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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他定有過人之處 天如玉 4625 2024-01-31 01:10

  “少主,就穿這件去天壽節觀禮如何?”紫瑞捧着一身绯紅的軟綢襦裙送到神容面前。

  神容坐在房中,随口應了一聲,并沒有看,似在沉思。

  紫瑞看了出來,想起她那日出去一趟回來後便時常這樣了,小聲提醒一句:“郎君已在外面等着了。”

  神容回了神,這才起身更衣:“就這個吧。”

  天壽節到了,今年要比去年熱鬧許多。據說為了慶賀國中太平,聖人準了幾個外邦進賀的舞樂伶人團在東市表演,整夜不歇,以示與民同歡,城中的高官權貴自然或多或少也會前去觀禮。

  她本已忘了這事,是長孫信提及,才記起來。

  紫瑞給她換上衣裙,收束起高腰,臂彎裡挽上如水的輕紗。

  神容出了門,長孫信果然在門外站着,一襲月白軟袍,似已等了一會兒,看到她便道:“今日你總算不用找理由出去了。”

  神容淡淡一笑,沒說什麼。

  不用去了,山宗已經到了。

  天不過剛剛擦黑,大街上已經熱鬧非常,一盞一盞燈火提早懸挂了起來,城中如在白晝。

  至繁盛東市,四處都是穿梭的人流,連車馬也不得進,隻能遠遠就停下。

  神容從車中下來,跟着長孫信穿過人流步行,還沒多遠就有人過來,笑容滿面地向長孫信見禮。

  是城中官宦人家,如今滿城皆知長孫家開礦立下大功,得到恩賞,自然多的是這種過來攀談結交的。

  長孫信一面堆着笑應付,一面手背在後面搖了搖,是怕神容嫌煩,讓她先行。

  神容見狀便帶着紫瑞和東來先行往前,經過街邊一間酒樓,忽見門前站着一身深黛袍衫、氣度翩翩的裴元嶺,領着兩三仆從在後,正朝她招手微笑。

  她走過去喚:“大表哥。”

  “我正等你。”裴元嶺擡手請她同行,一邊往前走,一邊指了一下旁邊的酒家:“我以往與崇君常來這裡,如今卻不知他如何了。”

  仆從護衛們在後擋着擁擠的人群,神容緩緩跟着他的腳步:“要讓大表哥失望了,我隻知他已在長安,其餘一無所知。”

  裴元嶺看她一眼,歎息:“我早懷疑他是身上背了事,畢竟當初也沒見他對你有哪裡不滿,忽就和離棄家,隻是沒想到有這般嚴重,竟至于惹出帝王來查。你今日出來,是想在這些權貴當中聽聽風聲?”

  神容看一眼熙熙攘攘的大街,蹙了蹙眉:“恐怕不會有什麼消息。”

  帝王親審,結果也許隻有帝王和他自己知道。

  “大表哥在與阿容說什麼消息?”正說着,長孫信追上來了。

  裴元嶺笑了笑:“沒什麼。”

  彼此說了幾句閑話,漸漸走到了一座寬闊的高台下。

  木搭的高台,大半人高,鋪着西域織毯,上方大多是衣着華服的顯貴,旁邊有仆從伺候,三五成群地站着閑談。

  四周燈火輝煌,各坊各街的百姓都湧來了,這高台原就是特地搭來給貴人們觀禮用的,免得他們受擠。

  裴家也有人在上面,神容已看見她堂姊長孫瀾,大約是怕冷,身上還披着件披風,端莊地站着,喚他們:“快上來。”

  裴元嶺當先拾階而上,與妻子說了兩句話,又搭着手,與其他熟悉的達官貴人們互相問候了一番,轉頭時長孫信和神容也一先一後登了上來。

  “阿容,回來這麼久怎麼也不見你人?”長孫瀾過來挽住神容的手,笑着問。

  神容隻能說:“有些事忙。”

  剛說完,隻聽街頭有人高聲叫了起來:“聖人現身了!聖人現身了!”

  神容一怔,轉頭看去,街上的人已陸續朝聲音來源方向湧去,甚至連這高台上的不少達官顯貴也去了。

  遠處市中一棟角樓上,欄前立着一排禁軍護衛,當中站着帝王年少清瘦的身影,明黃的衣袍在燈火下熠熠生輝,看不分明臉,隻看見他親手點了一盞祈福的天燈,放飛上了天。

  而後有宮人舉着托盤奉上,他接了在手,抓着盤中東西擡手灑下,紛紛揚揚如雪的錢币落了下來。

  下方擠着的人紛紛撿拾讨彩,恭維祝賀,歡聲笑語。

  神容看着少年帝王在樓上做完了這些,站了片刻,很快就轉身離去了。

  他還能出來與民同慶,難道山宗的事已了?

  光是這般想着,她便止不住心中緊扯起來。

  帝王親手祈福之後,街頭街尾也接連升起了一片明亮的天燈。

  “阿容,快看那裡。”長孫瀾拍拍她手。

  神容心思尚在遊移,随口問:“看什麼?”

  對面一盞一盞祈福的天燈漂浮在半空,有的高有的低,下方連着繩,拴在地上的木樁上。

  長孫瀾笑道:“那些賣的燈啊,不知會不會有人送燈來,我聽聞近來母親已經給弟弟考慮婚事了,指不定會有人給他送。”

  送祈福的天燈來,若是青年男女間,那心照不宣,就是示好的意思。

  長孫信在旁聽到了,不自在地幹咳:“阿姊怎麼拿我說笑,我對那些才沒興緻。”

  說着悄悄瞄一眼神容。

  長孫瀾往那些達官貴人當中遞去一眼,笑道:“你自己看,打從你們上來,不知有多少家有女兒的貴胄朝你看了,你年齡也不小了,往後還要靠你繼承長孫家呢,怎能沒興緻?”

  長孫信捏捏眉心,有苦難言,瞟一眼神容道:“說不定是在看阿容呢。”

  長孫瀾想起之前山宗的事,有幾分怅惘,看一眼神容:“也是,如今長孫家聖眷正濃,阿容這裡,肯定也多的是未曾娶妻的兒郎家盯着。”

  神容淡淡說:“我肯定不行了。”

  長孫信不禁一愣:“什麼意思?”

  “不行便是不行。”

  裴元嶺站在長孫信身旁,也看了看神容,她身襲绯紅襦裙,燈火描摹眉目,整個人豔然奪目,确實有很多目光在看她。

  “确實,如今長孫家聖眷正濃。”他忽而道:“對某些人而言怕是難上加難了。”

  神容輕輕轉開眼,知道他在說誰。

  在如今家族最為榮光的之際,她卻想着那個被鎖入京最為落魄的人……

  長孫信聽出了一些,朝那頭的權貴們看去,正好見有人拿燈過來,打岔說:“叫阿姊瞧清楚,是個男子,肯定是給阿容的。”

  話剛說完,看見那人走近的身影,他不禁訝異:“二表弟?”

  裴少雍手裡提着盞燈走了過來,看着神容:“阿容,還以為你今日不會來了。”

  他顯然是剛到的,穿着便服,臉上還有被寒風吹出的微紅。

  神容看他一眼:“二表哥這些時日都未曾入宮是麼?”

  裴少雍聽她開口就問這個,勉強笑了笑:“是。”

  他知道她去過官驿,但也沒說什麼,隻當不知道。

  “宮裡……沒什麼事。”他接着說,又笑一下,忽而有了絲安慰的意味。

  宮裡什麼風聲也沒有,山宗被秘密來京中,結果或許不好。

  神容去看滿街燈火,輕聲說:“沒什麼事或許就是好事。”

  裴少雍無言一瞬,想起了手裡的燈,拎起來:“阿容,我取了盞燈來,叫人替你放了吧,權作祈福。”

  說完遞給了後方候着的小厮。

  一旁幾人都看着自己,他已留意到了,尤其是長孫信,眼神已有些驚愕。

  但對他自己而言,這是難得與神容相處的機會了。

  神容沒做聲,裴少雍看那小厮将燈放了出去,轉頭才發現她沒說話是因為眼睛早已看着街上。

  緊接着就見她越過自己走去了高台邊。

  對街筆行挨着酒肆,玩雜戲的聚集了一圈,混着拉胡琴的,人群裡鑽出拍手的總角小兒,一道高壯身影自其間一閃而過。

  神容站在台邊看着,那好像是胡十一?

  “阿容!”長孫瀾忽然叫她。

  神容回頭,見她手指着天,擡頭看去,那盞裴少雍剛剛命人放了的燈已飛至半空,燈火卻不知何時已滅了一半,上升速度一下慢了。

  就連裴少雍都詫異地向上看了過去。

  緊接着一聲輕嘯劃過,燈下盛火的松脂盤應聲脫落,落入下方一人伸出去接的手中,似乎燈籠也破了,燈完全墜了下來。

  神容順着看去,街中洶湧人潮,那人一襲黑烈胡衣利落緊束,扔了松脂盤在地,馬靴踏滅餘火,手上收起隻小弩,交給後面站着的胡十一,又從胡十一手裡接過一盞新燈,拎着走來。

  穿過人潮,穿過喧嚣,他直直走到高台下,擡頭盯着神容,将手中天燈托起,嘴邊一抹笑:“放我的。”

  周遭似乎有些安靜,高台上有無數雙眼睛在往這裡看。

  神容看着他,一眼之後又看一眼,确信的确是他,俯身伸手接住,聽見心口一聲一聲地跳快。

  人潮裡還有人在走來。

  胡十一捧着盞天燈到了台下,黝黑的臉對着高台,大聲道:“奉幽州團練使山宗之命,來給長孫女郎送燈!”天燈放在神容腳邊,他松手走開,燈便自行飛起。

  後方又走來薄仲,在她腳邊放下一盞天燈:“第一鐵騎,奉幽州團練使山宗之命,來給長孫女郎送燈。”

  而後是龐錄,放下手中燈,聲音略啞滄桑:“第九鐵騎,奉幽州團練使山宗之命,來給長孫女郎送燈。”

  他後面是駱沖,白疤聳動,挂着笑有幾分駭人,放下燈後,口中卻還是依言道:“第十四鐵騎,奉幽州團練使山宗之命,來給長孫女郎送燈。”

  再後方,仍有鐵騎長走來:“第三十九鐵騎,奉幽州團練使山宗之命,來給長孫女郎送燈……”

  一盞一盞燈自神容腳邊放下又升起,燈火流轉往上,将她周身照亮,又轉淡。

  神容在燈火裡看着立在高台邊始終盯着她的男人,對着他嘴邊勾着的痞笑,心已跳麻。

  後方早有人竊竊私語,就連喧鬧的大街上都有人在駐足圍觀。

  長孫瀾詫異地看着這幕,詫異地快要說不出話來:“他……”

  裴元嶺笑了笑:“不認得了嗎,山大郎君啊。”

  他就這樣直截了當,回到了長安所有人的視野,張揚一如從前。

  遠處街頭有震天樂聲傳了過來,表演舞樂伶人團來了,無數人在歡呼。

  一時間四周擁堵起來。

  神容看見山宗朝她伸出了手,說:“下來。”

  她手裡的那盞燈松了,升上空,一手提衣朝台階走。

  台上也喧鬧起來,随着大街樂聲漸漸鼎沸,台上的衆人終于記起來此的目的,又或許是有心裝作隻想看舞樂,紛紛走向台邊,而街上的人在被擠着湧往高台,她隻走了幾步便被堵着了。

  山宗依然朝她伸着手,笑:“我叫你直接下來。”

  神容依稀記起這話他曾說過,在他們一同落入山腹裡,讓她從洞裡跳下去時,他也是這麼說的。

  她瞄一眼左右,紫瑞和東來替她擋着後方。

  趁着擁擠,她伸手遞給他,往他那片燈火昏暗裡下去。

  悠揚胡笛陣陣,衆人如海如浪。

  神容穩穩落在男人的雙臂裡,攀住他的肩。

  長孫信早已在那頭震驚許久,發現擁擠起來,立即來台邊找妹妹,什麼也看不見,隻看到人山人海裡,神容绯紅的衣裙自眼裡一閃而過,被烈黑身影緊緊牽着,穿出人群而去。

  台邊站着裴少雍,看着那兩個離去的人,從剛才到現在,神容眼裡似乎再無旁人,心沉落下去,如那盞升不了天際的天燈。

  “你沒事了?”暗角裡,神容氣息不穩地問。

  山宗自她頸邊擡起頭,用力抱着她,在震耳欲聾的喧鬧中貼在她耳邊說:“此刻你就是我最重要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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