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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沫沫,買魚啊?”老闆娘穿着夾棉睡衣,睡眼惺忪。
沈沫乖巧笑臉:“陳阿姨,給我條鯉魚,要兩斤重。”
“哎。”老闆娘應一聲,随手攏了攏散亂頭發,戴上膠皮手套,手伸到水箱,一下子就抓起條肥胖鯉魚。
“殺了麼?”
“嗯。”
老闆娘一邊動手收拾魚鱗,一邊和沈沫熟稔聊天。
“沫沫讀幾年級啦?寒假作業寫完沒?”
沈沫笑:“大一,老師沒留作業。”
“大學了啊?哦,那倒是不用寫作業,交男朋友沒?”
話題跨越有些大,沈沫還是乖巧搖頭:“沒有。”
老闆娘誇贊:“就知道我們沫沫是好孩子,阿姨跟你說啊,上了大學,男朋友不是不能交,但是不能随便交。”
“為什麼啊?”
“小地方來的孩子,爹媽沒退休金沒醫保,沒錢買房不說,還得要兒子媳婦伺候,哪個女人吃得消?”
“哦!”沈沫恍然大悟狀。
老闆娘愈發掏心掏肺:“要找就找咱們本市的,獨生子,車子要有一輛,東城區的房子要有一套,将來接你媽媽過去一起住……”
沈沫微笑聽着,并不附喝。
老闆娘手腳利索的将魚收拾幹淨,上稱過重。
“二斤二兩,算二斤,進貨價七塊六毛錢,就給我十五吧。”
“謝謝陳阿姨!”
沈沫付錢拎着魚離開。
從新興菜市場出來就是新興批發市場,街道狹窄擁塞,兩旁款式各異的廣告牌大大小小雜亂無章。和菜市場一樣,大部分商鋪此時還大門緊鎖,隻有為數不多的幾家店正懶洋洋卷起防盜門,準備開始營業。
這裡曾經是名噪一時的小商品批發基地,随着電商網購的普及,日漸沒落。
附近的兩個大型生活社區,礦北生活區和礦東生活區,裡面住着的是城市原住民。
菜市場的陳阿姨就是曾經的礦先進工人,以前和沈沫媽媽在同一個車間,下崗後用工齡補助在新興市場認購一間商鋪,平時生意做得輕松悠閑,該休息的節假日一個都不落下。
拐進不起眼的一條胡同,是一片老舊居民區,顯眼位置兩個嶄新藍色垃圾桶套着黑塑膠袋,要不是它們,很難發現後面隐秘的樓道口。
沈沫家在五樓,狹長樓梯,光線昏暗,牆上貼滿各種小廣告。
掏出鑰匙打開門,屋裡空無一人。
“媽?”
沈沫試探叫聲,沒有回應。
九十年代初期建造的舊公房,一室一廳格局,門窗上綠色油漆斑駁,人造革地闆從大門口到廚房的位置磨出一條淺白路徑,空間狹小局促。
放下手裡的魚和蔬菜,脫掉外套,沈沫系上圍裙開始做飯。
快手快腳,不到半個鐘,紅燒魚已經出鍋,電飯鍋裡的米飯悶熟,炒兩個青菜,再做個蝦幹蘿蔔絲湯,母女二人的午飯算是齊備。
沈沫看看表,中午十二點已經過半,怎麼還不回來?
母親厲秀英早年下崗,和丈夫離婚後獨自帶大沈沫,這幾年在一家私企做财務,每月三千五的薪水按時發放,母女倆的生活勉強算是安穩。
今天周六,媽媽隻上午半天班,這個時間早就該回來了。
沈沫擺好碗筷等候,聽到門外傳來鑰匙轉動聲,馬上起身去開門。
“媽!”
厲秀英放下拎包,看了眼桌上的飯菜,詫異道:“今天怎麼這麼勤快?我還以為你沒起床呢。”
和西城區大部分老市民一樣,女兒嬌養,厲秀英從不讓沈沫沾手家務,幾道拿手菜是必備技能,會做但是不做,沈沫隻偶爾讨好媽媽時才一顯身手。
“我是好孩子,當然勤快。”沈沫自誇。
厲秀英好笑,并不拆穿女兒,脫掉身上款式陳舊但保養很好的羊絨外套仔細挂好,洗過手坐下吃飯。
桌上總共一葷兩素一個湯,餐具是同套花色,擺盤考究,色澤鮮亮,配上兩碗白米飯,看上去就讓人有食欲。
厲秀英夾起一筷子魚肉嘗了嘗,鹹淡合适,味道和自己教的分毫不差,不由得輕輕點頭。
“今天下午就回學校?”
“嗯。”沈沫扒飯空隙解釋:“和我們宿舍另一個本市女生約好的,提前一天去宿舍打掃衛生,迎接另兩個外地室友。”
厲秀英點頭:“你們在家門口上大學,什麼都方便,外地的孩子離開父母千裡迢迢來咱們新南市上學,多照顧些也應該。”
沈沫原本并不想在本地讀書,隻是高考過後,新南理工成了唯一選擇,雖然住校,但是媽媽會不定期到學校探望,她一直向往的大學生活,并非想象中那般自由。
猶豫片刻,沈沫還是将打算說出來。
“媽媽,大學功課我已經适應,我完全搞的定,下學期我打算找份兼職。”
話一說完,厲秀英果然沉下臉,放下筷子語氣嚴肅:“沫沫,道理我早就給你講過,大學這麼貴的學費,是讓你去做廉價勞動力的嗎?何況我給你詳細計算過,每月八百塊的生活費足夠你吃飽吃好,也不影響你和同學适度交際,為什麼你總惦記自己賺錢呢?”
想賺錢,當然是缺錢,八百塊生活費雖然在學校能維持日常開銷,但也隻是剛剛夠花,時常捉襟見肘,不過這話沈沫不能說出來。
“我不想你太辛苦……”
“怕我辛苦就好好學習好好生活,什麼年齡就做這年齡該做的事。”
“可是……”沈沫還想找理由争取。
厲秀英打斷:“可是什麼?當初你爸爸和我離婚,我四處打零工,朝不保夕,還不是照常送你去少年宮學電子琴、學繪畫、學舞蹈?現在上了大學,别的女孩子都在享受象牙塔生活,我的女兒卻要去打工賺錢?”
沈沫低下頭不說話,拿筷子戳碗。
厲秀英見女兒生氣,語氣立刻緩和幾分:“好啦!媽媽也是為你好,這不,下學期的生活費都給你準備齊了,每月多加五十塊給你吃零食看電影,高興了吧?”
說完站起身,走到衣架前拿下背包,從裡面掏出一沓錢放在桌上。
“待會兒去門口那家銀行把錢存卡上,到了學校現用現取,别在身上裝太多鈔票。”厲秀英囑咐。
自從沈沫上大學,家裡開銷爆增,學費生活費,媽媽那點薪水每月嘴頂嘴,剛夠日常消費,還沒到發工資的日子,這錢哪來的?
沈沫略想便明白,難怪今天回來的這麼晚,這是找老闆預支的工資吧?
“不用把整學期的生活費都給我,先給我一個月的,花完我再回家拿就是了,幹嘛每次都……”
沈沫心疼媽媽低聲下氣求人借錢,同時又不理解,不同意她兼職也就算了,每次還非要把一學期的生活費都給她。
“就是讓你沒事少回來!舊城區住的都是什麼人?什麼環境?居移氣養移體,你隔三差五的回來,跟這些街坊鄰居舊同學混一起,能學什麼好?”
厲秀英拿筷子指點着桌上的那盤紅燒魚繼續道。
“你看看陳秀芬,當年和我在一個車間,為争取先進工作者名額沒少跟我變着法的較勁,現在呢?還不就是個魚販子?你聽聽她說話,什麼素質?”
沈沫忙附喝:“俗!”
“當年我騎自行車載着你去上夜校,考到會計證,你看看現在,雖說工資比不上她賣魚掙得多,但是能一樣麼?”
“她和我媽沒得比,根本不是一個檔次!”
沈沫一點都不臉紅,自己媽媽,怎麼恭維都不為過,隻是不明白,相交二十多年的老姐妹,她媽為什麼總是看不上陳阿姨。
“她陳秀芬連大學是什麼都搞不清楚,她兒子考上職校,她就到處跟人說:别看新南理工985、211,咱們新南的高等職業院校專業強,畢業早,那是988、311……笑死個人哦!”
“哈哈哈……”沈沫被媽媽學陳阿姨說話的語氣逗樂,拍桌子大笑。
厲秀英愈發得意:“你看看,你和他能一樣嗎?他上的是什麼學校?你上的是什麼學校?除了清華北大,後面就是咱們新南理工!”
“的确是……排在他們後面。”沈沫心虛,她可不敢承認清華北大後面就是新南理工,這話萬一傳出去,至少有二十幾家大學來找她媽拼命。
厲秀英自顧自笑的前仰後合,好半天才忍住:“她家今年在東城區剛買的房,沒事就過來跟我顯擺,話裡話外的意思……算了,不和你說太多,這種人根基不紮實,遲早要被社會淘汰。”
“說什麼了?”沈沫不解。
“不關你的事,少打聽!你給我拿好生活費,沒事不許回來,有事打電話,我去學校看你。”厲秀英最後結論。
“哦。”沈沫乖乖聽話。
兩母女吃完午飯,沈沫挽起袖子準備洗碗,橡膠手套被厲秀英搶過去,老式廚房沒有熱水器,冬季裡自來水隔着手套透骨冰涼。
“把你身上的衣服換掉!猴年馬月的衣服都往身上套,小家子小氣,也不怕同學看低你?我今年給你買的新大衣呢?你打算放到過時了再穿?”厲秀英一早就看見衣架上的舊羽絨服。
“買菜嘛,怕弄髒新衣服,你平時不也這樣?”
“你就不能跟你媽我學點好?”
我哪知道你什麼好什麼不好啊?沈沫悻悻然,聽媽媽瑣碎唠叨完全心不在焉,策劃了整個假期,目的還是沒達成。
下午收拾好,換上新大衣,沈沫拎上行李箱出門。
最近的公交站在五百米開外,一路穿過新興市場,讨價劃價聲不絕于耳,爛菜葉和包裝紙混着着積雪濕哒哒黏在地上,沈沫穿着白色羊皮靴,拎着粉色拉杆箱走的小心翼翼,生怕泥點子濺到身上。
寒冷空氣夾雜腐腥味道,一身光鮮外衣和四周的嘈雜格格不入,沈沫皺起眉頭,從小長大的環境,她越來越難以适應。
小時候帶同學來買熒光發卡,領着她們參觀自家的獨立衛生間和廚房,那時候的新興市場在五顔六色塑料制品的烘托下,閃爍的像是魔法世界,沈沫以為自己是公主。
隻是還沒等她長大,城堡已經破敗成貧民窟,公主裙華麗炫目,現在才知道那是玻璃鑽石和塑料水晶。
公交車到站,沈沫拖車行李箱上車,空調大巴舒适溫暖,一路緩慢行駛,西城區漸漸被抛在車後。
東城區高樓大廈林立,國際會展中心,世貿大廈的玻璃牆,外資銀行的超大電子屏和西城區天壤之别,一切都令沈沫心情愉悅,越發迫不及待,如此一想,頓時覺得大學四年時光無比漫長。
好在寒假結束,新的一學期又開始。
文藝部長程雅潔滿心内疚,是她授意一定要把那兩個文藝專長的女生動員過來,讓她們報名參加演出,沒想到連累好朋友當面被嘲諷。
“李梅,你别哭了,這事都怪我,早知道就不該讓你去争取她們。”程雅潔溫柔勸說。
“不知好歹!我們為了誰?還不是為了學校?她們公然侮辱學生會幹部,不配合學生會活動,就應該告訴老師,給處分扣學分!”男生義憤填膺,他是公關部的部長。
副主席斟酌道:“還是算了吧?這事要從長計議,不要動不動叫鬧到老師那裡去。”
剛才他在場,沈沫的建議當時覺得沒什麼,現在想起來似乎話裡有話,要不然也不能刺激的李梅口不擇言。可是那話表面聽起來又是積極向上正能量,倒是李梅氣急敗壞,說了些不該說的話,鬧到老師跟前怎麼講?
“是啊!她們私下不這樣,平時相處的挺好,就因為都是獨生女,自私慣了,做事隻想到自己,還是不要告訴老師吧?”魏時芳求情。
程雅潔皺眉:“魏時芳,人品不好你說人品的事,和獨生女有什麼關系?”
她來自中部地區城市,小學中學時候的同學大多都是獨生子女,來到大學才知道,原來和她同齡的同學中,那麼多人都有兄弟姐妹,有的還不止一個。
“魏時芳,你就事論事,獨生子女怎麼你啦?”身為獨生子女的幾個學生會幹部也不樂意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