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你是愛他，而不是因為不甘心麼？”
謝琳琅忍不住問。
說實話，這個問題謝玲珑自己也曾經想過。
她常常很迷茫，不知道自己是愛，還是不甘心。
謝琳琅看着謝玲珑，淡淡地說：“你應該知道，有個詞叫做沉沒成本。玲珑，你當真要繼續耗下去？”
謝玲珑垂眸望着自己的指尖，苦澀地笑道：“那麼你呢，姐姐，你為什麼不放棄？這些年，你和成家老大又真正有過幾次相處呢，你确定你愛的人是他，而不是你臆想出來的一個救你于水火之中的英雄形象？”
“好好說着你的問題，你扯到我身上幹什麼？”
謝琳琅神色稍有些不快。
“看吧。”
謝玲珑搖搖頭說：“每個人說到别人的問題時都總是頭頭是道，可一說到自己的問題，就難免變得不清醒、不理智起來了。這就是女人啊。”
她調轉目光望向窗外，人來人往的街道上，成烽終于從地上爬起來，一瘸一拐地朝前走去。
然而因為疼痛，他走路的速度十分緩慢，她不知道他的目的地是哪裡，可就這樣看來，他光是走上一米的距離，都要花費一分鐘。
要說不心疼肯定是假的。
謝玲珑看着這樣的成烽，自然而然就生出了一股慈母心腸，恨不能将他摟進懷裡，幫他揉揉臉，擦擦手，讓他舒舒服服地坐到車裡，載他去他任何想去的地方。
女人想要對一個人好，總是好得毫無道理，好得似乎要将全世界融化。
“玲珑，我算是看出來了。”
謝琳琅看了眼窗外，撇嘴笑道：“你現在對他一往情深，就算是十頭牛都拉不回來。無論我說什麼，都沒用。旁人一萬句勸，抵不過你看他一眼，你心裡喜歡那個人，所以，你隻要看上他一眼，整個人就會淪陷。”
“你又何嘗不是呢？”
謝玲珑反唇相譏：“誰又不是在人群中多看了他一眼？可是姐姐，你看起來赢面比我大，但你和他真正相處過幾天，真的了解他嗎？”
“我就算再怎麼不被他愛，可我們互相了解，他熟悉我，我也熟悉他。先不說你了解成家大公子多少了，成家大公子了解你嗎？或者我該問，他還記得你嗎？”
“你的名字真的有給他留下過什麼印象嗎？他和他妻子再怎麼不合适，但是你我都很清楚，他愛那個女人。我是親眼見過成家大公子在醫院照顧她妻子的情形，你絕對想象不到他對她有多溫柔。可是，這種溫柔，你這輩子也得不到。”
“你看不上我對成烽的一廂情願，我卻更看不上你的執迷不悟。比起我來，你和他之間不更是海市蜃樓嗎？”
“好了，别說了。”
謝琳琅突然沉聲說道。
“……”
謝玲珑弧度精美的嘴角揚起一個微妙的弧度――
似嘲諷，似同情。
“我不會再管你和成烽之間怎麼樣了，反正你已經是撞了南牆也不會回頭。以後的路，你自己看着走吧，将來不後悔就行。”
“這原本就是我自己的事情。”
謝玲珑淡淡地說。
謝琳琅低頭抿了一口咖啡，不再說話。
謝玲珑轉頭望着成烽踽踽獨行的背影，又感到心疼，又隐約有種解恨的感覺。
“不是想下去找他麼？想去就去吧。”
謝琳琅說。
謝玲珑端起咖啡杯，仰頭一飲而盡，然後拿起放在旁邊的單肩包，起身說道：“我走了。”
“好，你去吧。”
謝琳琅平靜地說。
謝玲珑也許是太着急去找成烽，她沒有再多停留一秒，就大步朝清吧外面走去。
謝琳琅一直望着妹妹的背影消失，才重新轉過頭來。
放在桌子上的手機嗡嗡震動着，她不用看，也知道打來電話的是她多年的私人醫生朱迪。
她想逃避某些問題，但是，朱迪并不打算讓她逃避。
手機堅持不懈地震動了五分鐘之久，最終，謝玲珑認命地拿起手機，接通了朱迪的電話。
朱迪和她相識多年，與她私交甚笃，她一接起電話，便迎來了劈頭蓋臉的一頓罵。
“為什麼現在才接電話？琳琅你到底在想什麼？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的情況嚴重到什麼地步了？琳琅，算我求你了，不要在裝作沒事人一樣，就算你誰也不願意告訴，至少你應該聽我的勸，馬上住院，馬上接受治療……”
朱迪噼裡啪啦地說了一大堆，謝琳琅面色平靜地聽着，臉上一貫的毫無波動。
直到朱迪說累了，見她半天不作回應，在電話那頭喚道：“琳琅？你到底有沒有在聽？你人呢？喂？喂？琳琅你說話！謝琳琅！”
“我在。”
謝琳琅笑了一聲說：“我在呢，别急朱迪，我在。”
“你……你在為什麼不吭聲？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
朱迪氣壞了。
“我知道，可是朱迪，我剛剛不忍心打斷你，也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謝琳琅淡定地說道。
“你不知道是吧？那好，你聽我的，你現在馬上就住院，馬上！”
朱迪急切地說道。
“不，朱迪。”
謝琳琅輕微地搖了搖頭說：“我已經查過了，這個病，痊愈的幾率很小，即便現在開始治療，結果也不樂觀，不是嗎，朱迪。”
“可你像現在這樣下去，百分之百會死，你知道嗎？？!”
朱迪大聲說道。
“這我當然知道。但是，朱迪，你老實告訴我吧，我現在接受治療，将來手術成功的幾率是多少？我一定能活下去嗎？不要說謊話搪塞我。朱迪，你知道我不喜歡被騙。”
謝琳琅仍然情緒毫無波動地說道。
朱迪短暫地陷入了沉默，似乎在思索到底該不該說實話。
謝琳琅沒有說話，她靜靜地等待着她。
大概過了一分鐘之後，朱迪終于無奈而又沉痛地說道：“手術成功的幾率是5%……但是，琳琅，至少還有希望，不是嗎？讓我們試一試……”
“不。我不願意。”
謝琳琅毫不猶豫地說道。
她說話的樣子仍然很平靜，像是早就知道答案一樣。
“你以為我不知道在醫院經受過治療最後奄奄一息的死去的人是什麼樣子嗎？朱迪，你能想象出我謝琳琅頭發掉光雙頰凹陷兩眼無神皮膚上變得灰黃失去彈性嘴唇發白皲裂四肢枯瘦乳/房萎縮嘴巴裡發出臭氣的味道嗎？”
“……”
朱迪說不出話來。
“我不可能那樣死去。”
謝琳琅說：“我謝琳琅，要體面的來，體面的去。”
“你要做什麼？”
朱迪警惕地問道。
“這不是你該操心的事情。朱迪，告訴我，我還有多長時間。”
謝琳琅聲音柔和地問道。
“你先告訴我你要做什麼。”
朱迪堅持道。
然而，她的堅持在謝琳琅面前并沒有多大意義。
“好吧，朱迪，你不願意告訴我，自然有人願意告訴我。”
“琳琅，你不要這樣……”
朱迪的聲音中帶上了一點哭腔。
“朱迪，别哭，我讨厭軟弱的人。就這樣吧，我先挂了。”
“不，琳琅，你聽我說――”
朱迪哽咽的聲音被掐斷了。
謝琳琅厭惡地将手機丢到一邊。
就如同她所說的一樣，她非常讨厭軟弱之人，連同哭泣聲也十分讨厭。
手機很快再次震動起來。
這一次，她直接關掉了手機。
其實不用朱迪親口告訴她，她自己也有預感。
她活不了多久了。
一個人倘若命數将盡，她的直覺會告訴她這一事實。
謝琳琅沒什麼好怕的。
她隻怕自己死的不體面，不優雅，不漂亮。
想到這裡，她給自己點燃了一支煙。
重新望向窗外，她那個傻妹妹已經動手在攙扶成烽了。
對于成烽，她說不上讨厭，但内心深處是很看不上的。
她不喜歡軟弱的人，成烽在她看來，自然不夠堅強，可以說是軟弱了。
他最可惡的地方，是害得她妹妹也變得軟弱了。
以前的玲珑，分明是和自己一樣無堅不摧的。
自從有了成烽，她就變了。
謝琳琅讨厭妹妹的這種變化。
現在，她快要死了。
在她死之前，許多該做的事，沒做的事，都得做完。
對于妹妹和成烽的這段感情該如何處理，她現在還沒有答案。
是幫妹妹一把，讓她盡快嫁給成烽，還是徹底讓他們分開，她還在思考。
但在她死之前，這一切終歸會解決掉的，她想。
而就在此時此刻，站在街道旁的謝玲珑，正滿眼心疼地望着成烽。
成烽看起來十分可憐，就像一隻被人打了一頓的小狗一樣，他那雙漂亮的眼睛濕漉漉的，顯然是被淚水浸泡過。
“你想去哪兒，我送你過去吧。”
謝玲珑輕聲說道。
成烽茫然地擡起眼睛，朝聲音的來源望過去。
他似乎沉浸在他自己的思緒之中，還沒有完全脫離出來。
“阿烽？”
她柔聲喚道。
“啊？”
他的眼睛終于鎖定了她。
謝玲珑微微一笑：“是我，阿烽。你還好嗎？”
成烽搖了搖頭：“沒事，你不用管我。”
“我不管你，還要誰來管你？”
謝玲珑無奈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