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女生 神鬼食堂之清平館

第六十八回七月七日七巧餅,夜半無人不貪心

  清平館的老闆陳清平,親自上竈了,這有賴于原本的廚子朱能垣,在陰曹地府受了點兒傷,華練和陳輝卿帶着他去治傷,還沒回來。

  除了華輝二人與鬼王姬,沒有人知道冥界到底發生了什麼,而知情的三人,應了朱能垣的請求,不會将發生的事情,告訴旁人,當然也包括玉卮。因此在玉卮看來,受傷去治療過幾天就回來的朱能垣,自然沒有失了一千八百年道行的孽鏡童子慘。

  出于知恩圖報,玉卮堅持讓孽鏡童子留在清平館,親自照顧,畢竟隻剩下兩百年道行的孽鏡童子,眼下是個手無縛雞之力,又極其容易招惹邪祟疾病的人――比普通人都不如。

  夜宵是燕窩那必須的,鹿皿糕吃着也像是不要錢一樣,哪怕炒個雞片,也要澆幾勺千年老參的參湯,青婀雖然知道玉卮是報恩心切,可也忍不住吐槽:“這麼個坐月子法,等出了月子,孽鏡童子隻怕連門都擠不出去了。”

  玉卮試了試黑糯米鹿茸膏的溫度,白了青婀一眼。

  青婀看了看玉卮脖子上挂得妥當的那塊玉,自覺事情似乎沒有華練解釋的那麼簡單,不過比起眼下玉卮這種報恩行為,那還算是輕的:“我說玉卮,你這樣不太好,畢竟……”

  畢竟人家從漢朝就開始暗戀你了喂!

  這一日是乞巧節,按照唐時的風俗,穿線投水結蛛拜織女自然都不能少,似乎是為了安撫因為玉卮這一檔子事兒而緊張起來的清平館衆人,陳清平還開恩允許他們去洛陽玩兒。

  唐朝另外一座繁華之都洛陽,在清平館二門武則天時期,是武周的首都,也稱神都,雖然規模上不如長安雄渾大氣,可論開放與風流,坊市制度嚴格的長安還真比不上。街上不僅四處都有各色店鋪,面露笑容的少年男女也鮮衣怒馬,偶爾一人疾馳而過,隻留下一串笑聲。女皇執政,女權達到了鼎峰,就連外族聚居地也有女官出入,而貴族女子相攜逛街吃飯更是尋常。

  從洛陽城各處都能望見萬象神宮,時近日暮,斜陽鎏光,清平館裡的姑娘們也應景地撒開手裡的活兒,在東西跨院後院捉喜蛛。據說捉到的喜蛛一夜過後要是能在巧籠裡結網,這一年女兒心事必定順遂,得償所願,而且若能結出雙絲網來,還會緣定良人,紅鸾星照。

  尋常裡一個姻緣符要是被傳管用,還能引來一票适齡女子,更别說這樣正兒八經屬于女兒家思春的日子。姑娘們自不消說,極少出門,隻在青婀或者玉卮的居住盤桓的文龍,居然也難得一見地顯了身,瞧着那精神勁兒,幾乎令人懷疑前院子來了唐宋八大家,勾了它的食欲。

  文龍十分稀罕地盤在了蔓藍肩頭,小鼻子揪揪,不知道在聞什麼。姑娘們也懶得搭理它,反正不管它是公是母,餓不死就得了。今晚的重頭戲是七巧餅,這才是考研手藝的時候。

  七巧餅是乞巧節應景點心,尋常人家做麼,也就是面疙瘩打酥了一層層墊在模子裡在火上烘烤而成,但正兒八經的七巧餅,是一種又簡單又繁瑣的酥餅。

  面不單單是麥粉,還有糯粉、米粉、黃米粉、薯蓣粉好幾種,清平館的姑娘們還發揮了一下,添了好些顔色比如紅棗艾草豌豆黃之類。這各色的粉和了面,用木杵搗至細膩彈滑,才算是成了。面團要靜置一會兒,徹底發起來。之後便是關節要害的步驟。

  七巧餅不是用整塊兒面做的,而是一層層貼在模具裡的。這一層層的面,要用不同的品種來豐富口感,比如裡面一些的,最好是糯粉或者黃米粉,粘膩甜滑,最外一層務必是麥粉,要能起了酥皮兒。最好是一層一層鋪得不同,這樣才能區别開口感。而每一層也不是單單碾成餃子皮兒,而是做了各色形狀如玉兔、仙鶴、壽桃、石榴等。手最巧的姑娘做出來的七巧餅,一層層能揭開好些圖案,一塊餅好似百寶箱,還有人能将一塊七巧餅做成拼圖一樣的,拆開後能擺放成吉祥形狀。宮中禦廚,更能層層制繪圖案,一餅可為一故事,一典故。

  今日蔓藍做的就是牛郎織女,隻在薄薄的麥粉上,灸出焦糖圖樣,青婀和玉卮做的則是七色七巧餅,側面一瞧,活似一彎彩虹。

  今昭瞧着自己勉強捏的兔子,有點心塞,更給人添堵的是,陳清平出于對下廚的天然熱愛,也跟着湊熱鬧,他那冷指翻飛,也不知道在搗鼓什麼,結果揭鍋時衆女都想揍死他。

  陳清平做的七巧餅隻是麥粉,層層皆可揭起酥皮面衣,一層一層都是窗花一樣的雕花面灸手藝,還環環相扣,連起來跟節慶拉花走馬燈籠一樣,雖然面粉做不出窗花剪紙那種複雜圖案,可陳清平這一套喜鵲搭橋,也實在是精巧難得了。

  自己的手藝尚不如一個來湊熱鬧的男子,幸虧這男子是神廚陳清平,不然姑娘們真的有心滅了他的口。

  吃着層層酥香的七巧餅和各色果子,看着美人們拜月投針,老元潸然淚下:“老周,我終于明白為什麼你不願意走了。”

  老周聽了這話,臉一冷,刺道:“那邊幾個,個個名花有主,你縱有賊心賊膽,也抗不過她們師父是個母老虎。”

  “噗――”

  這一鬧就鬧到過了子夜,大家夥兒都洗澡睡覺,隻有猜拳輸了的今昭和玉卮留下來收拾。

  今昭憋了好久的話這會兒終于有功夫問出口:“你不會是打算以身相許孽鏡童子吧?”

  玉卮奇怪地看着今昭:“你們怎麼會這麼想?感情最長流者沒過順其自然,日久相惜,一千八百年的道行,我是十分感動,隻能說現在有些理不清,但我不會在這種時候做決定的,太容易出錯了。至少要找到辦法,讓孽鏡恢複道行,然後再說。”

  今昭對感情白癡一個,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我也覺得,現在就有什麼決定,連孽鏡都不會信的,他看着那麼傲嬌,不會是挾恩以報的人。”

  兩人把碗筷放在長盛裡,邊走邊閑聊,因為兩人的手都端着長盛,玉卮很自然地喊了一聲:“手紙君,幫忙撩――”剛一開口,才想起來,朱能垣被帶去療傷,并不在此間。

  不知道為什麼,心頭漫起了一種奇怪的寂寞。玉卮搖搖頭,自嘲地開口:“我也真是的――”

  話未說完,簾子一動,陳清平走過來,别了簾子,他手裡還拿着木杵,身上系着圍裙,顯見又在研究哪道菜。看見兩人手裡的碗筷,對玉卮一點頭:“你去睡,讓她來。”

  玉卮斂去臉上一閃而過的傷感,抿嘴一笑,對今昭擠擠眼睛,放下手裡的東西轉身就走了。

  今昭雖然很高興能在大半夜和男神單獨相處,但是根據經驗,這種相處模式隻能是你做飯來我打雜。

  果不其然,陳清平說:“先洗碗,再剝這些雞頭米。”

  雞頭米是今昭特别喜歡的東西,剝雞頭米是今昭特别不喜歡的事情,她一邊腹诽不斷一邊剝着雞頭米,自覺同樣是暗戀,人家孽鏡童子就牛掰多了,一千八百年的道行拿來當付費搜索引擎,說花就花了。

  不知道是她的錯覺還是怎麼的,似乎這些神魔妖異,對待感情的态度,更為激越。個個都是一副“要死一起死先死沒意思”的架勢,死了都要愛!可是人間流行的,是缺了誰都一樣活啊。

  陳清平雖然冷口冷心,但有一點好處,你說的話,他最多是沒反應不回答,既不會想歪,也不會給你傳出去。因為這種天然樹洞體質,今昭和他說話也比較随便,心裡想着,嘴巴就問了出來,她本也隻是沒話找話,萬萬沒想到,從來隻回答跟美食有關系的事情的陳清平,竟然難能可貴地開了進口談感情:“因為命太長,所以自知情重。”

  “因為妖魔們活得太久了,所以格外寂寞麼?”今昭似有所悟。

  陳清平擦着手,端起一杯咖啡靠在流理台邊:“活得太久,有的放縱,有的就固執。”

  這話今昭明白了,是因為壽命太長,所以有的神魔放縱情思,流連花叢,而有的就走了另外的極端,更為珍惜生命中所遇見的感情。”

  “大多神魔是從草木鳥獸修煉而來,沒有人那麼複雜。”陳清平破天荒為了這個話題,說了三句話。今昭數了數,這句話竟然有二十一個字!大概是太驚訝,所以她腦殘地脫口問出:“那你呢?”說完她就後悔了,陳清平是失憶少年,他怎麼知道自己是什麼啊。

  “我是清平館主。”陳清平的回答倒讓今昭吃驚。

  也對,大多數時候,我們對自我的認定,來源于自我的角色标簽,正是這些被很多大師和憤青們想要極力抛棄的标簽,構築了一個人,和他的整個世界。

  “沒錯。”今昭擡頭對着陳清平笑,“你是清平館主,咱們的老大,神廚家裡蹲。”

  “那對你呢?”陳清平的口氣像是在問今兒芋頭還夠不夠。

  今昭愣了愣,無奈一笑,一瞬間的心悸讓她想也未想,不無無奈地回答:“男神,你是我男神,你是我的神明大人。”

  是救了我并且給了我第二次生命的人,是幫我成為太歲的人,是在波詭雲谲的八荒界給了我住處,給了我工作,給了我庇佑的人。

  如果人向神明祈求機會,祈求生命,祈求生存和庇佑,那麼,你就是我的神。

  隻是,神明隻能用來仰望和憧憬,因為誰也沒辦法進入他的心。

  好端端地說了實話之後,今昭莫名有點傷感,環顧周圍置物架上的百十罐調料,冰櫃上堆放的常用菜蔬,水缸水桶裡養着的魚蝦和流理台上下那一排排的廚具,這種環境裡還能如此文藝地傷春悲秋,果然也隻有她這個昔日的人類,新手太歲了吧。

  “男神?”陳清平皺眉頭,“是男男同人那種,還是睡前意淫?”

  “咳咳咳――”今昭搖手,“您老,務必理解為字面意思,男性神明,要不然打今兒起,我就管你叫女神。”

  話音一落,東跨院青婀的叫聲響起:“文龍――你吃什麼了!快給我吐出來!!!!!”

  文龍,吃了姑娘幾個的喜蛛。

  青婀捧着小肚滾滾的文龍,痛心疾首:“文兒,我一直以為,你是饕餮錦繡文章的雅客,可你竟然負了我!”

  今昭玉卮蔓藍也都面面相觑,她們也搞不懂文龍為什麼突然開了葷。

  倒是老元在衣服上擦着水:“你看看叫喚啥嘛,我正洗澡順手搓襪子呢――那個文龍,誰告訴你是吃文心的?這真是天大的誤會啊!文龍是叫做文龍沒錯,可它吃的是少女心!”

  “胡說!李白也就算了,杜甫他老人家哪有什麼少女心?!”青婀反駁。

  今昭想想教科書上的杜甫,委實難以聯系上少女心這三個字。

  “少女心也不是單指那種粉粉的萌萌的,怎麼說呢,是一種蠢動吧,春心欲動之類的,就是,好比你看到什麼特别喜歡的物件兒,那種恨不能立刻摸了帶走的心情,以及那種觸景生情,或者思念,暗戀,等等等等,一大堆呢。”老元解釋道,“因為文人這種酸不拉幾的心情最多,所以文龍喜歡跟着文人墨客,不過你讓它去跟着邊塞派詩人,恐怕它是不幹的。”

  “那,那她黏着青婀和玉卮――”蔓藍突然笑了。

  老元渾然不覺青婀在一邊殺雞抹脖子,自然接口:“那肯定是她們倆少女心泛濫呗。你們不是在21世紀弄醒的文龍麼,那個時代人心硬冷,單純又軟萌的心思太少了,所以吃不到大餐吃點心也好,就黏上了呗。”說着,老元指着文龍,“别以為喜蛛就好到哪裡去了,上古時真正的喜蛛吞噬女子姻緣,每逢乞巧節,便紛紛化作圓小可愛的蜘蛛出來,被吃了姻緣的女子難嫁人,所以這一天為了防止自己的良緣被破壞,姑娘們才玩命兒地抓幹淨這東西,可喜蛛又是氤氲使者的部從,不能弄死了得罪,所以就關起來了,關起來的喜蛛會把吃的緣分吐出來結網。看到結網,就知道自己的姻緣得保了。這事兒傳的久了就傳走了樣子。那個,趕緊看看你們的籠子結網沒。”

  今昭笑嘻嘻地挨個瞧着蛛籠:“嗯,都結網了――咦――這個壞了――”

  老元也湊過來,看了看,搖搖頭:“真不吉利,蛛網壞了,也就是緣分也壞了。這是玉卮的吧。”

  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老周眸意幽深地看了玉卮一眼。

  其餘閑雜人等也覺得氣氛不好,隻有青婀拍了拍玉卮:“沒事兒,兩條腿的男人有的是,再換一個就成。”說完,指了指老元,“你看,世子大人如何?”

  老元一個沒留神,脫口而出:“仙子饒命!”

  話一出口,他就自覺壞菜,冷汗涔涔地轉過頭――

  玉卮嫣然一笑,手刀橫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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