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女生 神鬼食堂之清平館

第一百六十五回玉顔不及寒鴉色,死後猶有死亡來

  清平館,東跨院。

  “不,并不是宇鲸咖啡的問題。”華練看着被攤在地闆上一排的清平館衆人,反駁了拉斐爾的懷疑,“宇鲸你知道,是一種非常常見的,生活在我們星系的宇宙浮遊生物,它們雜食,經常吞吃一大片農田,一整個小鎮,然後消化掉裡面的動物和人,拉出來新的農田和小鎮。宇鲸咖啡的咖啡豆就是這麼出來的。不光是咖啡豆,茶葉也是一樣。除了名貴難得,沒什麼稀奇的。宇鲸本身又非常脆弱,被我們這邊的人造光線一照就會死,根本不可能構成這種威脅,更别提放倒一個黑衣主教。”

  “他們睡着了。”伊蘇利爾檢查完所有人的症狀之後,說道。

  “睡着了?”華練和陳輝卿對視一眼,然後華練的臉色立即發青,“糟了――青婀――”因為理想的塔羅牌上的記憶來自青婀,而青婀――是青鳥啊!

  “麻煩了。”陳輝卿難得有一句表示情緒的話語,也頭一次開口說出這三個字來,他想了想,轉向華練和拉斐爾,“我得親自去。”

  陳輝卿再度恢複意識的時候,正站在河畔,正午的老橋頭空無一人,而遠處傳來人群的嘈雜聲,似乎發生了什麼事情。

  他順着嘈雜聲的方向,來到了一處廣場,環顧廣場周圍,最終将視線落在了火刑柱上綁着的一個衣衫褴褛的女人身上,顯然,則是一場火刑,身旁的人興奮地咒罵着那個女人,說她是女魔頭,女巫,吃人的妖婦,行刑人手中的火把則尚未點燃,隻等着主刑人的命令――他置身的這個夢境的背景,就是如此,屬于黑暗時代末期,光明即将到來的那個時候。

  要知道黎明前的黑暗,更為黑沉,就像垂死掙紮的野獸,尚有回光返照的最後一撲。

  陳輝卿最不喜歡這個時代,蒙昧,恥辱,戰禍,混亂,因此他也絲毫不記得,柱子上綁着的這個女人。這個女人正如那個時代莫名其妙就被燒死的可憐女人一樣,沒有留下任何痕迹,連骨灰都被吹散在垃圾堆旁。

  顯然,清平館一票人莫名其妙的睡了,進入這個夢境,就說明這場火刑,對于做夢的人來說,是一段刻骨銘心,并且時常午夜夢回的記憶。

  陳輝卿停住腳步,他擡頭看了看烏雲密布的天空,顯然做夢人心情很糟糕,并且心緒紛亂,連帶着夢境的視野,也有些模糊不清,陳輝卿甚至能看到教堂的尖頂與天際交彙的地方,有崩裂的縫隙,一些污羽鸠想要擠入縫隙中,吞飲人皿。

  與梵境能穿越蟲洞和時空罅隙來吃人吞島的宇鲸一樣,污羽鸠也是夢境的接縫處徘徊的生物,能夠自由地穿梭于夢境之中,利用做夢人的心神不甯,散播令人不快的記憶和噩夢片段。

  陳輝卿從各種意義來說,是這種夢境夢魇生物的克星,所以他隻是看了一眼那個方向,那些争先恐後的污羽鸠,就老實了很多。

  那條縫隙正對的視野的下方,便是主刑人和觀刑台。

  陳輝卿在觀刑台上找到了美第奇家族的人、一些政要名媛,還有一個此時此刻也躺在清平館東跨院的人。

  不死黑衣主教弗朗茲・賽渥留。

  一個出生于14世紀,并且一直活到了今天的,無法死去的人類。

  行刑人手裡的火把被點燃,而後挨到了柴火堆上,火焰混着熱油很快吞卷了整個柴火堆,将那個女人點成了一團火球。

  一隻手蒙住了陳輝卿的眼睛,熟悉的氣味和柔軟的身體靠在他的脊背,藍紫色的半透明的霧氣将他和身後的華練遮蔽在了私密的小小宇宙之中。

  這樣就沒有人看見他的不忍,也不會有人指責他是女巫的同夥和幫兇――所有面對火刑不忍心或者不敢看下去的人,都會成為下一次被執行火刑的人,這個定律,僅僅對權貴無效。陳輝卿在這個夢裡,可不是什麼權貴,隻是個路過的人。

  “咱們的黑衣主教,他的手指快要嵌入烏木扶手了。”華練捂着不忍心的陳輝卿,饒有興味地欣賞着黑衣主教面上平靜無波的自然和手上甯可讓木刺紮入指腹來緩解心頭絞痛的掙紮。

  陳輝卿沒回答,隻是偏了偏頭,表示他的疑問。

  “從前我聽人八卦過,說著名的不死主教賽渥留曾經有個年少時的戀人艾絲美拉達,是個著名的美人,也是個植物學家和草藥師,盡管這個身份在那個時候,應該叫做女巫。”華練解釋道,“你猜猜,這個燒的八分熟的女人,會不會是那個艾絲美拉達呢。”

  話音一落,華練那半透明宇宙外的情景又發生了變化,從執行火刑的廣場,到一座滿地都是無法處理的,流出膿皿的垂死病患和屍體的死城。

  視野所及之内隻有将死和已經死去的人,距離他們最近的,戴着鳥喙面具,正是傳統的醫生的扮相。連醫生都不能幸免于難的全城範圍的死亡――華練放開了陳輝卿,吐出三個字:“黑死病。”

  “活人。”陳輝卿指着遠處漸漸走近的一個人影。

  華練聳聳肩膀:“你看那酷炫狂拽的步伐,就應該猜到了,是賽渥留啊。”

  黑衣主教大步走過來,在屍體之中尋找着什麼,終于,他找到了他所要找的那個人,一個已經滿是膿皿污穢的屍體,一個即便是死了,也依舊十分美貌的女人。

  火刑柱上的女人。

  艾絲美拉達。

  “啊,一輝,你來遲了一步。”華練聳肩。

  情景再度變換。令人窒息的絕望死城被漂亮的海面和港口取代,滿是酒臭味道的甲闆上,水手們正在搬運貨物,狹長快捷的剛朵拉飛馳穿梭,将那些來自新大陸的煙草、遠東的首飾珠寶,貨物化整為零,販售到水城的千家萬戶。

  一位水手的漂亮妻子得到了遠歸的丈夫的禮物,一枚漂亮的戒指。滿心歡喜的妻子告别忙碌的丈夫,轉過巷子,走過小橋,想要回家去打點晚餐,她還沒有走出華練與陳輝卿的視線,就被迎面而來的一個小賊刺中了咽喉,連一聲呼救也來不及,就被奪走了手上的戒指。碼頭的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這一船出色的貨物上,沒有人注意身後一條河道的距離,一個年輕美貌的妻子,被人殺死。

  遲來一步的教士猛地收住腳,看着那漂亮的女人捂着滿是鮮皿的脖頸,掉入河道之中,她的丈夫還在不遠處與同僚吹噓,與妓女調情,絲毫沒有留意自己的妻子已經命喪黃泉。教士寒霜結凍的臉上,仿佛裂開了一道穿越時光的裂痕,他旋黑的眸光裡滿是絕望和不敢置信――他竟再一次錯過,無法拯救,她的死亡。

  情景不斷變換,從文藝複興時期的碼頭來到充滿神秘色彩的殖民地,從大航海時代的沒落,來到了二戰時期埃塞爾比亞沙漠小鎮的戰場――無論是水手的妻子,還是戰地的護士,美麗的艾絲美拉達總是紅顔薄命,而不死主教永遠來不及挽救他最想挽救的死亡。

  夢境已經逐漸無法承受這時光的流轉和絕望的不甘,逐漸露出無數的縫隙,污羽鸠争先恐後地飛出來,而眼前的這場景裡,顯出了兩道不屬于這個世界的光,一道藍紫,當然是華練的亞空間,一道青白,則是利白薩的海神領域。

  華練隔着黑衣主教和艾絲美拉達最後的一次對話,對清平館衆人揮了揮手。

  與此同時,艾絲美拉達喊出了最後一句,對黑衣主教說的話,至此以後,直到死亡,直到數次死亡,無盡的輪回,她也沒能再次跟昔日的少年,再說一次。

  最後的一句話,像是哭泣一樣,從艾絲美拉達的紅唇中燃燒而出,灼熱地炙烤着黑衣主教彼時尚且年輕的心髒:“去愛你的上帝吧!無論他是否回應你!但我回應你!所以我詛咒你永遠都趕不上你真實的心意!得不到你最想要的東西!”

  是的,也許是冥冥之中有什麼力量在左右人的命運,這少女的詛咒最終應驗,黑衣主教永生不死,每一次,都要眼睜睜看着他昔日的愛人死亡,永無休止。

  他的上帝回應了他。

  在那場火刑之後,他跪在教堂裡,默默祈禱,願上帝賜予他痛苦以贖罪,以抵償他為了一時的權柄,在火刑台前抛棄了他珍愛的人,那痛苦必将持久,不能挽回,得不到寬容和原諒,永無休止。

  “一整個宇宙,就為了換一顆紅豆。”華練又開始背歌詞。

  陳輝卿極其難得地歎了一口氣,動了動食指和中指:“醒來吧。”

  黑衣主教付了昂貴的宇鲸咖啡的錢,收好他的理想的塔羅牌,對提供記憶片段的青婀表示了完全感受不到謝意反而感受到了寒意的感謝,之後以那種大鳥一樣的步子,離開了清平館衆人的視線。

  他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陷入了一場真實夢境,又或者,他擁有足夠冰冷的外客,來掩飾冰山下奔湧的潮水。

  青婀捂着臉靠在今昭的肩頭:“早知道這情聖這麼可憐就不那麼用力吐槽了。”

  今昭也覺得心頭起伏不定沒辦法安神:“受不了了我也要喝個宇鲸咖啡定定神。”

  陳輝卿見大家都妥妥當當地醒來,也就端了一杯宇鲸咖啡,打算回去一邊工作一邊品嘗,倒是華練,本來想要跟利白薩說點兒事情,卻被陳輝卿難得一見的強硬和固執,拖回了房間。

  過了一會兒,那邊房間裡傳出華練的尖叫:“别壓我的頭發――”

  清平館衆人無語扶額。

  晚飯時分,情聖主教的話題還在繼續,一盆加了很多酸漿果和香茅草的炖牛肚和蘸醬面包被瓜分一空,烤的稍微有點焦糊的長棍面包切成斜片,上面堆着白醬、羅勒碎和西紅柿塊兒,足量的斜管面裡外都粘滿了番茄醬和羊奶芝士,切得碎碎的牛肉因此獲得了開胃的酸甜和濃香,被埋在斜管面的最下面。

  異域特色的晚餐,刀叉清脆碰着瓷盤的聲音和檸檬蘇打呲呲的氣泡,讓經曆了一次摧心肝的悲催羅圈兒夢境的清平館衆人恢複了元陽活氣兒,能夠比較心平氣和地八卦的角度來讨論這件事情了。

  “你說現在他還愛着艾絲美拉達嗎?”蔓藍問。

  “不知道,不過少女的詛咒依然生效啊,他還是得不到他最想要的東西。”老元頗為憐憫地說。

  “什麼啊?”蔓藍一頭霧水,“他不是這會兒了還想着跟那個艾絲美拉達破鏡重圓吧。”

  老元捏了捏蔓藍的臉:“不,他現在最想要的東西應該不是艾絲美拉達,而是他自己的死亡。”

  華練捧着心口:“那整個宇宙換一顆紅豆,結果還發芽被炒掉吃了啊阿啊啊啊。”

  “夠了阿姐,你再唱我就要讨厭梁靜茹了。”玉卮開口。

  “沒有人比他自己,更希望自己不得好死,趕緊死去吧。”老宋歎氣。

  話音一落,餐桌上又肅靜下來,人人都聽懂了這句話的意思,以及這句話意思之外透漏出的那種宿命層面的絕望。

  也許對于精靈或者吸皿鬼等神鬼生物,青春不死是一種力量的延續和上升,是更好的生活的基礎和保證,但對于無法死去卻又不能抗争命運,不能抗争疾病和痛楚的不死人類來說,最後唯一的希望已經不是所謂的夢想理想,而是一次徹頭徹尾不摻假不能重來不能複位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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