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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2章 秦王

終宋 怪誕的表哥 4012 2024-01-31 01:10

  六月初一。

  天還未亮,李瑕就被推醒過來。

  睜開眼看去,主屋裡燭光搖曵,他的幾個漂亮的妻妾們正捧着他今日要穿的冕服聚在那叽叽喳喳。

  對她們而言,李瑕自封秦王這件事最大的樂趣就在于需要裁制幾身新衣服了。

  這當然不是簡單之事,諸侯冠冕如何設計裁制、依哪朝規範,繪怎樣章紋……樣樣都有的說道。

  為李瑕制了王服之後,還有她們自己的禮服需要裁制,這陣子以來她們忙得不亦樂乎。

  用韓巧兒的話說就是“一年多沒裁新衣服了,難得要裁這麼漂亮華貴的,當然開心”。

  “官人快起來吧,今日還有得忙,僅這冕服便要穿戴許久。”

  見李瑕睜開眼,高明月溫溫柔柔道了一句,馬上讓人捧了水盆來給他洗漱。

  “幾時了?”

  “醜時三刻。”

  李瑕是在醜時一刻才歇下的,本該夢醒再開始“次日”的即位大典,卻沒想到才剛入睡便被推醒。

  這顯然比成親還要繁瑣得多,看樣子是要準備一整夜。

  夫妻還想再說會話,有婢子跑上來道:“王妃,世子不肯換禮服。”

  “我過去吧。”

  “王妃,胡總管說車駕寅時就到,她還得先與王上對一遍祭天流程。”

  “告訴她王上已經起了,慢些。”

  “王妃,側王妃請你過去換吉服。”

  “知道了,安安你來幫官人換冠服,記得先鷩冕,祭祀過後再換衮冕……”

  高明月比李瑕還忙,須臾間又吩咐了許多事,還不忘體貼李瑕兩句。

  李瑕正握着她的手要說話,年兒擰好帕子便上前給他擦了臉。

  之後,便被按在那裡由唐安安梳頭。

  同時一份祭天告文已塞到了他手裡,需要盡快背下來才行。

  寅時車駕就到,屋内婢女更顯忙亂。

  唯獨韓巧兒剛剛睡醒,搖搖晃晃過來,打着哈欠便往李瑕腿上趴,非要與李瑕膩一會才肯去梳妝。

  “李哥哥,你困不困啊?”

  “你不是夜貓子嗎?”

  “不一樣嘛,平時是睡前再玩一會,今天可是要忙很久很久,想到我都困了。李哥哥,我們以後就住在長安了嗎?沒有漢中的院子寬敞呢,小胖墩覺得院子太小了。”

  “那是它太胖了……”

  ~~

  相比于以古漢台為基礎建造的漢中王府,由府署改建的秦王府确實是有些小。

  如今的長安城沒有宮殿。

  唐末的混戰一次次摧毀了這座城池,比如朱溫篡國時不敢定都長安,擔心成為衆矢之的遭遇各方攻擊,幹脆派人拆毀了整個長安城裡的宮殿,把木料全部運往洛陽。

  五代各政權多次定都洛陽而非長安,這有各種原因。其中一個原因就是長安殘破,并無時間、精力、意願去重新修建長安宮殿。

  李瑕目前也沒有修建宮殿的打算。

  總之,秦王府沒有地方讓百官列隊,禮樂也擺不開。

  即位典禮遂安排在南郊天壇。

  寅時,李瑕乘上車駕出發往南郊。

  在秦王即位之日,秦王府并沒有顯出一個封疆萬裡的政權該有的威風。

  雖說沒有實際影響,但不少人見李瑕的儀駕如此寒碜,也會覺得他自封為王就像是小孩子過家家一般可笑。

  沒有該有的排場,秦王顯然很難給予人足夠的信心。

  但等到車駕緩緩駛到南郊,漸漸沒人再敢覺得寒碜……

  長安南郊天壇始建于隋,是隋唐三百年皇家祭天之處。

  圜丘高二十四尺,十二面有台階。

  此時天還未亮,圜丘東南正在烤牛犢,西南懸天燈,煙雲缥缈,火光搖晃。

  壇下,文武官員已列成列,排成整齊的隊伍,往外則是一列列的兵馬,夜色中不知有多少人。

  祭天的各項準備早已做好。

  編磬、編鐘、鎛鐘,六十多件樂器排列整齊。

  黑暗的夜,火光印着無數人的身影,卻少有人開口說話,這構成了一股奇怪而神秘的氣氛。

  莊重,而且肅穆。

  祭天的時辰在日出前七刻。

  “咚!”

  随着一聲鐘響,禮樂響起。

  “秦王祭天!”

  “……”

  這是一場繁瑣的禮儀。

  人說“國之大事,在祀與戎”,李瑕以前不明白為什麼‘祀’是大事,他向來不喜歡迷信。

  但在這亂世,他漸漸明白了,這時候的人祭天祭祖,祭的是心中的敬畏與信仰。

  祭祀與其說是為了迷信,不如說是為了定義“我們”,以同樣的禮,祭同一個天,祭同一個祖先,才能讓這些在亂世飄零的每一個人找到歸屬。

  他通過這個肅穆的儀式,讓身後所有人知道,禮儀之大還在,華章之美還在,華夏還在,國還在。

  “維鹹定四年,歲次癸亥,秦王李瑕謹以至誠告山川神靈。”

  “蓋念祖宗艱難肇造之地,岌岌于胡虜之禍,子孫立足之無所,今集衆用武,殲彼賊寇,複克吾土,祗承天序,嗣守秦邦。惟伏蒼天,佑吾邦家,恭陳牲帛,謹用祭告,尚飨!”

  “尚飨!”

  “……”

  太陽緩緩從東邊升起,照亮了長安郊外,圍繞着祭壇的是數不清的人。

  每個人都有些誠惶誠恐,但當他們的聲音合在一起,又顯得壯闊。

  ~~

  老邁的韓承緒站在文官之首。

  他頭戴冠帻,身穿着嶄新的朝服。

  這是他初次披重臣朝服,就已是秦王之國相,李瑕即秦王位之後,馬上便要下诏封官。

  韓承緒本以為自己會在任相之時情難自控,卻沒想到,才開始祭天他就心緒起伏,不能自已。

  之前李瑕總說緩稱王,也不喜華章典樂,這樣的典禮其實很少。好不容易來這一遭,于韓承緒而言,包含了太多意義。

  金亡三十年間,如孤魂野鬼,他都不知自己是誰。

  與宋人格格不入,與蒙人格格不入。

  唯在今日,與他一起祭天的數萬人,以及秦王治下數百萬人,俱與他成了國人……

  ~~

  站在武将隊列中間的胡勒根一直瞪大了眼望着圜丘。

  在他看來,祭天和祭長生天是一樣的。

  而所有人能在一起祭祀,已是代表着都是自已人。

  這讓胡勒根心中最後一點關于蒙古人、漢人之間的迷茫消逝了。

  原本身為俘虜,置身于宋國,隐隐地總是有些不安,但現在他早早輔佐的秦王已經立國了,心裡便有種“這是自己的部族”的感覺。

  他仿佛已能望到李瑕稱天可汗的一天……

  待到祭天結束,之後便是等秦王頒發各種诏令。

  胡勒根不由踮起腳,期待地向天壇上望去。

  他知道自已要被冊封為歸德郎将,往後也是名正言順的官了。

  唯有一點不好,今日這列隊該是按身高來排才好,可惜是按官位大小來排的,被前面那大高個擋着什麼都看不到。

  ~~

  “軍帥戎将實國家之砥柱,不可泯其績而不嘉之……”

  随着這道诏令傳開,何泰聽了好一會,終于聽到了自已的名字。

  “定遠将軍高年豐、甯遠将軍何泰、歸德郎将胡勒根、昭武校尉張順……”

  何泰咧嘴一笑。

  他轉頭向後看了一眼,才發現後面站着個蒙古将軍,竟和矮張一樣高。

  這多少讓何泰有點膈應,但不影響他的喜悅,繼續向張順抛了個眼神,示意晚間請張順喝酒。

  對于他而言,今日秦王立國,一切就正式與以往不同了。

  自秦王打出那十六字口号,便是公開否認了那狗屁“南人歸南,北人歸北”之大宋國策,從此再沒有“歸正人”一詞。

  他何泰與前面那位大理人、後面的矮張都同是國人……想到這裡,他又看到身後那蒙人笑得很真摯,遂将他也算上。

  而“南人歸南,北人歸北”還隻是今日所改變的國策之一,随着封賞武将的诏令之後,下一道诏令便是開始改變宋“崇文抑武”的風氣,宣讀軍功勳賞制度。

  “凡策勳十二轉,授勳田、铨選授官。一轉武騎尉,視從七品,授田三十畝……”

  何泰擡起頭望去,聽得很仔細。

  今日這一場秦王即位典禮還是顯得很簡樸,但他已看到了一種新的氣象。

  ~~

  一道道诏令宣讀過,從文武官員又傳到更遠處一個個士卒的方陣。

  站在圜丘上的李瑕終于完成了這持續了一整天的儀式。

  于他而言,真正忙的其實是兩三個月來制定國策的過程,今日反倒隻是個形式。華服、禮樂、祭祀、诏令,隻是把結果告知衆人。

  可當他站在這裡,會發現他很渺小。

  二十四尺祭壇之下,數萬人排開,一眼望不到頭……

  李瑕站在這,隻是把人們的願望說出來,以此讓他們凝聚。

  這個過程中,李瑕反而覺得自己成了一個被人們注視的符号,他的情緒不重要,連他這個人都不重要。

  因這漫長的典禮而感到乏味、疲憊。他放下手中的诏令,心想這種無實際意義的事往後還是少些為好,但……

  “秦王。”

  遠遠的傳來了呼聲,很快重疊在一起,排山倒海般湧過來。

  士卒們、長安百姓們全都在竭力大喊着“秦王”。

  他們當中大多數人其實根本就不認得李瑕,之所以如此激動,因為統一、安定、興盛正是他們在這亂世中的願望。

  平時他們不知如何表達。

  任戰亂摧殘,任胡虜欺淩,面對祖宗覺得羞愧,想要活得好一點……這些經曆與憧憬不懂怎麼說,不懂怎麼去做。

  當有人說出來、有人領他們去做,當情緒蔓延開,當有了希望,他們便情不自禁用盡全力去回應。

  由此,歡呼聲響徹了長安城内外。

  “秦王!”

  “秦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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