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幂有些煩躁，她媽到底怎麼想的？什麼叫做，“管他結婚沒結婚，有錢就行”，她媽的意思是，隻要有錢，她就應該湊上去，完全不顧忌自己的名聲嗎？
真是太過分了。以前讓她嫁有錢的糟老頭子就算了，現在是讓她去勾搭已婚男嗎？
呵……她媽眼裡真的有她這個女兒嗎？
她忽然間覺得，她媽媽摸着她臉說那句話的語氣，就像是妓院裡的老鸨在點評一個能為自己賺錢的妓/女一樣。
唐幂心底一陣陣地發寒，她猛地伸手将她媽放在她臉上的手揮落：“媽，别摸了，我剛洗完臉呢。”
“洗完臉我就不能摸了？你還是我生的呢，我摸摸我自個兒身上掉下來的肉怎麼就不行了？”李妍十分理直氣壯，“幂幂，你長大了，好的沒學會，倒是學會嫌棄你媽媽了啊？”
“媽……你剛剛還磕過西瓜子兒呢。”唐幂有些不快，“你肯定沒洗過手吧。”
李妍啞口無言，唐幂說的沒錯，她确實沒洗過手，哪怕現在，手指縫兒裡還有瓜子殼呢。
“我都聞到西瓜子的鹹味兒了。媽，我真的想睡了，您還是回去一邊看電視一邊嗑瓜子兒吧，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好嗎？”唐幂努力讓自己的語氣顯得不那麼煩躁。
李妍從旁邊的紙抽中抽了張紙，擦了擦自己的手，歪着頭瞅着唐幂說：“幂幂，你這是煩我了？”
唐幂哪兒敢說是，閉上眼睛說：“不是，我就是困了，真的……媽，你讓我睡覺吧，我好累啊。”
“喲，你以為全世界就你累是吧？出去借了點錢就了不起了？”李妍怪聲怪氣地說，“敢情你為咱家做出了多大貢獻是吧？”
“……”
唐幂不想與她媽媽發生沖突，唯有閉上眼睛裝睡。
但是李妍太了解唐幂了，她知道她沒睡，隻是不想和她說話，女兒一直很聽她的話，沉默就是她最大的反抗了。
然而，李妍連這樣的“反抗”也不能夠容忍。
在她看來，女兒是她生的，是她養的，就該事事都聽她的，對她惟命是從。
不然她生這個女兒、辛辛苦苦養大是圖什麼呢？
“你給我起來。”李妍推了推裝睡的唐幂，“不把話說完你别想睡覺。”
唐幂很無奈地睜開眼睛，看着這個無理取鬧的媽媽，為什麼，媽媽就不能稍微對她寬容一點點呢？
她現在，真的真的隻想好好睡一覺。
“哼，我就知道你沒睡，在我面前裝？”李妍撇了撇嘴，“也不看看你幾斤幾兩。”
“可是我真的很想睡了。”唐幂難受地說，“媽，你把我鬧醒了，到底想幹嘛呀？”
李妍自己其實也沒有什麼特别的理由，她隻是看不得她女兒反抗她罷了。
但是為人父母的，總想顯得自己特别占理，就算沒道理，也要硬扯出個道理來。
“我就是關心你，你看看你年紀也不小了，也該嫁人了，咱們家現在又這麼困難，你不能再任性了，就當幫幫你爸爸吧。”李妍舊調重彈地說。
這個話唐幂已經聽了不下于幾百次了，似乎在她媽眼中，她除了嫁個有錢人之外，就沒有别的任何存在價值。
“媽，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嫁人也不是說嫁就嫁的，我也不是什麼貨品，能夠擺在菜市場上待價而沽，誰看上了就讓誰買去，不是嗎？”唐幂躺在床上平靜地說。
李妍皺起眉毛，唐幂的這個表情，還有這個語氣，分外的像唐笑。怎麼回事，她女兒是被唐笑那個賤種蠱惑了嗎？
一定是唐幂去醫院看她時聽她說了什麼，不然她不會這麼和自己對着幹。
李妍一瞬間，又在心裡把唐笑詛咒了千百遍。
“我什麼時候說你是貨物了啊？媽隻是關心你，替你着急。”李妍拍了拍唐幂的胳膊，歎了口氣說，“哎，你看小區那些大媽大嬸，跟你媽一個年紀的早就抱孫子了，成天炫耀孫子多麼懂事女婿多麼孝敬呢。你媽我怎麼就沒那個福氣啊？”
“可能福氣還沒到吧。”唐幂淡淡地說。
李妍抿了抿嘴說：“我看是你要求太高。幂幂，說實話，看人就得看對方在你困難的時候是不是能夠慷慨解囊，要是對方不僅不嫌棄，還能雪中送炭幫你一把，這人就非常靠譜了呀，比如你那同學――”
李妍看了她女兒一眼，慢悠悠地說，“我覺得，你那同學就挺好的。”
唐幂深吸了一口氣，控制住不讓自己臉上露出冷笑的表情。
她腦海中盡是張浩折磨她的畫面――
他一腳踹上她的兇口，将她踹的趴在地上半天無法動彈。
他踩在她身上，踩螞蟻一樣慢慢地拿腳尖碾着，臉上是居高臨下的傲慢與冷漠。
他拿腳踢她的臉，像是踢地上的什麼垃圾。
他拿雪茄燙她，她到現在鼻尖都仿佛能夠聞到衣物和皮肉被燙焦的氣味兒。
……
而她媽媽那一句，“你那同學就挺好的”，像是電影裡的字幕一樣嵌在這一幕幕令她痛苦令她作嘔的畫面中。簡直形成了一種絕妙的諷刺。
媽媽，你知不知道，你女兒到底受到了怎樣的傷害啊？
如果你知道的話，你還會覺得那人很好嗎？
你還會希望你女兒去巴結人家，上趕着爬上人家的床嗎？
唐幂真想讓她媽媽知道。
可是，她又不忍心讓她媽媽知道。
她縮在被子裡的手死死地掐着自己的手心，才能克制住自己想放聲大哭的沖動。
“你怎麼又不做聲了啊？”李妍見她說了半天，她女兒一點動靜都沒有，不由得生氣了，“你是不是把你媽媽當空氣啊？唐幂，我看你是翅膀硬了越來越不聽話了啊！”
唐幂咬着牙，硬生生地擠出一個笑容來：“沒有，媽，我隻是覺得，那個同學不太好。”
“嗯？”李妍挑了挑眉，“怎麼不好了？不是借錢給你了麼？”
“媽，這世上哪兒有白白給人送錢的？”唐幂歎息道，“媽，你也不想想，人家願意幫忙，是為了什麼？是不是貪圖你女兒的身體？”
李妍愣了愣，俯身湊近了問唐幂，“這麼說，你那同學真的是看上你了？”
唐幂沒有說話。
李妍臉上卻慢慢露出一個笑容來。
在唐幂不可置信的眼神中，她媽雙手交握，滿懷希望地說道：“這多好啊，我就知道天無絕人之路，你看，财神爺這不是來了麼？乖女兒，你呀，就慢慢吊着他吧，隻要有錢，陪他玩玩又怎麼樣呢？”
“媽，你是不是瘋了啊？”唐幂再也忍不住了，她像看怪物一樣看着她媽，她不敢相信她媽媽真的是打算讓她去賣身。她以為，媽媽就算舍得讓她嫁給有錢的糟老頭子，但總歸還是不舍得讓她賣身給男人當一個名不正言不順的情婦的。
“這有什麼啊，這年頭笑貧不笑娼，咱們家現在實在沒辦法，難道你想我們全家一起流落街頭麼？”李妍振振有詞地說，“要麼你就去找你姐要錢去，對了，你這幾天沒去看你姐姐嗎？”
唐幂搖了搖頭，眼神絕望地看着她媽：“媽，是不是我在外面怎麼被人糟踐，你都可以不在乎啊？”
李妍看了唐幂一眼，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說：“怎麼會，不過，我女兒這麼聰明伶俐，怎麼可能在外頭被人欺負？”
“那萬一我被人欺負了呢？”唐幂盯着她媽媽問道。
李妍愣了愣說：“誰欺負你了？”
唐幂說：“媽，你真的不想賣身。”
“我也沒逼你呀？”李妍覺得她女兒看着很有點不對勁，“你到底怎麼了？怪裡怪氣的。一會兒說别人欺負你一會兒又說不想賣身，陰陽怪氣的，都是跟誰學的啊？”
唐幂咬了咬嘴唇，垂下眼睑遮住滿眼的淚花：“媽，沒人欺負我，你别管了，我這會兒真的要睡了。你說的那個同學……我改天再和他聯系吧。”
李妍這才滿意：“早聽媽媽的話多好？這年頭在外頭找情人的男人多了去了，你想想，要是真的跟他好上了，又花着他的錢，又不用跟他結婚，這不是兩全其美麼？等到以後捧着條件更好的，咱就一腳把他踹了，難道他還能找你麻煩不成？”
唐幂覺得可悲又可笑，她想，媽媽這些年是怎麼過來的，為什麼總把這世界想的那麼簡單，總把外頭的人想的那麼傻呢？
這個世界上，誰比誰傻多少呢？
是了，她媽媽總是催着她出去泡男人，反正，又不是她媽媽自己去給人占便宜，讓人随便欺負的人是她唐幂，讓人背後說三道四的人是她唐幂，她媽媽隻管找她伸手要錢，她當然樂得輕松。
所以說，她到底是不是她媽親生的？
為什麼，世上會有這樣的媽媽？
她總以為媽媽是愛她的，可是現在，她開始懷疑這件事了。
她這麼聽媽媽的話，到頭來又得到了什麼呢？
“幂幂……你怎麼，怎麼哭了？”李妍吃驚地看着唐幂。
唐幂伸手擦了把眼淚，但很快有更多的淚水滾落下來。
她的眼淚決了堤，再也止不住了。
“哎，你哭什麼呀？”李妍慌了神，“我又沒罵你，你哭什麼？你委屈什麼？你說啊？”
“我不委屈。”唐幂哭着說，“我隻是覺得……很沒意思。媽媽，我活着到底是為了什麼啊？是為了嫁個男人嗎？是為了出賣自己換錢給你花嗎？”
“媽媽，為什麼從小到大，我就從來不能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按照自己的想法來活？真的好沒意思啊……”
“媽媽，真的好沒意思，我過不下去了……媽媽，像我這種人，活在這個世界上，除了被男人上以外，我能為這個世界帶來什麼呢？”
“我是不是就像一隻螞蟻一樣，死了也不會有人傷心？媽媽，我好後悔……我好後悔自己是你的女兒，你當初為什麼要生下我來？”
唐幂用手捂着臉大聲哭喊着，她将她這二十年來的委屈全部一股腦地說了出來，她實在不能夠再忍受下去了……
李妍震驚地望着歇斯底裡的唐幂，她像是聽不懂她說的話一樣，同時她一點也想不明白，為什麼唐幂會突然間生出這麼多莫名其妙的想法來。
“人活着是為什麼？”李妍喃喃道，“你問我，我怎麼知道？我隻知道，人不是為自己活着，人是活在别人的眼光裡。你過得好，自然有人嫉妒你、眼紅你，你過得不好，自然有人瞧不起你、奚落你。人哪兒是為自己活的？這個世界上，又怎麼可能有人是完完全全地為自己活着的？”
唐幂怔怔地望着她媽媽，朦胧的視線中，她隻覺得她媽媽滿臉的迷茫。
的确，她活了一輩子，都是活在别人的眼光中，她從來不知道自己為自己活的活法是什麼，或許也從來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可是她還年輕，她為什麼也要這樣活一輩子？
“姐姐難道不是為了她自己活着的嗎？”唐幂說，“都是爸爸的孩子，為什麼我和姐姐差别這麼大？媽媽，為什麼你一定要逼着我活成你想要的樣子？為什麼？我是你的女兒，可我不是你的私人物品啊，我也有思想，有靈魂，我也想按照我自己的想法去活啊！”
“你這是……羨慕你姐姐，覺得有我這個媽不如沒有咯？”李妍瞪着唐幂說。
唐幂答不出來，小時候她覺得她比姐姐幸福，但是現在，越長大，她越羨慕她姐姐。
“好吧，唐幂，你長大了。”李妍幽幽地說，“你有自己的想法了，行啊，從今以後，随便你吧，我不管你了。”
“媽，我不是這個意思……”唐幂連忙說道。
“不是這個意思是哪個意思？”李妍冷聲說道：“你就是嫌棄你這個媽了，不是麼？”
“媽，我……”
“我跟你說過，我隻是想你過得光鮮亮麗，你總以為媽媽要你跟個有錢人是為了圖從你手裡要幾個錢花花，可是，你也不想想，媽都這麼大年紀了，還能跟着你幾年？以後過成什麼樣，還不是你自己的生活？”
“媽隻是不想看着你受苦。也是，你從小到大，什麼時候真正挨過餓受過凍，知道沒錢是什麼滋味兒？你不知道，你姐姐知道啊。”
“你看，她一臉清高的，還不是嫁個了把她硬搶回去的有錢人？你要是不圖錢，她憑什麼跟着那土匪似的男人？幂幂啊，你真是傻啊，你學你姐姐，怎麼盡學些假清高，不學學她那勾引男人的手段呢？”
李妍恨鐵不成鋼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