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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二場年酒

暖君 閑聽落花 5302 2024-01-31 01:10

  隔天是王家請年酒。

  二奶奶曹氏沒過去,留在府裡準備第二天他們府上的年酒。這年酒的事,自從她嫁過來,就是年年交到她手裡張羅了。

  李家四個女眷,四輛車在後面,長安侯李明水帶着李清平和李清甯騎馬在前,一起到了王家。

  長安侯李明水雖然擔着重責,每天早出晚歸,可王家這場年酒,他還是一定要來一趟的,雖然也就是進去給王相拜個年見了禮,然後就急忙忙出來,匆匆趕往各處巡查。

  李清甯和霍文燦等人,都被太子放了半天假,來喝王家這場年酒。

  王家府門内,女眷這邊,站在二門裡迎接諸人的,是王家二奶奶明氏,和三奶奶李清麗。

  王氏一族人口衆多,不過都聚居在金陵老宅,在京城常住的,也就是王相帶着長子王祭酒王邵一家。

  王祭酒王邵長子王舦一家都在任上,次子王舣夫妻和一子一女,三子王航夫妻,以及幼女王舲都在京城府裡。

  看到長安侯府的車子進來,二奶奶明氏忙示意三奶奶李清麗,明氏上前打起簾子,李清麗扶着陳老夫人下了車。

  “有一陣子沒見老夫人,老夫人這精神越來越好了。”二奶奶明氏先和陳老夫人說笑見禮。

  “我是個不操心的。”陳老夫人從下了車起,就明顯比在自家,以及在河間郡王府拘謹了不少。

  “老夫人是有大福的人。讓我們三奶奶侍候老夫人進去,我們老祖宗前兒還念叨,今兒一定要找老夫人好好說說話兒呢。”

  明氏又看向張夫人笑道:“前兒夫人送來的百納衣,當天晚上就給大姐兒穿上了,果然安穩了許多,多謝夫人。”

  “這謝什麼,都是一家人。”張夫人和二奶奶明氏客氣笑道。

  李清柔已經上前挽住了二姐李清麗。

  從小到大,大姐姐總是教訓她應該這樣不能那樣,都是二姐姐護着她,她和二姐姐也最能說得來。

  李苒站在外圍,微笑看着熱情寒暄的一群人。

  明氏目光掃過李苒,正要說話,陳老夫人拍開李清柔,和明氏笑道:“你這兒正忙着,離不開人。我們自己進去就行,自家人不用客氣。”

  “是這樣,又不是頭一回來,你們妯娌兩個都在這裡,還忙不過來呢,我們自己進去就行。”

  張夫人也忙笑道,伸手拉過不情不願松開她二姐的李清柔,一起往二門進去。

  明氏忙點了個機靈婆子,引着李家四人進去。

  李苒走在最後,看着從最前的陳老夫人,到挽着張夫人的李清柔身上,那份有些顯眼的拘謹,片刻,移開目光,打量起四周。

  象王家這種綿延久長的世宦書香大族,這樣一份厚重壓人的名聲,以及這府裡角角落落透出來的深厚底蘊,和那份連空氣中都彌滿了的謙和之極的傲慢,确實讓人不由自主心生自卑。

  王家這座府邸也是一片嶄新,卻新的沒有任何刺眼之處。

  假山石窩裡的寒蘭還十分幼小,卻和假山融為一體,仿佛是它自己從假山裡生出來,長出來的。

  樓台亭閣同樣的紅柱綠瓦,卻透着股子安安穩穩、從容不迫。

  李苒仔細看着那些紅柱綠瓦,這份感覺是出自她對王家那份先入為主的印象,還是這些紅柱綠瓦就是和長安侯府的不一樣?

  好象是不一樣。

  長安侯府那些柱子上的紅漆,是發着光透着亮,閃光的唯恐别人不知道它是上上等好漆,它是剛剛漆上去的。

  王家這些紅漆,掩下光按住亮,低眉順眼,謙和的和這滿府的仆婦丫頭一個樣兒。

  這是顔色的飽和度和純度的問題,嗯,也就是,審美的問題。

  李苒研究明白了這些紅漆綠顔的講究,十分愉快。

  轉過一座假山,前面豁然開朗。

  右邊,依着座人工壘起的小山,有座大暖閣,大暖閣對面搭着戲台。

  和大暖閣有一些距離,用曲折的遊廊相連的另一邊,一間略小一些的暖閣拖着周圍零星錯落的小暖閣小亭子,沿湖分布。

  大暖閣以及小暖閣小亭子内,钗環閃動,外面,丫頭婆子各依線路,來來往往。

  在最前引路的婆子往大暖閣讓着陳老夫人和張夫人,靠湖這一邊,已經有婆子急步上前,恭敬的往湖邊的暖閣讓着李清柔和李苒。

  剛轉向湖邊走了沒幾步,就看到王舲腳步輕快急促的迎出來,“三娘子,四娘子。”

  李苒落在李清柔後面,含笑曲膝。

  李清柔比剛才挽着張夫人時還要拘謹些。

  雖然她二姐嫁進了王家,她們家和王家是極親的親戚,可她卻和王家諸人都不親近,說不上來為什麼,她很不喜歡王家人,特别是這位王六娘子。

  王舲側身往裡讓李清柔,“妙娘已經到了,一進門就問三娘子到了沒有。”

  王舲話音沒落,忠勇伯府孫家三娘子孫妙娘已經提着裙子,從暖閣裡急步迎出來。

  李清柔加快腳步,脫開王舲和李苒,往孫妙娘迎上去。

  離李清柔兩三步,孫妙娘滿眼懼意的看着笑看着她的李苒,頓住腳步,下意識的想往後退。

  李苒移開目光,王舲也錯開目光,看向暖閣中迎出來的其它人。

  李清柔拉着孫妙娘,往後面迎出來的忠毅伯府二娘子高桂英過去,高桂英旁邊,謝家二娘子謝沛向着李苒笑迎上來。

  再後面的各家小娘子叽叽喳喳、熱熱鬧鬧迎在暖閣内外,看似隻有一團和氣,其實各有所向的擁成一大團和幾個小團,進了暖閣。

  “四娘子是個好靜的,二妹妹也愛靜怕吵,今兒我就把四娘子托付給二妹妹,把二妹妹托付給四娘子,請四娘子務必照顧好二妹妹,請二妹妹務必照顧好四娘子。”

  王舲拉着李苒和謝沛,送到處稍凹進去些,往外看景色極好,往裡看視野極好的角落,語笑嫣然道。

  李苒贊歎不已,平時沒看出來,六娘子這份玲珑,這份會說話,她得仰視。

  王舲是今天的主家,又叫小丫頭過來囑咐了幾句,就趕緊去忙了。

  李苒坐下,才發現這個位置實在是挑得好,往外半邊湖收在眼底,往内幾乎一覽無餘,稍稍側頭,透過一隻圓花窗,還能看到外面的戲台。

  “王家的年酒一向熱鬧。”謝沛順着李苒的目光看了一圈,慢聲細語說起了閑話,“王家剛搬到京城那一年的年酒,皇上也來了,有一年,太子也過來過一回。”

  李苒聽的眉梢微挑,笑起來。

  王家有前朝帝師,有前朝首相,是舊時代的文人領袖和官宦領袖之家,搬來京城時,皇上和太子必定極其欣喜的吧。

  皇上和太子過府一兩趟吃個年酒,是給王家增添聲勢,還是給新朝增添聲望……應該是兼而有之,對于王家和新朝,這是雙赢的事。

  “每年的上巳日,姑父還會請太學的學生到王家在城外的莊子裡賞春會文。”

  頓了頓,謝沛猶豫問道:“你知道上巳日嗎?”迎着李苒的目光,謝沛急忙解釋道:“是表姐交待我,說你不懂的多,是我冒失了。”

  “什麼是上巳日?”李苒笑問道。

  “上巳日就是……”謝沛明顯舒了口氣,“怎麼說呢,上巳日本該是三月上旬巳日那天,現在麼,過上巳日,就都是在三月初三了。

  上巳日很熱鬧的,象我們家,會到郊外,一般都是在誰家的莊子裡,要有條溪,不能太寬,也不能太窄,水流不太急,也不能太緩,往溪水裡放雞子,放棗子,每個人都要撈一個吃的。

  象姑父他們,就是曲水流觞,把酒杯放在水裡,想喝的就拿起來,不過喝了酒,要麼賦詩,要麼聯句,要麼就要破題,很有意思的。”

  “酒杯放水裡,能放穩嗎?”李苒聽謝沛說話,也覺得很有意思。

  “不會!”謝沛不會兩個字,答的十分愉快,“那杯子都是特意做出來,就是在上巳日那天用的,放到水裡,平穩得很,咱們平常用的杯子肯定不行的。

  我小時候不懂,看着都差不多,拿了隻平時用的杯子放到水裡,沉下去,又放一個,又沉下去了,後來我都哭了。”

  謝沛說的自己笑個不停。

  李苒正聽謝沛說話聽的有趣兒,暖閣裡突然一陣騷動,一個個的小娘子提着裙子,争先恐後的往靠近湖邊的窗前擠,有幾個腿腳晚了,沒能擠到窗前,幹脆跑出了暖閣。

  “出什麼事了?”李苒驚訝,謝沛也莫名其妙。

  沒等兩人弄清楚怎麼回事,霍大娘子霍文琳打頭,後面跟着魯國公府那兩位小娘子,以及其它幾位李苒認不清楚的小娘子,一起往李苒和謝沛這邊沖過來。

  要論看湖邊,這一大片的暖閣亭子,可就數李苒和謝沛兩個人占的這個窗戶視野最寬、看的最清楚。

  “打擾四娘子了,還有二娘子,實在是……外頭什麼也看不到,哎!來了來了!”

  霍文琳跑的氣都有點兒喘了,匆匆交待了一句,就指着外面,壓着聲音驚呼起來。

  李苒急忙看向湖邊。

  湖邊木棧道上,兩個年青男人說着話,緩步而行。

  靠近湖水一邊的男子個子很高,一件銀白素綢鬥蓬,沒戴幞頭,金冠束發,一張側臉如同白玉雕成,偶爾轉臉看向旁邊的男子時,那張臉,那一轉頭的風情,令人有要窒息的感覺。

  李苒直瞪着白衣男子,輕輕抽了口氣。

  怪不得這一大堆小娘子全都瞬間化身腦殘粉,實在是不能不腦殘。

  這是個美在骨子裡的美人兒,隻是陰氣太重,這份透骨而出的冷意……嗯,美麗到極緻,别說冷意,就是鬼氣,都是可以增光添色的!

  李苒和暖閣裡的小娘子們一樣,屏着氣,不眨眼的看着男子緩步走過木棧道,消失在一座假山之後。

  暖閣裡的呼氣聲喘氣聲歎氣聲吸氣聲響成一片,接着就是一片呼呼啦啦,各人回到各處,暖閣裡的叽喳聲,比剛才高揚了至少兩個八度。

  “那是誰?”李苒瞄了眼到處都在興奮議論的暖閣,下意識的壓着聲音問道。

  “是,”謝沛頓了頓,聲音低低,“那邊高個的,是謝将軍,靠近這邊,腿腳有點兒……是我二表哥。”

  李苒一個怔神,她沒留意到還有一個……呃,是了,是還有一個,腿腳有點兒什麼?呃,她沒看到……

  那是謝将軍?

  “謝将軍不就是你……堂哥?”李苒梳理了一下關系,簡直不敢相信。

  她是見過謝将軍的,那天晚上,跟在那隻虎後面的,不就是謝将軍?

  後來她問過周娥,周娥說是謝将軍。

  可那天看到的……那天她被那頭虎吓傻了,隻看到了那隻白虎。

  “……二表哥是從馬上摔下來,又被馬蹄踩在小腿上,一條腿就廢了,當時,二表嫂和二表哥隻是兩家有意,還沒定親,二表哥就不肯再定親,二表嫂說,不過斷了一條腿,有什麼打緊?

  我很喜歡二表嫂,二表嫂人可好了。”

  李苒在謝沛叮叮咚咚的話語聲中恍過神,端起杯茶,慢慢抿起來。

  “六娘子說,你二表哥已經有了一子一女,你二表哥,多大了?”李苒抿了半杯茶,和謝沛閑話道。

  “過了年二十八了,不是過了年,就是今年,年已經過了。”謝沛擡手掩着嘴,笑起來。

  “那謝将軍……謝将軍是你堂哥?一個祖父的那種?”

  李苒其實是想問謝沛,怎麼她也那麼生份的稱謝将軍,好象她見過的所有人,提到謝澤,都是謝将軍這一個稱呼。

  “嗯,謝将軍是我大哥,他和二表哥一樣大。”謝沛聲音下落,明顯不願意再多說這個話題。

  李苒聽出了謝沛的不願意,壓下滿肚皮的疑惑,轉了話題,“你二表哥腿不好,還能再入仕為官嗎?入仕為官一定得哪兒都好好兒的?”

  “好象沒有說過非得哪兒都好好兒的,不過,府試院試什麼的,錄名字的時候,要是看到哪兒不好,就不給錄了,恩蔭……我還不知道,好象沒聽說有這樣的。

  二表哥是自己不想入仕,王家在京城建了個書院,叫白鶴書院,也是王氏的族學,二表哥是山長。

  二表哥學問很好的,翁翁常去白鶴書院講學,下了課就和二表哥坐而論道,常常說的很晚,趕不及回去,就歇在書院裡。”

  謝沛的聲調再次愉快起來。

  ……………………

  夕陽西斜,熱鬧的園子安靜下來。

  靠着小山的大暖閣裡,安老夫人靠在一張矮榻上,神色沉靜中透着絲絲疲倦,側耳凝神,聽着兒媳謝夫人的話。

  “……阿澤吃了午飯才走的,二哥兒一直陪着,我阿娘想見見他,遞了話,他沒回……”

  謝夫人的喉嚨猛然哽住,她阿娘對這個長孫的那份思念,那份明知無望,卻殷切濃厚的盼望,那份沉甸無比的難過和失望,讓她一想起來,就心痛難忍。

  “唉。”安老夫人輕輕拍了拍謝夫人,想說什麼,卻隻歎出一口氣。

  “我沒什麼,我阿娘也沒什麼,也不是一年兩年了,早就沒事兒了。

  阿沛一直和那位姑娘在一起說話,六姐兒說,她一直留心着,阿沛一直很開心,走的時候,看到她太婆就開始叽叽喳喳說個不停,說那位姑娘怎麼怎麼好。

  那位姑娘,看起來也很高興。”謝夫人輕輕吸了口氣,接着說正事。

  “那孩子是安家人的脾氣,硬起來刀槍不懼,長的也很象她外婆。”安老夫人聲音極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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