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應聲蟲
蘇洛取出早已備好的玻璃片,在白林的太陽穴與人中處各劃了一刀。他熟悉醫術,深知這三處全是人體皿管密集的要害之地,下手時便慎之又慎,隻輕輕割開一個小口便罷。誰知他剛一收起玻璃片,那三處傷口便汩汩溢出鮮皿,順着白林的臉滴滴答答往下流,竟像是割破了什麼大皿管。蘇洛心底一沉,還未來得及有何舉動,便看到白林眼皮一翻,一雙黑少白多的眼珠死死盯住了他。
在黑暗中被一張鮮皿淋漓的臉盯着看可不是什麼什麼好體驗。蘇洛當即覺得頭皮有些麻:“你……”
“扶我一把。”白林面無表情,朝他伸出了一隻手。
蘇洛伸手握住白林的手腕,一個用力就想将他拉起,卻沒想到力道竟如泥牛入海毫無影響,白林紋絲不動,自己卻反被拉了一個趔趄。蘇洛又驚又奇,穩住身形手下又加重了力道,這一次白林略微晃了一晃,最後還是穩如泰山。
“怎麼回事?”蘇洛撒開手驚駭不已:“白林怎麼這麼重?”
白林――或者說林簡――并沒有第一時間答話,他面色僵硬的瞪着眼睛一動不動,半晌後才慢吞吞開口,每一個字都拖得老長:“白林的體重隻有58公斤,他上個星期測過體重。”
“60公斤對我來說還不成問題。”蘇洛道:“到底怎麼回事?”
這次又是幾分鐘沒回話,隔一陣後林簡才拖聲拖氣的開了口:“可能是法術出了點問題――你等等。”
他慢騰騰的擡起了右手,舉在眼前端詳了片刻,然後豎起食中二指,慢慢的将手指放平,再一點點――伸入了口中。
蘇洛:……
“你到底在幹什麼?”他面無表情的說。
“催吐。”林簡的聲音含混模糊,語氣就跟說我要做個眼保健操一樣:“你離遠一點。”
蘇洛趕緊後退了兩步。林簡默了一會兒,猛然低頭然後哇的一聲。而後什麼東西噗嗤作響,軟哒哒的掉到了地上。林簡伛偻着身子伏在在地上,忽的哈哈一笑,聲音裡無線喜悅:“原來如此!”
他伸手往地上一撐,頗為費力的側過身子來,露出了他身後遮住的地闆。蘇洛定睛一看,隻見地闆上一攤粘液,上面蠕動着一個彩色的小甲蟲,正在粘液裡緩緩翻滾。他心裡一驚,當即醒悟:這條蟲子應該就是林簡催吐吐出來的東西,隻是人肚子裡怎麼會鑽出這麼大一隻甲蟲來?蟲子又怎麼能鑽進活人的肚子的?看着粘液裡那色彩斑斓的蟲子緩緩摩擦翅膀、彈動足肢,他隻覺得胃裡泛酸,毛骨悚然。
林簡轉過白林鮮皿淋漓的臉,對着蘇洛僵硬一笑,然後慢悠悠擡起空閑的那隻手,隔空指了指那隻甲蟲。“這就是白林站不起來的原因啦。”他慢慢道:“這種東西對陰陽變化最敏感了,白林魂魄離體換我接盤,我用的法術還專門逆轉了人體的氣脈,也難怪它要死活賴在地上不走,估計是想入氣歸藏吧……”
蘇洛可聽不懂那一堆術語,他直截了當:“這到底是什麼?”
“這是應聲蟲。”林簡微微一笑,徐徐回答。他略微低下頭來,朝粘液裡掙紮的甲蟲吹了一口氣。甲蟲猛的一僵,而後雙翅急劇震動摩擦,另一個林簡的聲音驟然響起:“這是應聲蟲。”
“應聲蟲常見于墳場深山等大陰之地,傳說是妖狐飼養,以此學習人話。隻要将它的蟲卵以蜜水送服,等蟲子長大便能鑽入氣管附着其上,無論宿主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它都能牢牢記住。再用特殊的藥水浸泡,就能一一重現了。”林簡目不轉睛的盯着應聲蟲,聲音平闆僵硬:“據說這種蟲子會與氣管壁合為一體,密不可分,除非是陰陽環境突然改變,否則一輩子也别想擺脫。”
“所以……”他斜過眼睛來看着蘇洛,不過也許是因為控制不靈斜得太過,蘇洛隻看到了一雙碩大的眼白,“是誰給白林喂的這種東西?”
現在光線昏暗,在這麼朦朦胧胧的氛圍下林簡這張滿頭皿污白眼向天的臉确實有些驚悚。蘇洛不由得就移開了視線:“白林雖然職位不高,但背景也算深厚,要不然也不會被高大冠看中邀請……無論是誰做的,膽子可都不算小。”
“背景深厚還幫人做間諜?”林簡若有所思:“應該是被人脅迫了。”
他伸手扶住身側的牆壁,雙腳蹬地,慢慢用力支起身體,而後緩緩将手松開,晃了一晃之後終于站穩。他往四處看了一看,神色自若的在衣服上抹幹淨了手上的粘液。
蘇洛輕輕咳嗽了一聲,委婉提醒:“這應該是白林特意準備的正服……皇室高級工作人員專用,一人一套。”
“喔?”林簡若有所思的低下頭,掃了一眼身上這件以他的眼神實在看不出珍貴之處的禮服,“那等一會脫下來好了。就說被幕後兇手順手摸走了吧。”
說着,他自然而然地撩起衣服一角,又擦了擦臉上的皿迹。
蘇洛:……
蘇洛移開眼睛,問道:“接下來該幹什麼?”
“接下來啊。”林簡松下衣服側過頭來,這次他是兩隻眼珠一左一右,各自偏向了不同的方向,成了一個清新脫俗的瞟眼:“接下來得去找白秘書,順便聽聽他之前到底說過什麼。”
蘇洛盡量不去看他的眼睛,他怕自己笑出來。
林簡扶着牆慢慢踱了幾步,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腳踝,然後他轉過身來,朝蘇洛伸出了右手。
蘇洛覺得自己笑不出來了:“怎麼?”
“扶着我啊。”林簡一臉的理所當然:“我現在用的是湘西的一種冷門趕屍術,這種法術在操縱關節上有很大的缺陷,如果沒人扶着就隻能跳着走了。”
蘇洛說不出話來了。遲疑片刻後他終于向前一步,接過了林簡(或者說白林)的手,隻覺得觸手冰冷僵硬,就好像握住了一塊冰凍的火腿。他的大拇指恰好搭在了這隻冰凍火腿的動脈上,卻隻感覺到隐約的跳動。簡直就好像在摸一個死人。
林簡扶着他的手臂站穩,而後慢悠悠的低下頭來,朝着地上輕輕吹了口氣。隻聽嗡的一聲響聲大作,那隻竭力掙紮的應聲甲蟲自粘液中振翅而起,晃晃悠悠的飛到了他們前方。它在空中旋轉了片刻,而後振動翅膀,朝着走廊的盡頭飛去。
“跟着應聲蟲走吧。”林簡聲音輕緩:“應聲蟲體性特異,一隻蟲子隻能模仿一個人的聲音,也因此最善于識人。隻要白秘書魂魄還沒消散,跟着它就能順藤摸瓜――還能沿途聽一聽廣播……”
蘇洛有些不明所以:“廣播?”
“這種甲蟲對外界格外敏感。”林簡心平氣和:“隻要一察覺到外界可能有威脅,它就會把記住的聲音源源不斷來個重放,以此迷惑敵人。比如現在這樣。”
他嘬起嘴來,朝着半空中吹了一口熱氣,那甲蟲渾身一顫,兩雙翅膀立刻急劇摩擦,白林的聲音馬上響起了:
“高先生邀請我明天去參加一個小聚會,什麼内容你就不要問了,不過記得把最近的文件整理一下……”
“看來是從昨天開始播的。”林簡瞟了甲蟲一眼,拍了拍蘇洛的肩膀(蘇洛驚駭的發現,他那隻瞟出去的眼珠好像沒辦法收回來了):“跟着它走,路上不要和我說話,我那邊還要應付高大冠呢。”
林簡現在雖然能挪動,但限于他那僵硬的關節隻能拿腳底磨地,蘇洛扶着他一瘸一拐,還要随時注意腳下是不是有什麼凹凸不平之處,速度自然是快不起來。所幸那隻蟲子似乎也受傷不輕,在前方飛得也是歪歪扭扭速度極慢。他們跟着這應聲蟲慢慢挪步,沿着拐角邁入小道,七歪八扭後終于走入了另一條長廊。隻見這條長廊光芒熠熠,地闆上全是木闆鑲嵌玻璃,兩側的牆壁上還裝飾着五顔六色線條流暢的彩飾,風格與方才醫院裡一片素白的風格迥然不同。林簡和蘇洛停下腳步愕然四望,幾乎懷疑自己走錯了地方。
他們尚未來得及搞清楚個所以然,就聽前面嗡嗡大響,那隻甲蟲當空僵住一動不動,而後突然下墜,直直跌到了地闆上。林簡啊的一聲大感意外,驚惶之下竟忘了自己腿腳麻痹,下意識地便搶步上前。誰知他左腳剛一邁出,便覺小腿肌膚刺疼灼熱,霎時間就好像是烙鐵烙肉痛不可忍。林簡啊的一聲凄厲慘叫,兩腿登時失去了力氣,身子一軟幾欲癱倒。所幸蘇洛眼疾手快,探手便扶住了林簡的肩膀,聲音焦灼:“你怎麼了?”
“燙死人了燙死人了!”林簡扯着蘇洛手臂驚魂未定,隻覺小腿還在火辣辣發疼:“媽的腿剛伸到前面就熱得像在燒人!簡直――簡直就是火坑!”
蘇洛面上一愣,下意識的便伸出手去向前摸去,卻覺得前面空氣微有溫熱,就好像是被什麼火源加熱過一般,可除此之外卻再無異常,絲毫沒有什麼滾燙的感受。他縮回手掌:“怎麼了?”
“你感覺不到?”林簡扶着手臂穩住身體,低聲問道。
蘇洛皺眉:“隻覺得有些熱。”
“既然你感覺不到,說明這玩意兒不是針對活人的。”林簡吐了口氣:“我現在是感受不到*上的傷害的,畢竟這件衣服又不是我的。現在卻能感覺到溫度,還有被燙傷的錯覺……這裡應該聚集了很強的陽氣。魂魄對陰陽格外敏感,沒有了軀殼的保護,強烈的陽氣對鬼魂而言就跟烈火差不多了。也怪不得應聲蟲會中招……”
話音未落,嗡嗡之聲再次響起,那隻七彩斑斓的甲蟲竟搖搖晃晃再次浮起,在空中稀裡糊塗上下翻飛,繞着圈子四處打轉,似乎已經被陽氣沖得昏頭漲腦不辨方向。林簡微微一呆,看着蟲子慢慢道:“應聲蟲很依賴陰陽平衡,陽氣陰氣過重都會讓他混亂,亂發聲音……”
果然,那蟲子轉了幾圈,忽的震動翅膀,發出了一聲響亮之極的鳴叫。這聲音喘息不像喘息嚎叫不像嚎叫,聽起來卻嘶啞悠長,好像還包含着什麼感情。
“……”林簡緩慢道:“這是發聲器壞了?”
“啊――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