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本就猶豫，看此情形更是躊躇不前，自己也有些不确定地問道：“這是紀家的香料鋪嗎？”
“這麼大個招牌你看不到？”那夥計态度極為散漫敷衍，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兩撇八字胡一抖一抖的。
那婦人往裡頭看了一眼：“我想進去挑點香料。“
安錦雲站在裡面默不作聲的看着，那夥計先是仔仔細細上下打量一番，而後眼神中露出鄙夷目光，當然，全程沒有給婦人讓出半條路來。
婦人見狀最後一點要進來的心情也沒有了，面色不快地離開了。
“啧，什麼破落戶兒也敢進咱們紀家的鋪子，“夥計等人走後居然還啐了一聲，言語之間極其輕蔑。
如此說來，安錦雲和姜茜能進來還是通身貴氣的緣故。
安錦雲隐忍不發，旁邊的姜茜神色訝然。
姜茜這次來本是抱着想要見識一番的心态，紀家在制香一塊幾乎是壟斷狀态，她在坐馬車過來的時候還奇怪怎麼沿路還有别家零散的香料鋪，現在來一看……
她用餘光瞧了瞧安錦雲的神色，對方作為香料鋪的主子表面上倒是還算平靜。
隻是她向來知道安錦雲的性子，用腳趾頭想也不可能不生氣。
“咱們店裡掌櫃的怎麼不在？“安錦雲用手撚了點香料放在鼻尖下聞了聞，一邊觀察一邊問道，聲音努力維持着平和。
夥計懶散答道：“小姐找咱們掌櫃什麼事兒？他現在不在，同我說就行。“
安錦雲笑了笑：“本是要找掌櫃的商量樁大生意，人沒在就算了吧。“
夥計聞言立起了身子，面上有些踯躅：“小姐是要商量什麼，掌櫃的說過他不在的時候小的可代管。“
玩忽職守就算了，居然連這麼重要的權利都敢下放給學徒麼？
安錦雲指着店裡的香料問道：“這些香料貨源從何處來？“
“小姐這話問得奇怪，自然是紀家本家。“
看着對方那副從容不迫的樣子，安錦雲繼續追問道：“那麼，為何有些都發潮了還在售賣？“
夥計面上的慌亂一閃而過，強詞奪理道：“哪個發潮了？！你胡說什麼？要買就買，不買就出去，紀家的名聲你都敢污蔑！“
說着居然就要過來趕人了，亦書眸中冷光一閃，上前護在兩個小姐面前。
一瞬間，店内的氣氛有些劍拔弩張，那夥計雖是個成年男子，但是看着面前兩個小姐出身富貴也不敢輕舉妄動，還有站在旁邊的虎視眈眈的小丫鬟，看樣子是會武的。
安錦雲将亦書攔下，示意對方退下：“您不必如此緊張，我也就是随嘴一問，紀家的香我自然是信得過的。“
夥計面上稍微放松了些：“那就好，許多人都是沖着咱們招牌來的。“
“将店内所有香料皆取少許給我包一份，“安錦雲用指尖一一點過，夥計連忙領着亦書興沖沖的取香料去了，回來後給安錦雲報了價錢。
安錦雲摸了摸自己水潤的翡翠镯子：“這價錢似乎比旁的要高一些。“
“哎呀，小姐，您也說了紀家的香最好，那肯定是要貴一些的。“夥計一邊将所有的香料包好，一邊笑着答道，态度與方才判若兩人。
安錦雲點了點頭，心裡默默算着這價錢比淮安那邊高出多少，又思考着這多出來的錢是到了誰的手裡。
“我三日後還要再來一次，麻煩給掌櫃的說一聲，希望到時候能達成協議。“
夥計連連點頭，想着怕不是遇上貴人了。
後面安錦雲又去剩下的兩家鋪子看了看，均是這樣的情況，價高且質量不佳，而且有的其中居然還摻着并非紀家出的貨。
安錦雲看完後一肚子的氣，坐馬車回家的時候諷刺道：“今日出門還真是驚喜。“
姜茜也不敢多說什麼，這情況确實出人意料，而且長此以往必定會敗壞紀家的名聲。
安錦雲一路上再沒有說過半句話，阖着雙目一直在思考問題。
回去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命之前母親留下的護院出去查順羅一條街上的香料鋪是從哪兒進的貨。
次日派出去的人就陸續回來了，安錦雲仔細聽完才知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兒。
貨進的是紀家的不錯，隻是進來後先低價直接賣給旁的鋪子，自家不夠就用旁家的換或者是以次充好，這樣賬目上也沒什麼問題，畢竟店裡有東西就全說是沒賣出去，一來二去得來的錢倒是不少。
直接賣也可以，但是用時較久而且利潤比不得現在這種買賣，低價賣給别家主要是走量。
不是紀家的店是不能從紀家取貨的，否則什麼都被人偷了去，紀家的香就算不得獨一無二。
安錦雲忍着怒氣，問下面的人這樣的情況持續多久了，得到的答案居然是一年半。
這麼久，順羅這幾個管事都串通好了蒙騙上面，祖母管着的時候不曾下來看過，便讓這種行為越發猖狂。
安錦雲越想越氣，連夜算好這一年半的時間内那些管事暗自裡往自己的腰包裡藏了多少錢，算完後直接将手邊的青玉鎮紙摔了下去。
“他們，好大的膽子，“安錦雲看着紙上的那個數目，面若寒霜。
亦書也不敢上去勸人，隻悄悄将地上摔碎的東西迅速收拾了。
“外祖母撥的管事何時到？“
“回六小姐的話，明日就到了。“
安錦雲想着外祖母果然老辣，不用想就知道下面是個什麼情況了，當時她一拿到母親的嫁妝就說要給她派人。
祖母管着這些的時候根本不會去仔細思考為何這幾家香料鋪連年虧損，她隻在乎那些能賺錢的鋪子，故而這些屍位素餐的管事才能瞞這麼久。
她想着這些事情太陽穴突突直跳，恨不得現在就去将三個管事都處置了。
“六小姐，别太動怒了，“亦書給安錦雲端了一碗用琉璃盞盛着的冬瓜薏米排骨湯，勸道：”您這幾日連着操勞，晚膳都沒用多少，今天早些休息吧，明天還得接待淮安的人呢。“
安錦雲怒道：“一群廢物東西，竟敢如此欺上瞞下中飽私囊！我哪裡還有心情多吃飯！“
說着卻聞到排骨湯的香味兒，愣了愣端起來嘗了一口。
――好香。
“算了，我須得養足精神，明天再好好收拾他們！“安錦雲改口道，亦書這才放心，眼睛笑得彎彎的準備去了。
安錦雲好好休息了一夜，第二日聽說外祖母撥給她的人來了，連忙去花廳見客。
“雲表妹。”
紀信然一身月白錦袍，似乎比之前見面的時候身量又高了一截，整個人愈加沉穩，瞧見安錦雲時輕輕叫了一聲。
安錦雲呆愣過後就是欣喜，過去連忙請紀信然坐下：“外祖母不是說給我撥幾個靠譜的管事麼……然表哥你怎麼來了？”
“你這個性子祖母哪裡放心得下你，回去之後将紀家幹了二十多年的老管事挑了又挑給你選了幾個，又命我親自來幫你看着點。”紀信然對待安錦雲的态度很明顯轉變許多，溫聲給安錦雲解釋着。
安錦雲聽完後面上帶了幾分愧疚，有些局促不安道：“這……可是打擾到表哥了？表哥若是還有事就先回去吧，我之後會同外祖母親自解釋，她總喜歡把我當個小孩子看，這些事情我自己能處理，不勞表哥費心。”
她知道紀信然很早就開始幫着紀府處理這些事情了，淮安那邊的鋪子應當都認識這個少東家的，平素裡定少不了繁忙，外祖母居然為了她的事兒還将紀信然給叫了過來，這叫她心裡實在過意不去。
想來然表哥也是不願的，安錦雲剛進花廳時的欣喜已經完全消失，有些尴尬地呷了口茶水。
紀信然知道安錦雲不願麻煩别人，他方才那番話怕是叫對方給誤會了。
放在以前，他若是來幫安錦雲，肯定是被外祖母逼的。
可是現在……
紀信然看着對方黯淡下去的眸子，輕聲道：“不單外祖母擔心你，我也……擔心你。”
姑姑的那些嫁妝之前沒經過安錦雲的手，她這麼小，又從未接觸過這些，怎麼能處理得好。
安錦雲像是受驚的小兔子一般，含在嘴裡的茶水都忘了咽，杏眼微微睜大，想要說些什麼才發現自己嘴裡有水，連忙咽了下去。
“表哥說的是真的？”她突然有些傻乎乎的，想了想又問道：“難道然表哥是為了我那五姐姐？要不我這就将五姐姐叫過來？”
她越說越迷茫，若是然表哥想見五姐姐，何須通過自己，人家兩個可是正式訂了親的。
紀信然聽着聽着有些不好意思了，輕咳一聲示意對方住嘴。
他在雲表妹心裡就是這麼個形象？好歹兩個人也是一同玩到大的。
他想起自己被白氏逼迫着陪對方頑耍一臉不情不願的樣子，現在回想起來那個時候他的态度應該是極其冷漠的，要不然雲表妹如今也不會小心翼翼成這樣。
他隻以為安錦雲年幼不曾分辨出這些，其實一個人态度如何，小孩子都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