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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7章 吓唬

終宋 怪誕的表哥 3231 2024-01-31 01:10

  堂上,嚴雲雲還在哭哭啼啼地訴說着遭遇。

  事情也簡單,今夜張世卓本是要随父兄赴宴,推托身體不适,确實就是為了找嚴雲雲,結果死在了她屋裡。

  袁家諸多仆婢的證詞也證明了這點。

  比如幾個與嚴雲雲同住的婢子一口咬定張世卓支開她們,且一臉色眯眯的。

  仵作端着燭火,仔細辨認過張士卓脖子上的傷,又端詳了其下體。

  醜态畢露,衆口爍金,也無甚好說的了。

  “縣令,張二郎确是被簪子刺死,渾身無其它傷口……也确是要對嚴行首做那事……”

  随着仵作這句話,嚴雲雲又是“嗚”地哭了出來,擡起手,露出一隻皓腕,白皙的肌膚上是兩道深深的扼痕。

  “嗚嗚……他扼住奴家,好用力……好用力……”

  江春心神一蕩,好不容易才回過神來,目光瞥了一眼房言楷、李瑕,暗道這兩個下官好有定力,這還能目不斜視?

  “不,他們一定是裝的,一定是。”他心想。

  ~~

  房言楷坐在那,臉色有些難看。

  他當然知道李瑕敢主張查清楚,張世卓肯定是做了那些事,但還是想搏一搏。

  蔣焴穿過大堂,走到他身後,附耳道:“東翁,查清楚了,張家大娘子楊氏、嫡孫張代焞,已被李非瑜以‘保護’之名帶走了。”

  房言楷瞥了劉金鎖一眼,目光又落在李瑕身上,心道自己又慢了一步。

  他本想讓伍昂做這件事,但伍昂今夜一直沒過來。

  有些事,窺一斑而見全豹,縣裡的人心向背他自然看得出來。

  不是他拿不出十幾貫小錢來收買誰。而是李瑕動作太快,且已拿出數千貫撫恤、賞賜,那根本就不是十幾貫的事了。

  而這次李瑕若暗奪了張家的家财,往後誰還聽他房言楷的?

  另外,縣裡大半的良田都歸張家所有,若被李瑕控制了;再加上縣令也與李瑕達成默契,還要他這個主簿做什麼?

  看似一樁小案,卻事關江春離任之後,由誰來掌權慶符縣……

  ~~

  江春向嚴雲雲喝問了一句,道:“這麼說,你承認是你殺了張世卓?”

  “縣令……嗚嗚……确實是奴家失手刺死了他……”

  江春道:“真認罪了?不怕本縣判你殺人之罪?”

  李瑕開口道:“江縣令,判殺人不妥吧?嚴雲雲若不殺張世卓,難道任其強污不成?”

  “縣尉所言有理。”江春撚須笑着,輕聲道:“不過,這是本縣的查案問話之法,唬一唬她,勿慮,勿慮。”

  李瑕道:“我認為嚴雲雲無罪。”

  房言楷已看不下去,隻覺江春為讨好李瑕,連縣令的威儀都不要。

  本是威懾問案的方法,這般隻說出來還有何用?

  簡直是明目張膽地勾結。

  他咳了咳,站起身來。

  “确該判殺人罪,依律,當以‘戲殺’罪論,而以娼妓之身毆殺情夫,罪加一等,當流三千裡。嚴雲雲,你真認罪?!”

  這最後一聲厲喝,嚴雲雲駭了一跳。

  但她才擡起頭,隻見李瑕那筆挺颀長的身影已擋在了她與房言楷之間。

  “房主簿這話是什麼意思?”

  “張世卓強污一個娼妓?此事太蹊跷,未必不是此二人……嬉戲之時,嚴雲雲失手殺了他。”

  劉金鎖大聲道:“房主簿,這‘嬉戲’是甚個意思?小人不明白。”

  房言楷微愠,轉頭看向江春,意思是這粗漢如此咆哮公堂,你不管?

  江春真就不管,事不關己的樣子。

  蔣焴走到堂中,道:“此事明顯,這娼妓并非拒奸殺人,而是戲殺,該判。”

  李瑕道:“她不是娼妓,她自贖了。”

  嚴雲雲微眯着眼,看着李瑕的背,道:“奴家以往便不是官妓,乃私妓,是良籍。”

  蔣焴道:“那也是風塵女子,一個舉止輕浮的娼妓,李縣尉卻說她為保‘清白’,刺殺了張世卓,豈不贻笑大方?”

  “我說過,她已不是娼妓了。”李瑕道,“何況,哪怕是娼妓,便該受人強污而不得反抗不成?”

  蔣焴道:“明眼人皆知此女輕浮,張世卓還付不起嫖資不成?”

  韓祈安上前幾步,道:“蔣先生未免以貌其人了吧,便因嚴雲雲曾墜風塵?她能攢錢自贖,可見其高潔。”

  “高潔?可笑至極。”蔣焴道:“她與張世卓嬉戲而緻其死,更有可能。”

  韓祈安道:“腕上的扼傷已能說明,是張世卓用強。”

  “那也是殺人!”蔣焴心知眼下是要先吓住嚴雲雲,喝道:“殺人如何能無罪?!”

  “拒奸殺人,應予免罪,此有先例。紹熙三年冬,簡州有陶德吉者,涎其弟婦丁氏美貌,一日,趁其弟德麟因事未返。德吉入丁氏房中非禮,不料反為丁氏所殺。州衙悉心研判,得其實,判丁氏無罪,判詞‘确系因拒奸殺人,情急自救,遂至出此……’”

  這年頭律法簡陋……相比于後世而言。總之判案多循先例。

  此時韓祈案各個案例張口說來,蔣焴一時無言,想了想才道:“不同!簡州一案,丁氏乃良家女,而此案嚴雲雲乃娼妓……”

  房言楷忽道:“明光,夠了。”

  他已坐了回去,心頭泛起些苦意。

  有了先例,以江春這個德性,不可能再判,再争已無益。

  當然,判不判的本就不重要,畢竟連苦主都想息事甯人。

  本就非是為了給嚴雲雲定罪,而是吓唬她改口而已。

  這女人有了李瑕、韓祈安壯膽,鐵了心認下殺張世卓一事,那事情已沒了轉機。

  房言楷知道再次敗了。

  上次敗在格局,此次輸在膽魄。

  ~~

  韓祈安眯着眼,凝視着蔣焴。

  他回想着今夜之事……

  早在戰事開始之前、李瑕強遷張遠明入城之時,韓祈安就已經安排人盯着張家了。

  但在前兩天,更是有人跟蹤張世斐時被嚴雲雲認出來。

  沒想到嚴雲雲非但沒揭發,反而投靠了過來。

  今夜張世卓不去赴宴,而是找嚴雲雲幽會,她卻是找借口中間出了袁家,向韓祈安告知了此事。

  當時慶宴樓的宴會已經開始,韓祈安卻沒收到李瑕命他停手的命令。

  他馬上就反應過來,李瑕這是讓他全權主事。

  于是韓祈安沒讓姜飯停手,而是派人跟着嚴雲雲進了袁家,藏在屋中,殺了張世卓……

  此時韓祈安凝視着蔣焴,心裡泛起的念頭飄忽得遠了。

  他看似和蔣焴一樣,都是縣官幕僚,但蔣焴打心底看不起他,因他是被俘虜的‘金人’,比北歸人都不如。

  而韓祈安面對着蔣焴這種輕視,心底也極不甘、極屈辱。

  憑什麼?

  他韓氏亦曾是高門大族,是這趙宋朝廷南渡之後向金稱臣,定下“南人歸南,北人歸北”,親手斷絕遺民南歸之念,逼着他們這些中原人為金國效忠。

  如今金國亡了,又是這些南人反過頭來鄙夷北歸人,憑什麼?

  他幼年随父一起被宋軍俘虜,改名“祈安”,賜字“以甯”,但何曾有過安甯?

  在臨安時,韓祈安聽了父親述說的北面之事,一直認為該勸李瑕北上投奔張柔,因歸德府才是他的家。

  也因宋人看不起他,他亦看不起宋人。

  随李瑕赴任慶符以來,每每在縣衙中看到蔣焴趾高氣昂的樣子,他都恨當時沒多勸李瑕北附。

  但在今夜,韓祈安面對蔣焴,終于不再感受到屈辱。

  因為赢了。

  他多病的身軀微微偻着,閉着嘴沒有說話,眼神裡卻是自信的笑意。

  “你我同為幕僚,但房言楷能信任你到何程度?換作是你們,他敢讓你這般全權行事否?你又能為他做到何種程度?敢像我這般殺人滅族、再所不惜否?你不能,那憑何赢我?”

  ……

  靜默之中,蔣焴偏過頭,有些頹然地歎息了一聲。

  他們都知道,這慶符縣往後姓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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