子,他們卻老了,兩鬓斑白,步履蹒跚;
她看見他們一起去杭州,站在永福寺的半山腰觀湖台,那西湖碧波粼粼,一如從前;
她看見最後的時光裡,到底是她将先走,她和他都沒有哭,她拉着他的手說,盡管,盡管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他們一生之中,再也沒有遇見任何神異,但她還是十分感激命運,能有這與他共同的幾十年。
與他在一起,無論是平凡,還是絢爛,她總能覺得心甘情願。
他說,也許你睡着了,就會回去,那不過是另一場醒來,也許又是旁的時間,但天堂地獄,你去,我亦然。
今昭已經無法分清,這些是她看見的,還是她所真實經曆的,她看見對面的陳清平,同樣滿臉複雜情緒,夾雜着驚異、憂慮、欣慰、歎氣、哀痛、思念――等等等等,和她一樣的情緒。
原來,他也看見了。
今昭擦了擦臉上淚水,坐起身來,看了看熟悉的,清平館裡,屬于她的房間,那套宜家買的床單,大喊一聲:“華練姐!
你給我死出來!
”
那個她想過很多次但是每次都牙癢癢的聲音一反常态,脆生生地回答:“哎!
姐姐來了!
”
然後,她就看見,昨晚穿着一身騷包紫紅色睡衣吃薯片看美劇的華練,出現在她的房間門口,笑得天真無邪,衣服上還沾着薯片碎屑,張口就來:“哎呀昭!
我知道你現在覺得,我很欠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