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事務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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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某種小市民心理的作怪,林簡平生對于賺錢最大的狂想不過是在治療費後添幾個零或者把三毛錢成本的鎮鬼符給賣出三百萬的黑心價,無論利潤率怎樣的令人發指爛心爛肝,終究還是要有一點智力成本與人工成本。這種還要成本的落後營銷模式相較于夏薇空手套白狼的妙手而言簡直就是圖樣也圖森破,實在要學習很多個。
比如說吧,他就做夢也想不到——事務所甚至還八字沒有一撇,怎麼蘇氏的股價就暴漲起來了呢?
“——其實非常簡單。”蘇洛從文件山裡擡起頭,漆黑的眸子裡沉靜似水:“她和我仔細聊過。這個事務所的關鍵在于它的目标客戶。”
“什麼意思?”林簡依舊懵着他的逼。
“這間事務所注定不可能面向大衆。”蘇洛翻過一頁文件,“苯猜事件殷鑒不遠,中央政府未必願意有一個影響力巨大地、與靈修會類似的組織。反邪\教辦公室已經再三表達了對大規模神秘主義活動的擔憂。就算是真要有一個神秘性質的事務所,這一機構也不能公開,它隻能處于半秘密狀态……既然隻能是小範圍的、半秘密的,那麼就要精心挑選目标客戶。”
“你是說——”
蘇洛微微颔首:“夏薇和我談了很久。我們一緻以為,苯猜事件并不僅僅是個例,它反應的是某種更加深層的趨勢,反應的是富人們對于玄術和秘法無節制的追捧。而這種趨勢是可以利用的。這才是整個事務所的關鍵所在:它不需要大範圍的知名,也不可能大範圍的知名,它需要的是某種小圈子裡的名氣,某種神秘感——這是苯猜的成功的訣竅之一。”
不明覺厲的兩人面面相觑,深深的體會到了商業的奧秘。
“那麼,”蕭振衣小心翼翼,“我們不需要宣傳?”
“不需要。”蘇洛緩緩搖頭,“真正的上流社會并不信任廣告,他們信任的是人脈與口口相傳。大規模的宣傳反而會在某種意義上降低他們的購買意願,要低調。說到根本,中央也不希望高調。”
他面色平淡,好像渾然不覺得自己說了什麼大事。林簡與蕭振衣倒是有些忐忑,他們對視了一眼。
“中央……什麼意思?”
“一開始是不贊同,認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蘇洛垂下眼睛,“直到夏薇說服了他們——相比起完全地下的靈修會,受掌控的事務所要讓人放心得多。更何況,苯猜黨羽尚未肅清,如果隻是打壓相關機構的話等同于給他們騰出市場,既然如此,堵不如疏。二來,苯猜一死之後諸多線索斷絕,許多身世顯赫的靈修會學員借此潛伏不出,政府毫無證據,也拿他們無可奈何。反邪\教辦公室的工作大半陷入停滞。既然如此,不妨利用事務所引蛇出洞……”
他不動聲色的凝視着兩人,順手抽過了一篇文件。
“——這就是中央的條件,開辦事務所可以,決不能過界。另外,反邪\教辦公室也希望你們能參與到靈修會事件的具體追捕中。”
“我們?”林簡傻眼了,“我們這個——”
“不用自謙。科學進步之後反邪\教辦公室多年馬放南山,剩下的都是這次張專員李專員一般的貨色了,指望他們不如指望警方。要把靈修會徹底的斬草除根,非要‘特殊人才’不可。”蘇洛将文件遞給他們:“所以,你們的第一個客戶,将是這一位——特殊人物。”
林簡接過了那張薄薄的紙:那是一篇紅頭文件,反邪\教辦公室的碩大标題下,是一張蒼老卻不怒自威的臉。這張照片頗為模糊,林簡卻依舊能聞到這老人的勃勃威嚴。
确實是特殊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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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海企業的董事長已經坐了整整一個小時了。
這是真罕見——自他四十四十歲登上了工業界的王座後,整個世界大概已經沒有敢讓他等候三十分鐘以上的人了,以至于枯坐等候已經成了某種長遠而模糊的回憶。但現在,這回憶又複蘇了:他被晾在了寬敞的辦公室裡,唯有一杯冷茶。
當然,無論是政府總理抑或皇室後裔,平日裡敢這麼慢待董事長的都得吃大苦頭,畢竟這位雖已年老,某種可怕的火爆脾氣卻仍跳躍在他枯瘦褶皺的皮膚下。這種脾氣是容不得慢待和羞辱的,遑論一個小時的苦等。無論按哪一種常理,此刻他都該暴跳如雷,喝令保镖們痛毆那個臉色蒼白的,全身一共也沒有幾兩肉的,沐猴而冠的所謂林顧問。
但他沒有。
方知第三次探出他那青筋暴突的手,顫巍巍的端起了木桌上那盞殘渣漂浮的冷茶。
冰冷,苦澀,像刷鍋水一樣的難喝。
董事長有些作嘔。
但他沒有嘔出來,相反,他面無表情的咽下了茶水,茶水沿着喉嚨,冰冷一線而下,就像林顧問冰冷的目光。
他放下茶杯,想起了兩個小時前。
兩個小時前,他步履矯健的邁入辦公室,他從容悠然的坐下,他的目光掃過對面那蒼白的年輕人,滿是漠然。
然後,那個蒼白的,有點秀氣的年輕人笑了,他的笑聲與他的人一樣,有些輕飄飄的。
他徐徐開口,聲音低沉。
“您真是子孫繁盛。”他說。
這當然是一句屁話——董事長四十歲喪偶後再未續弦,現在膝下唯有一子,哪裡來的子孫繁盛?
但這句屁話産生了不可思議的效力:它将這位高權重的老人生生釘在了椅子裡,再也動彈不得。
青年朝他微微一笑,起身離開了辦公室。
…………
“兩個小時了。”林簡從貓眼裡盯着辦公室:“話說我該出去了吧?”
“兩個小時了?”屏幕裡光鮮亮麗的劉米思小姐翻了翻她手裡的小冊子,神情凝重:“方董事長現在是什麼坐姿?”
“坐姿?”林簡眯細了眼睛:“兩腿好像合得有點攏,手放在膝蓋上。”
劉秘書長舒了口氣:“很好,五分鐘後就出去。他的膀胱應該已經快要不堪重負了,在這種情況下你說什麼他都不會懷疑。你看着我幹什麼——這是蘇總談判的秘籍!我們公司的咖啡都專選利尿型的!就你那點談判經驗,方董那隻老狐狸分分鐘看穿好嗎?不讓他憋着尿他就要憋着壞了。”
林簡深深吸了口氣,他覺得自己有點虛弱。
他閉了閉眼睛,伸手推開了門。
在方董事長第三次變換姿勢時,蒼白瘦弱的青年推門而入。他目光流轉,直直落在方董事長身上。
“您好。”他推椅坐下,從抽屜裡悠然取出了一副眼睛,徑自戴上。
方董的神态森冷,雙眼炯炯有神。隻可惜,他臉上那一抹不時閃過的僵硬有效的破壞了他的氣質。
“你好。”他生硬的回答。
林簡不以為忤,他微微前傾身子,一眨不眨的盯住了那張嚴厲而蒼老的臉。
“您有心事。”他慢慢說。
“心事?”方董事長嗤之以鼻,“我有什麼心事?”
林簡含笑不語,伸手扶了扶眼睛。
‘他有什麼心事?’
兩秒後,眼鏡架微光流轉,他眼前多了幾行字:
‘斜紋貫面,主親緣不祥。’——蕭
親緣不祥……再想想他身邊那點稚殂的痕迹……
“方董功成名就,位高權重,人生無一不得意,”他悠然而笑:“所思慮的,大概隻有子孫了吧?”
方知直起了身子。目光淩厲如刀。
“說下去!”
當然啦,這句話實在是威嚴滿滿,宛如帝王呵斥臣民,那一瞬間林簡的面上都是一僵。
然後,他看到了辦公桌下緊緊交纏着的兩條腿。
“啊,”他忽的心情愉快了,“方先生的親緣,可有點……不妥呢。”
“不妥。”方董垂下了眼睛,神色冷淡,“我還以為閣下有什麼高見,原來是個不妥——不錯,犬子是有些頑劣,吃喝嫖賭等等五毒俱全,我和他之間也确有龌蹉,說起來家門不幸。這些事情早就是街談巷議的花邊了,林顧問就打算拿這個來糊弄我?”
林簡目光平靜,他再次扶了扶眼鏡。
‘這就是親緣不祥?’
兩秒鐘後,眼鏡又一次震動。
‘方的兒子是著名的纨绔,此次天通苑事件嫌疑人之一。現主犯已死,政府難以搜尋證據,無法控訴方某’——蘇
原來如此,林簡笑了。
“五毒俱全倒不是什麼大毛病。”他慢條斯理的盯着這位“特殊人物”:“畢竟還算是打着法律的插邊球,真正的麻煩是犯罪違法,對不對?”
也不知是膀胱不适還是怎麼的,方董的臉色有點白。
“果然名不虛傳。”他慢慢說,“名不虛傳。”
林簡決心趁熱打鐵,他略微提高了聲音,身體前傾(“記住,身體前傾可以給予别人一種精神壓力。”by蘇洛):“那麼,令郎是不是加入了靈修會?”
果然不愧是五百強企業的董事長,哪怕是身處心靈與*的雙重打擊下,林簡面前的那張老臉都沒有動一動聲色,相反的,他隻是冰冷的直視林簡,好像涉嫌犯罪的不是他的兒子。
“不錯。”他口氣冷肅。
既然承認了,那就好說話了。林簡若無其事的低下頭,他悄悄探手,在桌闆下貼了一張符箓。
他擡起頭來,毫不意外的在方董的身邊看到了幾絲黑氣。
果不其然,這方董甘願冒着被警方發現的危險也要千方百計四處尋醫問藥,必然是因為他的那個獨苗兒子。這麼濃的黑氣……也不知那位方纨绔在靈修會玩了些什麼?
“靈修會本來就是邪\教,令公子貿貿然加入,自然是深受其害。不知道令公子現在如何了?”
林簡凝視着方董事長,試圖從那張石頭一樣的臉上發現一點端倪。但他失望了,方董事長依舊戴着他那僵硬死闆的面具,他的目光依然森嚴淩厲。
“精神錯亂,身體不适,胡言亂語。”方董事長依舊簡潔明了,也依舊語氣漠然。
精神錯亂?
林簡有點納悶,難道不是雙修術被激發後的性瘾症?
當然,這話肯定不能問出口。林簡隻能委婉問候:“怎麼個精神錯亂法?”
方董事長伸出了他那青筋暴突、遍布着老年斑的手,他将手湊到了林簡面前
林簡低下頭來研究他的手——很顯然,這是一雙雖然年老卻依然遒勁有力的手,皮膚雖已松弛,肌肉之間依然緊實嚴密……可這跟他兒子有什麼關系?
林簡不明所以的擡起頭,卻隻看到一張雕塑一樣的老臉——方董似乎根本不打算解釋解釋。
他隻能暗地裡翻個白眼,再一次低下頭去:既然客戶不打算解釋,幹脆就從手相上看一看好啦,他眯緊了眼睛,上上下下的細細打量。
唔,事業線很長,愛情線基本等于沒有——一看就是愛江山不愛美人的類型,再看看掌紋,細密綿長,甚少斷裂,看來是個心思細密的人。最後是生命線,自虎口蔓生而出,至——至——
咦,怎麼這生命線……到三十歲就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