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氣洋洋又忙忙碌碌的春節，桑如涅與傅莊明各自陪着自己的家庭不斷地走親訪友。傅莊明的父母終于回到上海與子女過年，可不多久又飛去了成都，說是多年的老朋友住在那兒養老，過去打攪一陣子。

　　這種四海為家的父母讓桑媽媽很是滿意，私下對女兒說：以後若是結婚了，婆媳關系一定融洽――因為婆婆常年都不在嗎。

　　在飛去成都的那次機場送别，傅莊明隆重向父母介紹了桑如涅。桑如涅很有緊張，畢恭畢敬的模樣，連說話都結巴。但後來妝甯打電話告訴她，傅爸和傅媽很是滿意她，還說傅莊明那混小子好本事，居然泡到了那麼漂亮的女孩兒，

　　“我告訴爸媽，哥哥去圖書館死纏爛打了好幾月才騙到手的呢！爸和媽驚訝得不得了！”

　　一切似乎都在順利進展着，在這個即将來臨的生機勃勃的春天裡，桑如涅始終嘴角挂笑，好運得居然還評上了館内優秀員工！

　　領導在周一上午的例會上公布了這事兒，桑如涅自己都驚訝不已。雖說“優秀員工”不過是分豬肉獎，每一年都輪幾個，每一位員工在退休前都會選上一次。但桑如涅以區區兩年多的入職經曆就得以中選，還是相當少見的。原本孫婉婉她們還大驚小怪着，直到隔幾天，桑如涅微笑得無比端莊的照片被挂在了中文借閱室外的公告欄上，孫婉婉才恍然大悟道，

　　“怪不得選中了桑如涅！瞧啊瞧啊，小桑同志的照片挂上去，圖書館的氣質都高貴了幾層！”

　　這話說得桑如涅心裡美滋滋的。

　　雖說她一直有着“圖書館之花”的美稱，也常常被人誇贊是美女一枚。但桑如涅其實拙于打扮，在大家夥兒都灰頭土臉的圖書館裡稱王稱霸也就算了，但面對如妝甯一般精心修飾的美人，桑如涅總是自歎不如的。

　　不過這一次的宣傳照，也不知是修片修得好呢，還是攝影師的技術好，連桑如涅自己都覺得唇紅齒白，長眉入鬓，縱然穿着大嬸一般的工作服也甚是好看。她自己瞧着瞧着，都會忍不住地嘿嘿笑出來。

　　更别提，是傅莊明了。

　　……

　　照片挂上去之後的第一個周一，傅莊明下班後過來接桑如涅吃夜宵。

　　他心中盤算着公司零零碎碎的報表，到了三樓出了電梯，習慣性地往左一拐，冷不丁地擡了擡腦袋，目光就頓時被門外的那張照片吸引住了。

　　年度優秀員工――中文借閱室：桑如涅。

　　于是，隻見傅莊明好似瞬間被施了定格的魔法，隻瞪大了眼地望着照片中桑如涅的笑顔。好半天他才動了動身子，默默地從口袋裡掏出手機，對着牆照按下快門，随即默不作聲地收進口袋，佯裝平靜地走進中文借閱室。

　　傅莊明往流通櫃後望了望，劉曉雲就招呼到，

　　“小桑同志去廁所了！”

　　傅莊明點點頭，先找了把椅子坐下了，隔了片刻才見桑如涅姗姗來遲，對着他燦爛一笑，

　　“來了？”

　　“來了。”傅莊明點了點頭。

　　“我收拾一下就能下班了，很快。”桑如涅似乎心情很好，關電腦時都在哼歌。

　　下了班，與傅莊明手牽手地去阿伯馄饨那兒吃夜宵。

　　春天的夜風吹得人涼涼的，心裡卻暖暖的。桑如涅踢着路上的小石子兒，忽然問，

　　“哎！你沒什麼要對我說的嗎？”

　　“什麼？”傅莊明問。

　　“你啊，那麼大一對眼睛，沒瞧見門口挂着的大照片啊！”桑如涅皺眉問他。

　　“瞧見了。你上次已經和我提過了，選上了優秀員工。那照片拍得不錯，挺漂亮的。”

　　“隻是‘不錯’？隻是‘挺’漂亮？”桑如涅不滿地甩開他的手，“傅莊明先生，請你說實話！”

　　傅莊明于是無奈地笑了笑，“好吧，是很漂亮，非常漂亮！”

　　“喂……别說得好似是我逼你一般！你若是覺得隻是還‘不錯’而已，何必眼巴巴地看了好半天，還特地用手機拍下來？”桑如涅咯咯地壞笑起來。

　　傅莊明一愣，“你……當時就在我身後？”

　　“對啊！窩在販賣機那兒偷懶，你滿腹心事地出了電梯，都沒瞧見我。卻口水直流地看着我的照片。”桑如涅傲然地擡了擡下巴。

　　“我哪有口水直流……”傅莊明無奈地笑了起來，繼而又話鋒一轉，“正如你所說的，你當時在我的背後，所以你根本無法看清楚我的表情，不是嗎？”

　　“咦……對啊……但……”

　　“所以，你所說的‘眼巴巴’‘口水直流’，都隻是你的一面之詞，或者說是你自以為是的幻想，不是嗎？”這下子輪到傅莊明驕傲地擡了擡下巴了。

　　“咦……”桑如涅氣呼呼地，自己怎麼就鑽進了他的陷阱中。

　　“還是桑小姐素來是這麼自戀的，以為人人瞧見你的照片，都會眼巴巴地口水直流？那我要在前台的意見簿上留言了：請在中文借閱室的門口贈送紙巾，因為優秀員工桑如涅的照片，據她本人所言，實在太秀色可餐，刺激讀者分泌過多唾液。你說，如何？”

　　“傅莊明！”桑如涅跺腳道。

　　“桑如涅小姐！”傅莊明笑着伸手攬過她的腰，“你還真是，越來越可愛了。”

　　在阿伯馄饨吃夜宵時，傅莊明又幫她攪涼着馄饨。

　　桑如涅猶然還氣呼呼地沉浸在滿心挫敗中，傅莊明卻忽而道，

　　“不過呢，真的拍得很不錯。你也的确比以前要漂亮不少，知道差别在哪裡嗎？笑。你現在，總是笑得很漂亮。”

　　桑如涅眨眨眼，唇紅齒白，長眉入鬓，這些五官上的美她素來都有。

　　卻有一樣是不同了的：她現在會笑了。

　　正是傅莊明讓她能笑得如何美好的。

　　“喂……”傅莊明忽然又說。

　　“什麼？”

　　“那有沒有其他讀者看着那張照片，眼巴巴，又流口水的？”傅莊明皺眉。

　　“你……是特指男讀者嗎？”

　　“我是特指，某些喜歡坐在飲水機旁的男性讀者。”

　　“你還記得那些鹹豐年間的八卦事兒啊！傅莊明，得罪你真恐怖，你會記仇一輩子！”

　　…………

　　而在中文借閱室門外挂上照片卻隻是第一步。

　　原來館長早就預謀着要更新換代館内職工的制服。一早就找工廠打版設計了，這個月準備全面出貨，在所有員工大更換之前，想在館内選兩個俊男美女拍一輯新制服宣傳照。

　　不多久，俊男選了中文借閱室的方毅成，劉曉雲暗自高興得不得了！可随即又笑不起來了，因為美女的人選又毫無疑問地，落在了桑如涅的頭上。

　　桑如涅隐隐瞧出劉曉雲的不悅，偷偷向領導建議過換成劉曉雲。可領導哪兒管得了這麼多，二話不說，直接拉了桑如涅和方毅成去換制服，随即往攝影師面前一推就算完事兒了。

　　桑如涅隻得整了整衣衫，準備就緒。仔細瞧了瞧，發現男性職工的制服變化不大，隻是在顔色上改動得和諧些。但女性職工的制服卻有質的飛躍，裙子從大媽款的過膝裙變為膝蓋以上的一步裙。雖然穿上身顯得頗為娉婷，但桑如涅笑顔如花地拍完宣傳照，就隐隐覺得這裙子工作起來可會是麻煩不斷的。

　　果然，她的預感一點兒也沒錯！

　　…………

　　宣傳照拍出來後，桑如涅原本以為挂在區圖書館的網頁上也就是了。卻不料館長心皿來潮得不得了，特意定做了等身大的紙闆人偶，一男一女，微笑地立在圖書館的大堂裡。

　　于是孫婉婉上班時，着實被這兩個大娃娃吓了一跳！桑如涅自己也受驚不少。當初挂副照片在借閱室門口，她尚還沾沾自喜了一番。但此刻，等身大的紙娃娃大刺刺地立在堂裡，她隻覺得羞得擡不起頭，日日進電梯都低垂着腦袋。

　　“……館長究竟在想什麼！那兩個大紙闆人偶，什麼時候能撤掉啊！”

　　桑如涅在流通櫃後抱着腦袋不斷抱怨。方毅成今兒個恰好調休，她苦兮兮地隻能和劉曉雲倒苦水。卻不料素來和她統一戰線的劉曉雲，今兒個卻想吃了炸藥似的，非但沒安慰她幾句，反而冷了眉眼，不鹹不淡道，

　　“小桑同志，館長覺得你漂亮呗！是圖書館之花！當初挂照片在借閱室門外的公告欄，就聽見有讀者稱贊你。這下子立了兩個人偶在大堂，不少讀者都說圖書館出了金童玉女呢！”

　　桑如涅耳朵一顫，趕緊坐起身子。她敏銳地感受到劉曉雲的話中帶刺，于是就說，

　　“我和方毅成哪裡是什麼金童玉女？被傅莊明聽見了可不得了。”

　　劉曉雲卻漠然地整理起還書來，幽幽道，

　　“反正讀者們看來就是如此。還留言了呢，傅莊明又能怎麼樣呢？”

　　桑如涅聽了，也不再答話，隻留了個心眼兒。吃過午飯就急匆匆向孫婉婉讨要了留言簿，細心翻看了一下，果真就瞧見有這麼條留言：

　　“圖書館的新制服好看多了，做模特的兩個員工也很般配！金童玉女，太登對了！這次的改革不錯，期待所有員工都穿上新制服。”

　　桑如涅看了，頓時心力交瘁地濃濃歎了一口氣。心想着也難怪劉曉雲要心生不悅，傅莊明若是瞧見了，不狠狠折磨她才怪呢！

　　“劉曉雲，就為了這個生氣？”孫婉婉問。

　　“能撕了這一頁嗎？”

　　“那怎麼行！撕留言簿可是大罪。而且你看下面，副館長還熱情回複了，說感謝讀者的熱心。我有膽兒撕嗎！”孫婉婉義正言辭地拒絕。

　　“這倒是……”桑如涅無奈地搖搖頭，“那……那麼……”

　　……

　　這天剛好是周一，輪到桑如涅值夜班。方毅成的缺席讓流通櫃後隻剩了兩個女生的身影。原本桑如涅與劉曉雲也總有說不完的八卦話題，但是今天，彼此默默了一整天了。劉曉雲雖然後來也覺得自己說話過分了些，卻遲遲不知該怎麼開口挽回，隻得繼續和桑如涅憋着一口氣。

　　晚上八點一刻，臨近下班時分。

　　館内的讀者已經走得七七八八了，劉曉雲與桑如涅無話可說，就推着手推車在書架之間擺書。整理了一回又一回，等回到流通櫃後，瞧見傅莊明不知何時來了。劉曉雲正想和傅先生打個招呼，卻見他與桑如涅之間的氣氛不太對頭。桑如涅皺着一張臉，傅莊明更是黑口黑面得不得了。

　　“你倒是說說看，大堂裡那兩個紙闆人什麼時候才能撤掉！”傅莊明的聲音一冷，讓外人的劉曉雲都打個冷顫。

　　桑如涅就委屈道，“我哪裡知道！領導擺出來才沒幾天，我怎麼知道什麼時候能撤掉！”

　　“你們領導不知道桑如涅小姐是有男朋友的嗎？讓她與另一個男人笑臉吟吟地并排站在大堂裡，算什麼？”

　　“傅莊明！這是我的工作，況且這根本不是我能夠決定的！再說了，不過是個紙闆人偶并排站着，又不是我本人！”

　　“難不成你本人也想和方毅成并排站着迎接讀者？”

　　“傅莊明！你别無理取鬧好不好！”

　　“我沒有無理取鬧，我隻是今天才發現，原來你和方毅成那麼般配，天生一對，金童玉女！”傅莊明冷笑一聲，“我瞧見留言簿上的留言了，讀者們都覺得你們倆登對，桑如涅小姐，你是不是也覺得選錯了男朋友？”

　　“夠了傅莊明！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小心眼了？”桑如涅的臉漲得通紅，往錯愕的劉曉雲望了一眼，“劉曉雲都在呢。拜托你就少說幾句了！”

　　“我隻不過是傳達一下貴館留言簿上的精辟留言而已……”傅莊明依舊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就這樣，傳達完了，我也該走了。”

　　“你……”桑如涅驚訝地瞪大了眼，眼巴巴地看着傅莊明轉身出了中文借閱室。

　　那副冷漠的背影，讓桑如涅隐隐紅了眼眶。她挫敗地癟了嘴角，劉曉雲趕緊過來拍着她的肩膀，

　　“喂，小桑，沒事兒的！我……我去和傅莊明說說。”說罷，她就一溜煙兒地沖出了中文借閱室，見傅莊明也沒走遠。正站在販賣機前投着硬币。

　　……

　　傅莊明擡頭看了看追來的劉曉雲，僵硬地扯着嘴角笑了笑，

　　“喝什麼，我請。”

　　“蘋果汁吧。”劉曉雲也不客氣。等傅莊明遞了罐子給她，她接過，又道，

　　“傅先生，這次真不能怪小桑。是館長定下的，小桑隻是個員工，無能為力。”

　　“但她若是極力拒絕呢？她根本就沒想過要拒絕，也沒顧過我的感受吧！”傅莊明取了一罐咖啡出來，好似啤酒一般地喝着。

　　“拒絕能有用嗎？”劉曉雲的眼眸黯了下，她不是不知道，桑如涅曾經對館長提議換她去拍宣傳照。但館長拒絕了，因為她不如小桑漂亮，不如小桑與方毅成看着登對……，“小桑也拒絕過，可拒絕是沒有用的。我們都隻是渺小的員工，領導說什麼就是什麼。”

　　“但……”傅莊明沉思了片刻，依舊負氣道，“我每每進出圖書館，瞧見自己的女朋友與别的男人并排站在一起，笑得那麼甜，心裡總覺得難受。且留言簿上的那些，太刺人了。”

　　“我明白，傅先生……我明白你的感受。”劉曉雲的眉頭顫了顫，低頭喝了口果汁，“但你要相信，不會發生的事情是不會因為一條留言，一組紙闆人偶就發生的……小桑與方毅成之間隻是同事罷了，若要有些什麼，早就該有了，不是嗎？”

　　“但……”傅莊明看着她，“但人雲亦雲，你難道不怕時間久了，人人都說他們倆登對，連他們自己都這麼覺得了嗎？”

　　“不會的！”劉曉雲堅定地搖搖頭，毫無察覺傅莊明已經從聊自己，變成了聊她，“小桑不是已經有了你嗎？”

　　“的确。那麼方毅成呢，你又怎麼保證，方毅成不會久而久之對如涅有了想法？”

　　“他就更不會了！”劉曉雲幾乎氣急敗壞了，“因為他……他……”卻說到關鍵之處，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

　　“因為他和你才是一對兒，不是嗎？”說話的人，竟是桑如涅，她施施然地從借閱室裡走出來，往傅莊明身邊兒一坐，笑顔如花，哪裡還有半分委屈的模樣？

　　“因為方毅成和你是一對兒！而我被傅莊明吃得死死的！所以不該發生的事情，是不會因為一組人偶，一條留言就發生的。絕對不會！不是嗎？”桑如涅認真道。

　　劉曉雲錯愕得眨眨眼，但不可否認，這幾天來刺在心口的那道傷，在傅莊明和桑如涅齊刷刷的笑容下，一點點地痊愈了。

　　他們倆，才是金童玉女呢。他們倆，看上去才真的登對呢！劉曉雲不由好氣又好笑地想：哪裡還有方毅成什麼事兒啊？

　　“所以，你們倆是合夥來玩我的？”劉曉雲氣呼呼地雙手環臂，嘟着嘴巴。

　　“還有孫婉婉呢，我特地囑咐她給傅莊明看留言，增加表演的逼真度！”桑如涅笑嘻嘻道。

　　“你們幾個……”劉曉雲哭笑不得，憋了半天，隻憋出一句話來，“哎……下班吧！”

　　下了班，一天的工作就這麼結束了。

　　傅莊明帶着桑如涅去吃夜宵，劉曉雲回家和方毅成煲電話粥。

　　這一下，再路過大堂的紙闆人偶處，劉曉雲正兒八經地打量了一番，又往傅莊明身上瞧了瞧，不由輕輕歎氣了一番。

　　隔一天，桑如涅耳尖地就聽見劉曉雲對方毅成這麼說着悄悄話，

　　“越看你越不順眼了……以前覺得你還挺帥的……哎，人和人真不能比，起碼你和傅莊明就不能比……要不還是說，小桑同志好福氣啊……有了傅莊明，誰還看得上你……”

　　惹得邊上的桑如涅一陣兒憋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