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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五章 人生如夢

醜女如菊 鄉村原野 3627 2024-01-31 01:08

  菊huā頹然無力,便讓小喜讀書給她聽。朦朦胧胧的,就聽見小喜輕柔清脆的聲音傳來:“……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争。處衆人之所惡,故幾于道矣。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

  小喜一邊念,一邊小心地瞅着床上半眯着眼睛的太太,擔心極了。因葡萄去竹園那邊為劉奶奶守靈去了,就換她過來照看太太。誰知這才半天,太太好像更不好了。

  天黑的時候,外面已經落了一尺來厚的積雪,張大栓等人到底憐恤兒孫,把小娃兒們都叫了回來,換上大人晚上在那邊照管。

  趙耘也好不容易在晚飯後抽空過來瞧菊huā姐姐,卻不好意思進内室,隻能由槐子陪着站在房門前問候,說一定不放過暗害張家的人,并問菊huā姐姐有啥要交代他的。

  菊huā病已成勢,渾身無力,聽外面的聲音似乎從悠遠的天邊傳來,但心裡卻是極明白的。

  小石頭也當官了呢,那個說要當大官保護她的小娃兒,要為張家出頭了麼?可是,這件無厘頭的案子,就算把他和張楊搭進去,也别想弄明白。

  她輕聲對小喜道:“跟他說,甭太上心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别搭進自個……”

  小喜見她兩頰火紅,心裡害怕,忙出來對趙耘說了,又低聲對張槐道:“太太瞧着好像不大好,病重了哩,得請雲大夫來幫着瞧瞧才放心。”

  趙耘聽了小喜傳話,心中失落:菊huā姐姐是覺得石頭沒本事為她出氣哩,忽地又聽見小喜說菊huā病重了,慌忙看向槐子。

  槐子顧不得招呼趙耘,趕緊走進房間。一邊對小喜道:“去叫小蔥來。”

  小喜慌忙出去了。

  趙耘急得團團轉,想要跟進去又覺得不妥當,猶豫了一會,到底還是沒敢進房間,那太不像話了。

  菊huā迷迷糊糊的。仿佛身處木耳種植場。那些雇工憨厚地對她笑着,叫“太太”。又有人瞧見她手中的籃子,熱心地對她道:“太太,我剛從那邊過來。看見好些蘑菇哩。”

  于是。她就去撿蘑菇。有雇工不放心,要陪她去,她笑說自己帶了四條狗哩,不怕的。

  恍惚間。聽見槐子和闆栗、小蔥大聲喊她,她嘀咕着。她不過是出來撿蘑菇,這點工夫都騰不出來了?

  又有娃兒在哭着喊娘,也不知是紅椒還是山芋,她歎氣想,當娘是好容易的事麼,想偷個空也是那麼難。

  雇工們大聲對槐子喊,讓老爺放心,有他們看着,太太不會有事的,四條狗兒也狂叫着,顯示它們護主的能力。

  菊huā撿了幾個蘑菇,聽得槐子越發叫得急了,很不耐煩地想,今兒是咋了,就不能讓她安生一會麼?她看着圍着她轉來轉去的四條狗,牽着一隻黑狗的耳朵往回走。

  隻見前面煙霧袅繞的樹林裡,槐子牽着紅椒山芋,闆栗和小蔥站在旁邊,焦急地對她揮手,喊她回去。

  她剛要過去,那群雇工忽然出現了,笑嘻嘻地叫“太太”。

  她含笑道:“你們好好幹,等年底多發些賞錢給你們,再分些雞和魚讓大夥兒過個肥年。”

  有個雇工就道:“咱也不要賞錢,太太多看顧些我媳婦和兒子就好了。”

  于是大夥都紛紛要太太多看顧他們媳婦和兒子一些。有個憨實的漢子摸摸頭,不好意思地說道:“我拿回去的銀子都交給我娘了……”見人都瞧他,又不自在地說道“我娘說我娃兒多,都是我哥哥們幫我養的,這錢得還他們。”

  菊huā見他那樣子,就明白他老娘是個偏心眼的,心裡暗笑,就道:“那讓你媳婦和娃兒也來這幫忙吧,反正明年我也要招人。”

  那人大喜,趴在地上對菊huā磕了幾個頭。

  又有人請太太幫他照顧老娘和閨女,因為他媳婦沒了,家裡就剩下這祖孫倆。

  菊huā失笑道:“都跟我說這些,你們不回去了麼?我派了你們銀子,你們自個拿回去,想咋過就咋過,那不好?”

  雇工們隻是笑,也不說話。

  菊huā奇怪,也沒多問,牽了黑狗的耳朵往回走,誰知黑狗停下腳不走了,歪着腦袋眼巴巴地望着她,另外三隻狗也嗚咽着用腦袋蹭她腿。

  她罵道:“一出來心就野了,就不想家去了?還不走哩,回去該吃晌午飯了。”

  她最早喂的就是黑狗,所以對黑狗也最有感情了。

  正罵着,狗和雇工們都不見了,吓了她一跳,四處找不見,又見漫天大火燒了起來,雇工們在火中奔逃、慘叫,她看着幹着急卻動不了,仿若置身于那大火世界之外,又或者根本是在看一場電影。

  眼睜睜地瞅着那些人被燒得翻滾、蜷縮、焦黑,她淚流滿面,最後低眉斂目,喃喃念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刍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刍狗。天地之間,其猶橐龠乎?虛而不屈,動而愈出。多言數窮,不如守中……”

  聲音似乎越來越大,變成了闆栗和葫蘆每日朗朗晨誦,忽又聽見無數人在哭泣,看見秦大夫和雲影在廢墟上處理傷患。

  “我要跟秦大夫說,建個醫學院……”她喃喃地說道。

  “好,我就建個醫學院!”

  是秦大夫的聲音,還夾雜着雲影的許諾,和槐子的保證,還有闆栗和葫蘆小蔥的附和。

  咋這麼多人說話哩?

  菊huā昏昏沉沉的,挪不動腿腳,聽着那哀哀的哭聲,心中翻騰不已,皺眉歎息。

  扯不盡的是非冤屈,道不完的紅塵俗事,任你掙出天高的名位,不過是重新演繹一遍人間愛恨情仇、成敗得失,比不得春huā秋月、冬雪夏荷來得隽永,也比不得蘿蔔青菜、雞鳴犬吠來得親切。

  一道清音憑空穿出,在山間回蕩,單調的旋律,平凡卻流暢,不高雅,吹奏之人技藝也平常,聽在耳内卻無比諧和。

  這是槐子在吹笛。

  菊huā的心慢慢地靜了下來,側耳傾聽清風鳥鳴、山泉叮咚聲,又似看見晨光初露時山村飄起袅袅炊煙,雞犬相聞、幼兒哭泣、農人鋤田種地的忙碌,種種音響交替,充滿生活的氣息。

  她微笑着想,槐子吹的是地道的鄉野味道,就好比素炒黃心菜,沒加一點其他調料,頂多擱點豬油渣,她就是喜歡這個味道。

  她就放松了疲累的身心,好像躺在自家的床上,蓋着軟和的被褥,耳聽得窗外牆根下蟲聲細細,漸漸睡了過去。

  醒來,已經是兩日後的傍晚。

  守在床邊的小喜看見她睜開眼睛,驚喜地喊道:“太太醒了?真是太好了哩!老爺,老爺!”

  槐子從外邊沖進來,連鞋子也沒來得及脫,跳上床前踏闆,把小喜推到一旁,雙手撐伏在床頭,對着菊huā抖了半天嘴唇,才吐出兩個字:“菊huā!”

  菊huā看着他胡子拉喳的臉,紅腫的眼睛,奇怪地問道:“咋這副模樣哩?不是讓你洗澡刮臉了麼?那邊……還沒安排好?”

  一開口,才覺得聲音微弱而無力,嘴唇也粘粘的,張開費勁的很,喉嚨也幹澀。

  槐子急忙道:“都安排好了。我待會就去洗澡刮臉。你可想吃點啥?”

  正說着,雲影帶着小蔥從外邊走進來,跟着何氏、楊氏也進來了,連哭帶笑的訴說中,菊huā才曉得自己昏迷了兩天,之前更是不停地說胡話,竟是大病了一場。

  她心裡一顫,急忙用手摸摸肚子,又問雲影道:“我……身子沒事兒?”

  雲影笑道:“沒事兒。先前瞧着兇險,後來槐子一吹笛子,你就睡踏實了。”她笑眯眯地瞅了槐子一眼“往後你有啥不舒坦的,就讓槐子吹笛子給你聽,連藥方都不用開了。”

  小蔥歡喜地說道:“聲樂最是高雅怡人,能令人凝神靜氣,治病也能用得上。師傅,我也要學吹笛子。師伯會吹箫,我也要學吹箫。”

  雲影替菊huā診脈完畢,瞪了她一眼道:“你就貪多吧,回頭一樣也學不精。還不去端粥來給你娘喝。”

  就聽小喜叫道:“來了,青菜粥來了。”

  楊氏等雲影幫菊huā看完,擠到床頭坐下,和小蔥一塊扶起菊huā,墊上靠枕,然後接過小喜手中的碗,親自喂菊huā,一邊哄道:“你喜歡聽,往後就讓槐子常常吹笛子給你聽。”

  她當真以為菊huā是被槐子吹笛子吹好的。

  何氏也是欣喜萬分,接過話茬笑道:“這有啥難的,反正晚上吃過飯也沒事,槐子吹了咱們都能聽見。”

  菊huā見衆人如同得了寶貝似的看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想自己端過碗來吃,結果感覺了一下,手臂無力的很,看來這一病不輕,遂老老實實地讓娘喂自己。

  吃了一碗青菜粥,又服了丸藥,雲影将衆人都打發出去,隻留下槐子,叮囑菊huā靜心歇息,莫要瞎想。

  “我知道你心裡想什麼。要我說,你大可不必如此。唉!都說醫者父母心,我就心硬的很,見慣了生死,才不會像你這樣。世事無常,你要想開些。等你病好了,要做什麼事還不是随你?我還等着跟你辦醫學院呢,這可是你說的。”

  菊huā點點頭,看着她出去了,才轉向槐子:“吓壞你了?”

  槐子不說話,剛想脫衣上床陪她,又想起啥,趕緊道:“我去洗個澡,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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